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夏武德二年(漢建安十一年)十月末,九江郡治所壽春。
經過了北伐慘敗後的九江郡百廢待興,在各郡、縣官員一年勵精圖治的恢復下,曾經的悽雲慘霧終於又遠離人們的眉梢,當曹操意圖兵發淮北的消息傳來時,不管是守衛的將士還是尋常耕耘的百姓一個個都羣情激昂。
人都是有私心的,當過去一無所有的流民終於積累下一點財產時,他們的唯一願望就是好好的保護自己的果實,對於前來毀壞家園的敵人,這些扛着鋤頭的民衆恨不得披他們的皮,敲碎他們的骨頭。
南方的經濟在一點點的發展,在急於求成的北伐之後,高寵吸取了教訓,在沒有佔得壓倒性的優勢之前,他決定先在兩淮一線督造防禦溝壑,以抵擋曹操在秋冬季節的進攻。
這一日,高寵在張遼、文聘、劉馥、徐奕等九江郡主要文武的陪同下,察看淮河一線的壕壑修造情況,冬季也是整修水渠的黃金季節,只有農戰並不耽誤,才能爲來年的穩固打下堅實基礎。
“寵帥,曹賊要是敢來,我保管殺得他片甲不留,人仰馬翻——。”張遼緊了緊腰間的束帶,自信滿滿的說道。經歷過垓下那一場絕處逢生的惡戰後,張遼終於成熟起來,在這一年間淮北防務多虧有他謀劃,纔算籠絡住了失敗後的軍心。
“文遠高興得太早些了,曹操是什麼人,哪裡會明知陷阱還往裡面跳的——!”高寵摸了摸下巴下微微硬扎的鬍鬚,若有所思的說道。
不知覺的,這些天來高寵心裡總有些不太踏實,南北攻防,每年的春夏之季河水暴漲,舟楫即可順流而上,這是發揮南方水軍戰力的最佳時候,而秋冬之季江河枯竭,北方騎兵膘肥馬壯,正是揮師南下的絕佳時機,以曹操的眼光和能力,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取道淮北直逼金陵,這是最短的一條南下路線,按常理推斷曹操最有可能走的就是這一條線,從潛入北境的斥候探得的消息分析,曹操在徐豫邊境大規模調動兵力,確實有發動襲擊的可能。可是,面對高寵方早有防備的守禦陣地,曹操是不是還會撞上來,高寵也不能肯定。
“寵帥,曹賊不來進攻我們淮北,他這麼興師動衆又爲什麼?”徐奕問道。
“集兵豫州,不打淮北,難道是——!”文聘遲疑着慮道,他隨後沒有說出來的兩個字即是荊北。
就在說話之際,不遠處塵頭大起,一名報信的斥候兵騎馬飛奔而來。
“寵帥,衛溫將軍急信——!”未等馬到高寵近前,這名斥候兵已不顧一切的跳下馬背,急急的叫喊起來。
劉馥快走幾步,從斥候手中取過書信,這信實際上就是薄薄的一塊皁綢,劉馥瞥了一眼信上的一行字後,臉色也是大變。
“元穎,信上說些什麼?”高寵見劉馥神情異常,遂問道。
劉馥一邊將皁綢遞給高寵,一邊顫聲道:“衛將軍信上說——,曹操的進攻方向不是我們,而是荊北。”
劉馥這一語出,聽者無不驚駭,荊北有周瑜坐鎮,加上太史慈、黃忠、徐盛等戰將輔佐,將近四萬五千餘人的精銳也是高寵麾下最有力的一支部隊,但是,在倏然間要抵擋曹操三倍於己的兵力進攻,難道是可想而知。
“這個消息可靠否?”張遼追問道。
在高寵手中的這一塊皁綢的一角,有一朵鉤形的刺繡,這是高寵與許無名早先商定的識別暗記,除了他們兩個和鄴城的聯絡點人員外,不會再有別的人知道。
這個消息是許無名發送出來的,從轉輾鄴城再通過衛溫送到南方的過程後,許無名在送出這個情報之後,很可能已經凶多吉少了,因爲不到最危急的關口,鄴城的聯絡點是不會啓用的,而一旦用過,所有的聯絡人物都會隨之消失。
