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隆隆,在驚心動魄的風暴來臨之前,位於九州中腹的南陽郡風平浪靜,許久以來劍拔弩張的南北兩軍也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武器。
守衛宛城的徵南將軍曹仁在經歷了被周瑜圍攻的教訓後,更加的謹慎小心,在加固城防之餘,他將有限的兵力擺放到了南陽道的幾處隘口,這樣一來周瑜再施故計已不可能。示弱並不意味着怯敵,曹仁沉穩的性格讓他在守城戰中從容不迫,也讓周瑜數度試探性的進攻屢屢無功而返。
就在僵持之時,曹操派出使者蔣幹前往襄陽說降。
蔣幹,字子翼,九江郡人,曾爲周瑜同窗交契,與在孫策、高寵手下飛黃騰達的周瑜相比,蔣幹這些年來混得着實不如意,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帳下謀臣良將無數,有荀攸、賈詡、郭嘉等出類拔萃的人物在前頭,沒有背景和靠山的蔣幹要想出頭實在是難。
因此,當曹操有意派遣使者前往襄陽時,蔣幹毛遂自薦,在幾乎是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獲得了這個不是機會的機會。
其實,就目前高寵強勢的情形下,要說降周瑜,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以曹操的見識眼力,當然知道蔣幹此行一定會空手而歸,不過,他的目的並不在此。
蔣幹只不過一枚棋子,對於曹操來說,這枚棋子既可以用也可以棄,結果如何就要看蔣幹這次襄陽之行能帶回什麼來了。
荊州——襄陽,大都督周瑜軍府邸。
威嚴赫立的親衛,明晃晃的刀槍和大門口空曠無野的情形,一切都在昭示着這一座府邸的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秋意瑟瑟的早晨,葛袍方巾略帶疲憊的蔣幹帶着一個青衣小童,昂首於府前。
看到昔日的同窗如今已貴爲一方都督,顯赫無比,蔣幹心中不免有些酸楚,當初周瑜選擇投靠江東孫策時,蔣幹還有些瞧不上,江東地偏遠離政治中心,孫策與曹操相比,實力也有差距,但是時過境遷,等到高寵統一南方之後,蔣幹再回頭看時,卻發現周瑜當初的決定着實的明智。
避開人才濟濟的中原,選擇看似偏弱的江東,正是周瑜過人的地方。
“如果可能的話,來到南方一展抱負其實也不錯。”蔣幹心中不禁暗忖。
在曹操手下鬱郁不得志的他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能力,可是,要完成說降周瑜這樣艱鉅的任務連蔣幹自己都不相信,就在蔣幹躊躇不定之時,得到稟報的周瑜已迎出府外。
“子翼此來,可是爲曹賊作說客乎?”分賓主落座,周瑜看了一眼極力鎮靜的蔣幹,似是不輕意的問道,對於蔣幹的來意,周瑜早已是心知肚明。
蔣幹聞言一驚,手中酒樽差一點掉落,他一邊用袍袖遮擋酒漬,一邊辯解道:“公謹說得哪裡話來,我只不過是很久時間沒能和你會面,今日特地趕來敘敘舊罷了,你怎麼能懷疑我是說客呢?”
周瑜微微一笑,道:“我雖然比不上師曠的聰明,但是聞絃歌而知雅意,這一點見識還是有的。”
蔣幹聽得周瑜如此嘲諷,遂忿然作勢起身,大聲道:“既然公謹這樣對待故人,那麼我也就只能告退了。”
周瑜見狀,忙立起身拉住蔣幹的袍袖道:“子冀慢來,我不過是擔心你爲曹操作說客的緣故,既然兄長沒有這個意思,那麼我也就放心了。”
蔣幹本無意要走,方纔不過是一時下不了臺,現在聽到周瑜致謙,也就順勢坐下。
酒過三巡,周瑜寒喧道:“聽說子翼投奔了許都的曹操,不知道日子過得可是安逸?”
投石問路——,既然蔣幹遮遮掩掩,正爲曹仁死守不出鬱悶的周瑜當然樂意相陪着演上一出好戲。
“呃,幹現添爲丞相府帳下幕賓,實比不上公謹在荊襄呼風喝雨,顯赫聲名。”蔣幹勉力擠出一點笑容,同窗之時原是平起平坐的身份,想不到數載不見卻已是差距懸殊,蔣幹也是熟讀聖賢書的人,這般比較之下臉上也着實火辣辣的掛不住。
周瑜微微一笑,舉樽一飲而盡,道:“古人云:良鳥擇木而棲。既然子翼在許都不得意,何不南投我主,另謀出路,到時你我兄弟也好攜手並進,同求榮華!”
