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郡的治所原先設在江北的沙羨城,後來隨着高寵的強大,黃祖見沙羨所處的江北一帶靠豫章過近,遂於一年前遷郡所於南岸之夏口。
就是在一年前,倏然間聽到孫策被高寵擊敗身亡的消息,黃祖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當夜,年近五旬的他出乎意外的雄風*,讓一直不滿意他表現的第九房小妾激動不已。
而一年之後,黃祖卻不無沮喪的發現,高寵這個對手比復仇的孫策更加的厲害,他要想保全江夏的願望也變得艱險起來。
“大人,北城外水道遭到敵徐盛部圍攻,形勢相當不利。”站在夏口城頭,黃祖可以清晰的看到城外的激戰。
前赴後繼的敵軍士卒冒着如林的箭雨,一次又一次無畏的靠近,然後又如泥牆一般轟然倒下,這一幕幕吞噬生命的無情屠戳沒有讓黃祖感受到戰爭的殘酷,相反,倒有一種悻悻然的痛快。
“這些不知死活的賤種,死了都到江中喂王八纔好呢!”這樣想着,黃祖心頭掠過一抹興奮。
夏口北門外,徐盛的進攻相當的不順利。
橫江鐵鏈死死的扼住了江口進入水道的通路,徐盛要想對夏口城展開全面的進攻,就必須先拿下這一處得天獨厚的水道,只有這樣,才能源源不斷的將兵力佈置到攻城的正面,否則,就只能象添油一樣,作斷斷續續的進攻。
添油式的攻城對於緊縮兵力於城中的黃祖來說,是不怕的。
對於兵力上本就不足的徐盛來說,是兵家大忌。
所以,徐盛要不惜一切代價先拿下水道。
“將軍,我們的攻擊失敗了!”一名滿臉疲憊的軍侯拖着一條傷腿向徐盛稟道。
他的部曲在方纔的一波攻擊下損失殆盡,黃祖軍也知道守衛鐵鏈對於守城的作用,在佔據了有利地勢之下,頻頻以弓箭、強弩對毫無遮擋的徐盛軍血肉之軀疾射,在這樣一種不對等的殺戳下,徐盛幾乎喪失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兵力。
“先拿下敵軍的左冀陣地!”徐盛眼珠子通紅,手中的刀微微顫動,間或閃着鋒利的寒光。橫江鐵鏈的存在讓他不能從容的調集兵力,而一旦糾纏時間過長,與城中的黃祖軍互拼消耗,是相當得不償失的。
敵軍的左冀是一處略高於周圍地方的山丘,黃祖爲了保護鐵鏈的安全,在這個地方放置了二千弓箭手,正是這一處射來的如蝗箭雨,讓衝擊鐵鏈的徐盛船隊屢屢受挫。
“跟我上!”徐盛挺身躍上一條鬥艦,大吼道。
徐盛一邊說着,一邊褪去甲衣,露出一身精壯的身板,在前胸處更有道道疤痕突顯,這是他屢次大戰後的留念,也是他榮耀的證明,這些傷疤對於徐盛來說,是光榮,是激勵,還是一份自豪。
見主將奮不顧身,徐盛部曲一個個忘卻了疲憊,紛紛跟隨着徐盛向前衝去。
十一月的秋天,正是北風獵獵的時候,尤其是在空曠無垠的江中,風勢猶爲強勁,藉着這一股順風的氣勢,徐盛決定作最後一博。
夏口北城上,江夏太守黃祖臉色象一塊乾巴巴的桔子皮,顯得異常的難看,城外的戰況讓他有一種無能爲力的悲哀,明明在兵力上佔據着絕對的優勢,可真打起來卻總是一敗再敗,城中的那些平時圍着自己轉的校尉、都尉以前都是個個大言不慚的,現在論到真的上陣時,卻一個個躲得遠遠的,不見蹤影。
“傳令,讓夏口相劉磐帶五千兵士增援城外營壘,不得有誤。”黃祖沉聲道。
劉磐自從長沙一戰後,就被劉表派往江夏任夏口相,當初黃祖在沙羨時,兩人倒還相安無事,但自從黃祖遷所至夏口後,看不慣黃祖所作所爲的劉磐便屢屢與黃祖作對,最後,兩人水火不容,郡太守府與夏口相府雖只隔一條街,兩邊卻是老死不相往來。