“仲業,你立即迴轉軍中集結所部隨我增援荊襄,文遠,元穎,淮北的防務就交給你們兩個了。”想到這裡,高寵再不猶豫,他沉聲吩咐道。
文聘的江陵軍現有九千精銳士卒,其中多爲荊襄子弟,熟悉地形和水戰的他們正是增援周瑜的最好力量。
“寵帥放心,有我張遼在淮北一日,曹兵一個也休想渡過這淮河來。只要寵帥和仲業在荊襄告捷,遼即率雁北騎北上徐豫,到時兩軍會師許都,定教曹賊無處遁逃。”張遼高聲應道,這種情形若是放在一年前,張遼定會向高寵請纓增援荊襄,而現在,已明白身上重責的他知道怎樣做纔是大將所爲。
十月三十一日晨,南陽郡湖陽縣城。
從黎明時的第一縷陽光出現開始,徐晃和曹洪的先頭部隊三萬人便對這座小城展開了持繼猛烈的攻城戰,騎兵是曹操縱橫中原的野戰王牌,而作爲步兵精銳的徐晃、曹洪兩部在攻城戰中的功績也並不遜色多少。
建安三年打壽春,曹洪當先登上城垣,擊破袁術十萬守卒;建安四年下邳圍攻呂布,徐晃所部率先攻入西門,生擒守將陳宮,以壽春、下邳之堅固尚不能抵擋住曹兵的鋒芒,更何況是小小的湖陽城。
“殺!”攻擊的命令傳遍軍中。
催促進攻的戰鼓陣陣作響,旌旗獵卷,蜂擁而上的曹兵在帶兵司馬、都尉的帶領下,開始有條不紊的向城門前攻擊前進。在他們的後面,一頓箭雨很快就覆蓋了城頭,密集的程度讓守衛的兵卒擡不起頭來。
好在這樣的仰射對於躲藏在城垛和盾牌後面的守卒來說,並不能造成多大的殺傷力,不過它們卻能有效的阻止守軍對攻城步卒的反擊。
“沙沙——!”的行軍腳步聲越來越近。
城上,依舊毫無動靜,彷彿根本就沒有守衛似的,看到這一種情形,在後面督陣的曹洪臉上露出輕鬆的表情。
“公明,看來太史慈早嚇得屁滾尿流了,等會兒你的兵就不用上陣了!”曹洪哈哈大笑。
徐晃目不轉睛的盯着湖陽城上,他的雙眸緊緊的注視着城樓上那一面書寫着“太史”兩個字的旌旗,根據事先得到的情報,守衛湖陽城的是高寵麾下最精銳的丹揚兵——太史慈部約六千餘人,這可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傢伙,清楚雙方實力的徐晃不敢稍有半點的輕敵思想。
“子廉,話不要說得過早,你看前面——!”徐晃臉色一變,忽然手指前方道。
曹洪順着手勢看去,卻見湖陽城上風雲突變,剛纔還是寂靜無聲的城頭一下子涌出無數手持弓弩的士兵,他們一個個依託城垛的掩護,向已衝近百步射程內的曹兵射擊,在精準的箭矢照顧下,沒有足夠思想準備的曹兵如割草般被狂掃着倒下,受創的士兵在無遮無攔的地上哀嚎着、掙扎着、爬動着,場面慘不忍睹。
“弓箭手——!”曹洪怒吼着,剛想命令弓箭營展開反擊,誰知道湖陽城裡猛然拋射出鋪天蓋地的落石,一下子將仰頭射擊的曹軍弓箭營砸了個潰不成軍。
“霹靂車!”見多識廣的徐晃在愣了一下後,立即想到這是城中守軍在利用霹靂車比弓箭更長的射程進行反擊。
“我管他是什麼車,都給我衝上去,哪個後退的,殺無赦!”曹洪不住的咆哮道。在徐晃面前丟了這麼大的一個跟頭,曹洪的面子着實有些掛不住,依仗着人數上的優勢,他繼續命令士兵不惜性命的瘋狂進攻。
湖陽城中,太史慈從容不迫的指揮着校尉、都尉對城外的曹軍進行反擊,這支由他一手重建起來的丹揚兵並不以人數取勝,而是貴在精、貴在勇,很顯然太史慈吸取了石印山戰役中出現叛徒的教訓,因此當曹軍進攻湖陽的消息傳來時,六千將士沒有出現絲毫的慌亂。
“通知霹靂營分散到城中的民房內隱蔽,不要讓敵人猜到方位!”在第一波反擊成功達到目的後,太史慈冷靜的下達着下一個命令。
