雪紛紛揚揚, 像碎紙片一樣落下;
四方街鋪了一層白,像一條條細長的白練,柔軟的伸向遠處。
白天過來, 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巷子裡多了許多人, 也沒有那麼幽暗, 只是還是很殘破, 讓人有種活在舊社會的感覺。
蘇凝穿着紅色休閒羽絨服,戴着絨細帽子,長靴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腳印, 蘇北是黑色同款羽絨服,咖啡色暗紋圍巾, 黑色短靴。二人那樣出色的樣貌, 與小巷格格不入的時尚穿着, 引人矚目,不少人都探頭看過來。
“你是小北嗎?”
一側門裡走出一個穿着臃腫的老婆婆, 頭髮花白,拐着柺杖,年紀看着有八十多,蘇北怔了一下,老婆婆擦了下眼睛, 渾濁的眼睛露出喜色, “你是東巷口最裡面的那家的蘇北, 肯定是, 你和你爸爸長的一模一樣。”
“您是?”
老婆婆露出笑容, 她口齒有些不清楚,但條理清晰, “我是劉婆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哩,你爸爸上班的時候託我帶過你們兄妹兩人。”
蘇北想起來面前的人是誰,劉婆婆兒子和媳婦在外打工,只留她一個人守在家裡,那時候四方街的大人孩子都喜歡欺負他們,這個劉婆婆對他們還算照顧。
“哎呀,你們都長這麼大了,這是妹妹吧?”
“婆婆您好。”蘇凝微笑着打招呼。
“好好好,真漂亮這閨女,哎呀小北,今天還有人來找你呢,好像是那個叫什麼叫什麼來着,哎呀,記不起來了。”
“劉婆婆”
一個聲音從劉婆婆身後響起,劉婆婆回過頭指着那人笑道,“都不記你姓什麼了,都不回來嘍。”
蘇北擡起頭,神情一震,嘴脣哆嗦了幾下,蘇凝望過去,面前站着二個人,年老的六十歲左右,頭髮花白,滿臉皺紋,年少的三十多歲,身型矮胖,相貌很普通。
“吳叔叔。”蘇北喃喃叫出聲。
“小北!”
老人上前,激動的握住他的手,話都說不利索,矮胖男子上前笑着說道:“爸這些年一直在找你們,這次回來也是碰碰運氣,真是太巧了,我們回家說。”
吳良英的家就在後面不遠的路口,他們一家搬到外省,已經很久沒回來過,回到家,一個女子迎出門,比蘇凝稍年長,是吳良英的女兒叫吳明明,剛纔的男子是吳良英的兒子叫吳東陽。
吳東陽熱情的將二人迎進屋,屋裡許久沒有人住,雖然收拾了下,還是有股黴味,吳東陽吩咐妹妹去做飯。
不等蘇北發問,吳良英就從屋裡抱出一個小鐵箱子,箱子上了鎖,他摸出鑰匙打開箱子,裡面是個黑色的木漆盒子,還有一個包紮好的袋子。
“我找不到你們,就把你爸爸的骨灰一起帶走了,我回來過好幾次,都沒有見到你們,本來想着要是再找不到你們,就把你爸爸安葬了。”
蘇北摸着木漆盒,漆黑的盒身上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蘇北敬上。
盒子上落着一把黃銅鎖,顏色發暗,但並沒有絲毫鏽跡,吳良英將它保護的很好。
蘇北的手指滑過那行刻痕,指尖顫抖不停,這麼多年,他已經快絕望了,蒼天有眼,還是將它送到他手中。
“謝謝。”蘇北眼淚無聲落下,鄭重又心酸。
“這鑰匙,是一直在你那裡的,不知道你丟沒丟。”
“在,放在家裡了。”
蘇凝打開密封的塑料袋,裡面是一本影集,很厚,蘇凝終於看到了夢想多年的父親,真的和蘇北很像,但是和她更像,幾乎一模一樣。
她摸着照片上的人,指尖似乎觸摸到了蘇翹的臉龐,這就是她爸爸,蘇北記掛在懷中二十多年的父親。
“你們這些年過的怎麼樣?我到你舅舅家裡找過你們,他們說你早就跑掉了。”吳良英提起來直抹淚,看到兄妹二人活的這樣好,他也很欣慰。
“我們過的很好,吳叔叔,謝謝您,我替我爸爸謝謝你,這份恩情,我永遠記得。”
“哪提的上謝謝,當初因爲太窮辜負了你爸爸的囑託,把你們送走,我這麼多年一直不安。”
吳良英提起往事,心中大爲愧疚,吳東陽接口說道:“爸爸這些年一直唸叨你們,在外省也過的不安穩。”
“你們住在哪裡?”
“J省N市。”
J省N市,並不算髮達,甚至算是貧窮,蘇北想了想,問吳良英,“吳叔叔,您想般到D市嗎?”
