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路入蜀
西陵,丁奉將戰船駛入曲折激流的峽谷航道,這一帶逆行江流是長江中最危險的一段,在洶涌奔流的江水之下,險灘暗礁比比皆是,稍有不慎極有可能船傾沉沒。
“將軍,前面是益州地界了,我們不可以再往前了!”掌航的老卒勸說道。
丁奉穩穩的站在船頭,兩岸的山崖上間或有猿猴靈活的跳躍着,它們看似輕巧的將身子吊上藤蔓上,一邊採摘着青澀的果子,一邊探出身子打量着江水中掙扎的孤舟。也許在它們看來,這些逆水行舟的船隻是那麼的不自量力,竟然妄想着征服天地本來。
“繼續前行!”丁奉毫不猶豫的吩咐道。
一天前,他剛剛接到江陵甘寧送來的消息,寵帥正在籌劃着西攻巴蜀的計劃,不管這個消息是真是假,都讓丁奉興奮莫名,在拿下荊州之後,水師在高寵軍中的地位已在無形中削弱了,這一點從六大一線勁旅的配置上就能看出端倪,雖然其中有甘寧、文聘兩支水師列入,但比之以前一家獨大時的風光,還是要差了許多。
北方——,是騎兵縱橫的舞臺。
水師的機會現在只有一處,巴蜀。
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在西陵駐紮了這麼久,丁奉心中對蜀道的艱難是相當的清楚,幾乎每幾天就會有破損傾覆的商船從上游飄來,其中不乏被泡得發漲的屍體,只有熟悉航道的老舵手才能從兩岸的蛛絲馬跡中找出方向。
“我必須將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礁一彎牢記在心裡才行。”丁奉暗暗發誓,這一仗只許勝,不許敗,一旦錦帆軍失利,在後面的文聘江陵水師就會取而代之,只要一想到傅彤那一張長着淺淺鬍鬚的粗豪面容,丁奉就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傅彤,你笑什麼,這一次你沒有一點的機會。”丁奉嘴邊浮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與他有着同樣感受的還有甘寧,作爲錦帆軍首領的他此時最渴望一場大戰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江東第一員大將的威名。
就在甘寧和丁奉着手準備西進之際,襄陽,一場究竟西進還是北伐的爭執隨着高寵的到來而變得激烈起來。
而執這兩種不同意見的雙方不是旁人,正是周瑜和徐庶。
“寵帥,曹操爲爭大勢而兵發河北,中原勢必空虛,我軍只要能擊破宛城當前之敵,揚鞭許都將易如反掌,如果我們喪失這一次機會,則一旦曹操順利拿下河北,等其實力大漲之後,我們再要北伐可就難了。”周瑜言詞犀利,一針見血。
周瑜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從樊城之戰中獲取了相當自信的他這段時間憧憬的就是北伐中原,一統山河的榮耀,性情中充滿了冒險精神的他喜好的就是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快意,渴求的就是以少勝多,與強敵鬥智鬥勇的快感,在他的心中,考慮的更多的是對自己這一邊有利的因素。
與周瑜恰恰相反,年少時曾仗義拔劍的徐庶在四處流浪了幾年之後,重學詩書兵法,然後又被高寵委以重任,這一段隨軍征戰的經歷讓他性子由急噪變得沉穩起來,而何宗的暴露也讓他對曹軍多了幾分警覺和小心,所以步步推進,不打無準備之仗是他的首要選擇。