霹靂車又名攻城車,雖然是高寵首先應用於戰場,但卻並不是高寵一方所獨有,曹操在官渡大戰對抗袁紹之時,就曾經建造過同樣功能的攻城車摧毀了袁軍的高櫓,此次曹軍蓄勢而來,攻城車作爲一種強力的攻城和防禦的器械,他們不可能沒有應對之策。
果然,在太史慈下達隱蔽的命令後不久,城外的曹軍同樣從後營調來了戰車部隊,裝填了巨石的攻城車尋覓着拋物軌跡,一發發落到城內。
戰事愈發膠着。
曹洪所部在經過三十一日一天的惡戰後,損失兵力超過了三千人,無奈之下他只得不甘心的將攻城的任務交給了徐晃。
徐晃的進攻在黃昏日落時分達到了最高潮,冷眼旁觀一天的徐晃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大將,在曹洪部受阻過的這一片死亡地帶,徐晃親自持刀率領死士尋找着城上的薄弱地帶,一次次突擊過後,太史慈手中的預備部隊幾乎被消耗待盡。果然不是黑夜的來臨,徐晃的猛攻或許能立即撕開口子突入城內。
夜幕降臨,慘烈的攻城戰暫時停歇,在天空中數點寒鴉掠過天際,俯瞰這滿目蒼夷的戰場,不時發出聲聲哀鳴。
一天惡戰太史慈部擊退了曹兵不下二十餘次的進攻,埋屍在城外溝壕裡的敵卒足有四千餘衆,而守卒的損失也同樣慘重,儘管有城垣掩護,還是有一千一百五十一名丹揚子弟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面對朝夕相處的將士冰冷的身軀,太史慈彷彿又回到了石印山上那個熱血涌動的夜晚,黃越、黃楚,曾經在他身邊鮮活的一個個生命清晰無比的出現在眼前,他們好象並沒有死,他們在與他一起並肩戰鬥。
石印山上,那道沖天的煙柱——,那是黃越用他的生命提醒自己不要上當。
“大丈夫一諾千金,我負了一次,我決不負第二次,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讓將軍突出去,啊!”這是黃楚最後的呼喊,在周泰狂暴犀利的大斧面前,黃楚視死無懼,正是他的拼命糾纏,才讓身受重傷的太史慈有了脫困的機會。
“丹揚子弟,沒有一個是懦弱的孬種,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看着城外星星點點的曹軍營帳,太史慈胸中戰意昂然。
十一月一日,屍橫如山將不深的湖陽城壕完全覆滿,清晨的霜凍將城下的屍體染成了一個個白色的蛹繭,可惜這繭中的人卻再也不會醒來了。
在霸權的榮耀刺激下,一個卑微小卒的生與死,沒有人會放在眼裡。
“嗚——!”號角聲在軍帳間迴盪,又一天的殺戮與被殺戮行將開始,沒有人能預知在日落時是否還能活着。
三天,曹操留給曹洪和徐晃的時間只有三天,過了這三日,中軍就抵達了湖陽城下,那時若城池還沒有攻下,曹洪和徐晃豈有顏面去見曹操。
見識到湖陽守軍的頑強之後,曹洪和徐晃沒有再去爭執誰先拿下城池,他們毫無保留的動用了手中最精銳的軍隊,輪番開始了新一波的瘋狂進攻。
“轟——!”在攻城車持繼不斷的重擊之後,城牆出現了一段缺口。
“衝進去!”曹洪一把扯落頭盔,提刀率領敢死士卒衝向塵土飛揚的隙縫。
與此同時,在城樓上指揮作戰的太史慈也看到了戰況的緊急,顧不得自身的安危,太史慈抓起雙戟迎頭堵上。
在他身後,數十名親衛緊緊跟隨,他們在一名夜梟的率領下,將太史慈保護在中間。夜梟原是隸屬在軍師徐庶手下,主要負責清查治安,有時也會因爲追查需要來到湖陽這樣的前線要地,當戰事爆發時,這名恰巧在湖陽巡查的夜梟被太史慈留在城中。現在,他的主要任務換成了保護太史慈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