劉磐作戰驍勇,這一點黃祖是知道的,但他又害怕劉磐一旦擁有了兵權就不好控制,加上黃忠的緣故,所以一直不肯讓劉磐領兵出戰,現在被逼得沒有了辦法,黃祖才又想起劉磐來。
不管怎麼說,劉磐是劉表的從子,守住江夏也是劉磐的願望。
“堵住左冀的缺口,快!”劉磐一邊大喝着,一邊指揮兵士增援出城,他高大的身軀騎在馬上漸漸遠去,讓人不禁有一絲蒼涼的感覺。
與三年前相比,劉磐已不再那般生龍活虎,不知疲倦,權利的爭鬥讓他額上又添了幾道皺紋,而更重要的是劉磐的心已老。
潰敗的士卒擋住了增援部隊的去路,這些士卒只顧着逃竄,哪裡還管其它。
“凡臨陣脫逃者,殺!”劉磐一刀砍落一名逃卒的頭顱,高聲道。
跑得最快的逃卒瞬時被劉磐的軍隊放倒了一片,剩下那些腳頭慢一些的看見前面的同伴死了,嚇得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有幾個膽小的,更是哭出聲來。
“都給我回去,是爺們死也死到陣上去!”劉磐大聲道。
在劉磐的增援下,荊州軍堪堪潰敗的戰局又得到了穩定,而與此同時,徐盛兵力不足的劣勢開始顯現,只帶着本部人馬進攻的徐盛面對人多勢衆的劉磐,已沒有力量再一次展開進攻。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劣勢將會越來越明顯,甚至於會觸發整個戰局的潰敗。
就在這個時候,丁奉、陳蘭趕到了。
剛剛投入戰場的丁奉、陳蘭從左右兩邊呈鉗形對劉磐的側冀展開攻勢,他們的進攻漸漸替代已疲憊不堪的徐盛,成爲攻防的重點。
戰事膠着。
一時間分不清孰勝孰負?
日落江心,激戰一整天后,雙方在北城水道的爭奪幾近瘋狂,灼紅的鐵鏈被反覆的燒熔,在幾處已經縮成細細的繩索樣子,在一片刀光血雨的砍殺後,將領的感染力最終左右了這一場局部攻防戰的結果,在正面,徐盛損失的兵力過半,終於奪下荊州守軍的兩處防禦陣地。在左右兩冀,丁奉與陳蘭頂住了劉磐的幾度反撲,順利拿下荊州守軍的前沿要隘。
一旦進入夜晚,對於佔據主動並擅長夜戰奇襲的高寵軍將更加有利,這一點劉磐心裡很清楚,所以,在最後虛攻了一下後,劉磐率部棄守水道,退回城內。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天,高寵軍傷亡爲數卻高達二千餘人,徐盛的彭澤部曲三千餘人有一半被擡下戰場,留在陣上的也都不同程度的掛着彩,而丁奉、陳蘭軍也傷亡不下數百人。
夏口城中,太守黃祖府。
守衛森嚴的兵卒緊張的來回巡邏着,防備着一切可疑的情況。
廳堂內,黃祖呆呆的俯坐在錦凳上,臉色如同秋後的桔子皮一般,皺巴巴的,看不到一絲的喜色,在他身旁,站着低着頭頹唐的黃射,在兩廂是一臉惶恐的郡丞、主薄、功曹,夏口相劉磐左手綁着厚厚的布帶,一臉血污也在其中。
“想不到一天時間就丟了城外水道,這可如何是好?”黃祖手足無措的嘆氣道。
“父親,這一次失守水道就怪劉磐擅自下令撤退,依我說應該嚴加追究其臨陣脫逃的責任。”黃射陰陰的說道。
二日前,黃射遭遇高寵,被艦炮殺得大敗,十餘艘戰艦被擊沉三艘,其餘的也都不同程度的受創,在回到夏口後,其它官員懾於黃祖的權勢,不敢表態,唯有劉磐竟絲毫不講情面,竟直接寫信向劉表去告狀。
現在,逮到報復機會的黃射當然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哼,我軍激戰一天,已疲憊不堪,萬一敵人興兵來襲,豈不損失更大?”劉磐反駁道。
其實,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就是等高寵真的舉兵來襲時,黃祖會不會派兵出城增援?劉磐不是沒有頭腦的人,黃祖的爲人他自然清楚,如果遇到料想中的情況,自己的結局就只能是孤軍受困,兵敗身死。