“公謹是不是過於樂觀了,我軍要北伐中原,必先破宛城,然此城城固壕深,守備森嚴,守將曹仁又爲人機警,我幾度派出細間想潛入城中打探,皆不得其法,今若強攻城池一時不下,則我軍將陷入被動矣,到那時劉備極有可能已徹底剿滅了反抗勢力,如果他兵出蜀中威脅我荊襄,我們將不可避免的遭受兩面受敵的困境,這是我無法想象的一種結局。”徐庶反駁道。
周瑜不以爲然道:“曹軍在樊城吃了敗仗之後,一直緊守城門不出,想是怕了我們,如今我軍士氣正旺,合我荊北黃忠、朱桓、太史慈、淩統四部近三萬精兵圍攻宛城,克敵必復,再者,我們還可以在淮南方向作出佯攻的態度,對於禁、樂進牽制,我就不信曹軍抵擋得住,至於劉備,我以爲由甘寧將軍率錦帆軍扼守在江陵就可以了。”
“公謹,你莫忘了曹休曹純的虎豹騎正駐守在宛城,我們以步兵爲主進攻,勝時當然無虞,萬一遭至敗績,則將陷入敵騎尾追的困境中。”徐庶毫不示弱道。
“哼,你說來說去,不過是想讓寵帥西攻巴蜀,可是等你攻下益州時,曹操有可能已拿下了河北的冀、並、幽、青四州,到那時我們的實力才漲了一點點,曹操可就漲了一大截了。”周瑜大聲道。
聽得兩人的爭論,高寵不禁皺起了眉頭,周、徐兩人的意見看似南轅北轍,其實終途是一樣的,只不過過程不同罷了,周瑜希望畢其功於一役,冒險傾師北上佔領中原,從而在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取得全面的優勢,這是短時間內獲得天下的最好辦法;而徐庶則認爲應當一步步實施擴張的策略,拿下益州既貫徹了先打弱敵的戰略,又能消除來自長江上游的危險。無論自己取哪一種選擇,都將是有所得也有所失。
從感覺來說,周瑜的設想充滿了大膽奇麗的想象,兵進中原——,這是每一個江東子弟無法遏制的渴望,從春秋時的吳楚北伐,到項羽起兵反抗暴秦,其中都有着這一種複雜得難以說得清楚的情緒在裡面。
這是對中原強盛文明的嚮往。
這也是對那些瞧不起南方人的北方士族的反擊。
周瑜是南方人,他能感受得到那些落魄流亡到江東的士族眼神中的高傲,這一點高寵也能承受得到,所以他很清楚的周瑜心中的那一份激盪。
而徐庶不會有這一種複雜的情感,本身就是從北方流亡過來的他是庶族出身,士族階層的那種幾乎與生俱來的高傲他是沒有的,所以,徐庶更多的是從理性的角度來剖析戰局的得與失,在他看來,在經濟上已漸漸的趕超北方的江南可以選擇一種更爲穩妥的方式。
“你們說曹操北伐河北會不會是一個陷阱?”一直在聆聽着周瑜和徐庶爭辯的劉曄突然問道。
劉曄這一次是押送了工部新研製的艦炮而來,改進過的艦炮擁有比以前更強大更精準的威力,甘寧和文聘兩部是裝備這一批新式艦炮的第一批部隊。
“子揚有何高見?”高寵問道。
劉曄沉吟稍臾,道:“戰場相爭,決定勝負的因素在於以己之長、擊敵之短,今若北伐中原,則猶如當年袁本初之官渡,曹軍之長處依然是騎兵之奔襲迅速,是內線作戰補給容易,而這些都是我軍的短處,北伐中原我軍的補給線將完全暴露在曹軍的威脅之下,到時候就算拿下了許都,也無法全身而退。還有,曄以爲就算是曹操舉兵河北,他也極有可能留下相當的軍隊在黃河之南策應,一旦我軍北伐,就很可能遭遇曹操佈下的口袋陣。”
劉曄講得相當的細緻,主要涉及到的就是具體的戰術方面,這是周瑜和徐庶方纔爭論中沒有談到的,作爲掌控全局的都督和軍師,他們將更多的目光集中到了戰略層面上。
高寵細細的傾聽着衆人的意見,雖然周瑜的設想曾讓他有一點點的動心,但理智告訴他徐庶和劉曄的提醒是正確的。