三言兩語之間,周瑜就將蔣幹逼了個手足無措,本意來說降的蔣幹先是被周瑜將了一軍,不得已否認自己的真實意圖,隨後周瑜乘勝追擊步步進逼,倒把前來說降的蔣幹鬧了個騎虎難下。
良久,蔣幹面紅耳赤,期期艾艾道:“公謹說得哪裡話來,幹不過是一介文士,豈能有公謹這般錦繡前塵!”
面對周瑜赤裸裸的勸誘,蔣幹的回答得相當晦澀,帳下幕賓這個職務雖然算不上什麼,但也是蔣幹經過多年的努力換來的,若是在高寵這邊得不到相應的回報,蔣幹是不會冒險背上叛主的惡名的。
周瑜哈哈一笑,湊近蔣幹跟前,低聲道:“子翼若真有心,瑜倒是有一個主意,保管子翼他日能飛黃騰達,名顯青史。”
“是何主意?”蔣幹聞言,眼前一亮急問道。
“很簡單——暗間。”周瑜的聲音不大,但卻讓蔣幹聽得心頭碰碰亂跳。
曹操心狠手辣,對付那些背叛他的人毫不留情,想當年曹操行刺董卓不成,出洛陽逃至中牟,在其父故交呂伯奢家留宿,伯奢家人準備殺豬宴客,卻被曹操誤以爲要出賣自己,遂拔劍殺盡伯奢全家,事後還留下一句傳頌天下的名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蔣幹此次出使襄陽,家眷妻兒依照漢例留在許都作爲人質,若是蔣幹真的投奔了高寵,那麼曹操立馬會將他的全家殺得乾乾淨淨。
“子翼放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這一次南來的目的我們彼此都清楚不過,要是真的一無所獲,曹操那裡必定交待不過去,這樣吧,過幾日我會帶你在襄陽、新野這一帶遊歷一番,也好帶些禮物回去。”見蔣幹患得患失,心有所動,周瑜趁熱打鐵道。
“好吧。此事關係吾全家之安危,還望公謹一定保密。”蔣幹惶惶然囑託道。
本來是要說降的蔣幹,最後卻成了周瑜說降的對象,這樣的變化雖然出人意料,但也在情有可原。
既然下定決心歸附夏朝,蔣幹也就不再有所顧慮,他將自己瞭解到的情報悉數告知了周瑜,其中就有曹操在徐州集結兵力意圖南犯的‘重要’情報。
以蔣幹的地位,他能瞭解到的不過是些表面的東西,至於曹操和荀攸、司馬懿密謀的計劃,蔣幹自是不知曉,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曹操纔會放心的讓蔣幹出使襄陽。
蔣幹若是能說降周瑜,自是最好。
若是不成,也無關緊要。
若是蔣幹反被周瑜誘降,則許都、徐州發生的一切正可以讓周瑜心生迷惑,而這纔是曹操真正的目的。
建安十一年十月秋,蔣幹在結束了十餘日的襄陽之行後,滿載周瑜提供的兵力佈防情報迴轉許都,爲迷惑曹操計,周瑜給的這些情報虛虛實實,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以實爲主,而重要的隘口要衝則以虛招相應。
當然,這虛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數字,而是經過周瑜帳下參謀仔細推敲後得出的結論。
臨別蔣幹之時,周瑜擺下酒宴送別,席間舞劍作歌。歌道:“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許都,丞相府門前的一株白楊在寒風中微微顫抖,似是也不堪忍受深秋的瑟冷。
從蔣幹走出許都的那一天起,他的一舉一動就完全在曹操的掌握之下,荀攸手下的斥候一路跟隨蔣幹到達襄陽,並看着他進入周瑜的府邸,在隨後的幾天內,蔣幹與周瑜的每一次出遊都沒有逃過暗探的眼睛。
當蔣幹與周瑜談笑風生的消息傳回許都時,荀攸綜合蔣幹以往的表現,很快就得出了他的判斷——蔣幹可能已經叛變。
按照荀攸的想法,待到蔣幹回來時立馬抓起來殺頭就是,這也是曹操一直以來奉行的做法,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枉縱一個。
但是,這一次荀攸卻猜錯了。
回到許都的蔣幹意外的受到了曹操隆重的接待,這主要得益於他從周瑜處獲得的那些重要情報,由於在這段時間,徐庶手下的夜梟連續對滲透到荊襄一帶的可疑人員進行圍捕,荀攸派出的多名間作都不幸被捕,這使得獲取荊北一帶有價值的情報變得相當困難。
人是活的,情報是死的。
就算是虛假的情報,在經過隨軍參謀耐心仔細的分析後,也會有它的價值存在,對於荀攸和司馬懿的能力,曹操沒有懷疑過。
就算是叛變了的蔣幹,也有他的價值和作用,而殺了蔣幹只能讓周瑜警覺起來,因此在南征之前,留下蔣幹可以繼續爲曹操傳送假消息,一直到他的鐵騎踏進襄陽城的那一刻。
想到這裡,曹操已有些迫不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