吳東陽聽到後露出驚喜之色,D市,全國數一數二的發達城市,房價高的離譜,從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吳良英有些聽不明白,偏過頭看蘇北,蘇北解釋給他聽,柔聲說:“爸爸的事我特別感激您,如果您想搬到D市,我可以贈予您一棟房子,如果你不想搬,我也可以贈予您一筆錢作爲答謝。”
吳良英連忙擺手,不待他說話,吳東陽搶先說道:“不怕您笑話,我們家現在確實有些拮据,我女朋友特別想在D市買一棟房子,爲了這個最近正跟我鬧分手。”
“那好。”蘇北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吳良英說道:“等您準備好到D城隨時聯繫我,我會給你們安排。”
吳良英連忙說道:“胡鬧麼這不是,房子多貴啊,我哪受的起,不要不要,你也不容易,好好和妹妹過日子纔是。”
“爸,您看蘇北就是幹大事的人,哪會缺那點錢,您就放心好了。”
吳良英看着兒子,還想說話,被吳東陽一個眼神弄的再不敢開口,覺得有些愧對蘇北,握着他的手說不出話來。
蘇北在他手背上輕拍了一下,示意他安心。
蘇北二人沒有在吳家吃飯,吳東陽極力挽留,蘇北藉口有急事,留下手機號碼並沒有留下地址,離開吳家他們就離開了四方巷回到酒店。
蘇北坐在沙發上,懷裡抱着骨灰盒,在車上他就一直抱着不鬆手,悲傷又歡喜。蘇凝跪在他面前,低下頭,臉貼着盒子,蘇北溫柔的笑着,擡手撫摸她的臉寵。
蘇凝握住他的手,嘴角揚起,輕輕說道:“我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蘇北眼淚突然落下來,滴在蘇凝手背上,蘇凝閉上眼睛,眼淚跟着落下,喃喃的說:“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找不到他,他也有家了,不會漂泊不定。”
蘇北彎下身,抱住她。
當年,吳良英養不起他們,只能將他們送到林綠孟那裡,他沒有錢安葬蘇翹,也捨不得讓他葬在荒野,又害怕到了林綠孟裡連蘇翹的骨灰都保不住。
不到六歲的他已經知曉人情冷暖,他將骨灰盒託付給吳良英,一走,就是二十四年,他不止一次回來尋找,一次次失望而歸。
他還以爲,自己等不到了。
蘇北二人提前回D市,江思風改了旅遊計劃,和他們一起回去。
回到家,蘇凝明顯感覺到屋裡空曠了不少,她轉了一圈,發現樂笙的東西都不見了,顯然是收拾走了,蘇北顯然也看到了,他什麼都沒說。
蘇凝也沒說什麼,他們帶着蘇翹的骨灰盒到佛音寺請寺內方丈誦經祈福,七天後將蘇翹安葬到東城龍紋山龍湖墓園。
細雨霏霏;
二人站在墓前,墓碑上的青年,即使是黑白小照也能看出驚人的貌美,他笑着,笑容像一縷陽光,溫暖柔軟,能將人的心融化。
蘇北記得小時候蘇翹特別愛笑,哪怕做盡苦活,回到家他總是抱着他幾圈,然後去親小凝的臉,小凝就會咯咯的笑,合着手咬他的手指。
蘇北手掌順着照片慢慢撫摸下去,指尖滑過墓碑上的每一個,然後才站起身,笑着說:“我們回家吧。”
“好。”
蘇凝跟着笑起來,她知道壓在蘇北心上最重的一塊石頭落下,他的笑意從心底發出,像照片上的青年一樣溫暖柔軟。
回到家,二人一起趴在牀上翻着照片,照片蘇北讓師雅請特級攝影師全都掃描重洗了一份,原件被換回新的影集裡,師雅很細心,洗印了二份,新影集密封效果非常好,蘇北將原件妥帖收好。
“我們長的和爸爸太像了,不過你更像。”
蘇凝指着相片裡的青年,她以前沒見過爸爸的模樣,只是聽蘇北說起,一直照着蘇北的模樣想象,原來真的很像很像。
“那是因爲你五官柔和一些,其實你更像,這是你一週歲的時候,你小時候就喜歡虐待我,每天不帶你出去遛就哭個不停。”
“這個呢?”
蘇凝指着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自己小小的,揉着眼睛直哭,蘇北蘇翹從二邊跑過去,只拍到二人背影。
“那是你剛會走路,我們在前面引你走路,你跌倒了,這些三人照片都是吳叔叔拍的,我們的都是爸拍的。”
“你小時候好像女孩子。”
蘇凝翻到蘇北小時候的照片,雖然穿着簡陋,依然掩不住精緻的容貌,像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一樣。
“哪裡像女孩子,你近視了吧?”
蘇北曲指敲她腦袋,然後指着自己,皺眉分辨道:“這眉毛這眼睛,明明就是男孩的樣子,你們眼睛都有問題。”
蘇凝笑倒在牀上,義正詞嚴的反駁他,“明明像女孩子,哪裡都像。”
蘇北伸手去揪她耳朵,蘇凝根本不怕他,躲都不躲,拿腦袋蹭蹭他手掌,蘇北失笑,從心底生出一股溫柔的無奈,鬆開手捏了捏她耳朵。
“哥,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出國玩吧,去古羅草原,聽說那邊的烤羊肉特別好吃。”
“嗯,我安排下時間,我讓你離職的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辦?”
“咳,正在辦。”
蘇凝搪塞着轉開話題:“對了,我的成績下來了,過了。”
她轉過頭看他,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現在是高級會計師,你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蘇北挑眉,“難道你考過不是應該的嗎?”
蘇凝徹了一聲,隨即露出笑容,贊同的點頭,“沒辦法,太優秀了,像我這麼優秀的人肯定過,根本不用懷疑,所以,你不打算表示表示了?”
“去吃火鍋?”
“耶!”蘇凝開心的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