高寵沉聲道:“如子揚所說,我軍的長處在於擁有第一流的水軍,擁有在江河湖泊作戰的豐富經驗,樊城一戰,夏侯惇捨棄自己的這些長處,遠道南來結果被公謹用水攻計殺得全軍覆沒,這就是不懂得揚長避短的害處,眼下龐軍師和趙雲將軍在西涼一帶受制於人,不得不退守到了更偏遠的隴西一帶,沒有他們的支持,單單以我們現有的兵力北伐,實在過於冒險,所以,我決定先實施徵西戰略。”
建安七年五月七日,高寵在與周瑜一番單獨敘談之後,留周瑜繼續駐守襄陽,自己則與徐庶、劉曄隨文聘的水師一道兵發江陵。
江陵點將臺外,長江中,戰將雲集,艦船羅列。
上百艘裝載着新式艦炮的蒙衝戰船整齊的排列在江中,接受高寵的檢閱,在高寵的左右兩邊,甘寧和文聘互不服氣的相互瞪視着,懸掛着錦帆軍旌旗和江陵軍旗幟的戰船各不相讓,鋥亮的刀槍昭示着他們霍霍的戰意。
“寵帥,你看這軍中將士士氣高昂,正是一戰之時。”面對前來視察的高寵,甘寧信心十足。
“甘將軍,你的錦帆軍可戰,我的江陵兵卒也是不差。”文聘面帶不服高聲回道。歸附後還沒有立過寸功的文聘自然希望這一次作戰能立下大功,以便改變甘寧等人的輕視,他要堂堂正正的證明,江陵水師是配得上一線勁旅這個稱號的。
“兩位將軍不必爭了,以庶之見,這一次你們誰也逃不脫的,到時要是寵帥趕你們上陣,可莫叫苦不迭呀。”徐庶笑答道,有競爭並不是一件壞事,甘寧和文聘都是能夠獨擋一面的大將,該慎重的時候他們一定會慎重的,這一點不必擔心。
如林整齊的艦船讓高寵底氣足了不少,他邊走邊問道:“興霸,這江州敵情如何?”
“江州守將嚴顏本是劉璋任命的巴東郡都尉,此人老辣彌堅,穩重有加,在劉備襲取巴蜀之時,他曾經孤守巴東一個多月,後來被張飛設計擒獲,這纔不得已降了劉備,我們要從長江水道進蜀,就非過他這一關不可。”甘寧恭身答道。
從他的態度中,可以看出他對嚴顏相當的敬重,事實上,少年遊歷巴郡時,甘寧和嚴顏有過交道,當時剛剛起兵的甘寧正遇上前來圍剿的嚴顏,兩人這一戰打得昏天暗地,甘寧善攻、嚴顏善守,正所謂是旗鼓相當,只是後來劉璋的增援部隊趕到,甘寧這才大敗不得不遁出蜀中。
正因爲甘寧是巴郡人氏,所以對於蜀中的地理情況相當熟悉,民諺有云:蜀道之難勝過上天,入蜀的長江水道千難萬險,每年沉於江中的船隻不計其數,沿江的棧道更是彎彎曲曲,時斷時續,昔年楚人伐巴國,雖然實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卻也經過了七十餘年的徵殺,才最終徹底讓巴人放棄了抵抗。
“寵帥,眼下劉璋次子劉闡在南中一帶得到雍闓、黃權、霍峻等人輔佐,起兵和劉備相抗,我們此時若能出兵相助,必然會獲得他們的支持,這樣,我們在進攻江州的同時,不妨另遣一路偏師由交州入得巴蜀,這樣兩路呼應,豈不更有勝算。”徐庶諫道。
“嗯,我欲讓伯言爲偏師都督,率兵出征,軍師看如何?”高寵點頭說道。
“可。伯言少年英雄,又有攻打交州的經驗,正是最佳的人選。”徐庶道。
“那好,就這麼辦。你速令隨軍參謀擬一份命令,送往交州。”
“是。”
由交州入南中的道路雖然有蠻夷阻擋,大部隊通行不易,但比之水路上江州的一夫當關,還是要容易一些,而且,根據徐庶的情報,潛入蜀中的間作已和劉闡勢力接上了頭,這樣一來,由陸遜擔任南路入蜀的統帥,高寵則親引甘寧、文聘兩支水師從江陵逆江而上,這樣就算江陵這一路受阻,陸遜的另一路也能直插敵之背後,形成夾攻之勢。
戰鼓隆隆,奔騰的長江水不停的拍打着船板,似乎是在傾訴戰爭的殘酷,然而,對於渴求勝利和榮耀的戰士來說,殘酷和血腥更能讓他們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