礙於黃射的特殊身份,這一句話也只有剛直果烈的劉磐敢於說出來。
眼見着雙方怒目相向,僵持不下,郡丞咳了一聲,忙打圓場道:“兩位將軍且息怒,如今大敵當前,切勿爲一時之語傷了和氣,現在關健是要想想以後怎麼辦?太守大人,鑑於敵人太過厲害,我諫議應趕緊向襄陽州牧大人求援。”
劉磐慍聲道:“我軍雖然初戰失利,但敵人的損失也是不小,況且夏口城內守軍尚有萬餘衆,足可以與敵周旋一陣子,現在不過是接觸了一兩回就告急,那豈不讓襄陽的同僚笑話我們無能。”
“郡丞說得有理,倘若明日敵傾師來犯,單憑城中這些兵卒,這夏口城又能守上幾日?”黃祖冷冷的說道。
黃祖的信心在一次次的挫折下,已經喪失殆盡,今天沒能守住水道,對於夏口守軍的士氣影響甚大,而劉磐在關健時候的主動撤退也讓黃祖心生不快,若非看上劉磐是劉表從子的份上,黃祖早就拿劉磐按軍法從事了。
“向襄陽告急,就說高寵興兵十萬進攻江夏,我軍苦苦支撐,奈敵狡滑,加上水軍都督蘇飛叛敵,夏口危矣!”黃祖沉聲道。
主寫文書的江夏主薄手一抖,一滴墨跡差一點滴落到書簡上,遲疑的問道:“十萬?”
黃祖冷冷一笑,點頭道:“就寫十萬,若是照實了寫,襄陽的那幫所謂士族高人還能放過我們。反正,我們的情況州牧大人也是知道的,劉大人,你說是不是。”
西通巫巴,東有云夢。
這樣的讚譽除了荊州重鎮江陵外,不復再有其它地方能夠受得起,巫郡、巴郡在江陵的西面,
逆江而上扼守着進蜀的要衝,而云夢,則是江陵東面的一處大澤,云爲北,夢爲南,相傳春秋時楚王多次狩獵雲夢,並遇神女,從而傳爲千古佳話。
悠悠數百年後,江陵再一次成爲引人注目的焦點,又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從人們視野中消失過。三楚之地,從來不缺熱血男兒,正當壯年的文聘意氣風發,率一支船隊順江而下,他的目的地是下游的江夏。
“速速將這封信送呈於蒯越大人,就說我已兵發江夏,二日後抵達。”文聘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將它交給軍中斥候。
蒯越在年前重新得勢,取代蔡瑁成爲主管荊南事務的都督,蒯越的上任使得平靜了三年的長沙郡、桂陽郡、零陵郡、武陵郡戰火又起,而與此同時,休養生息已畢的高寵也將矛頭轉向了西面。
江夏的戰況急轉直下,黃祖這個無能的傢伙空有二萬兵卒,卻守不住江夏天塹,要是換作文聘,他有自信就算是少了一半的兵力都能應付自如。
江心鸚鵡洲,秋冬的荒草被風吹得起伏伸展,不時有歸宿的野鳥飛起,卟卟的掠過江面,抓起一兩條小魚,然後又飛快的回到巢中。
在鸚鵡洲的北面,丁奉率領巡遊的船隊正沿着這一帶遊動,在攻下水道之後,鑑於徐盛部曲損失過大,高寵命甘寧、雷緒各領本部替下不能再戰的徐盛,並令損失不大的丁奉、陳蘭擔負起沿江佈防的重任。
“將軍,你看那是什麼?”一名軍卒叫喊起來。
丁奉順着軍卒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江面上,順流飄下數條傾覆的船隻,每一條船都是船底朝上,露出一段黝黑漆油的底面。
“這些船是戰船,太好了,靠過去繳獲它。”丁奉眼尖,一眼看出那船隻的形狀正是荊州水軍特有的方頭戰艦。
“將軍,這萬一有詐?”一名隨軍參謀在旁提醒道。
丁奉大笑道:“怕什麼,難不成這覆船還有什麼埋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