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九天
鮮血滴滴落下,將一方黃土染成斑駁的褚紅色,龐德將楊秋的首級高高舉起,然後摧馬提刀躍上一座山丘,他虎目掃視周圍的戰場,只見失去指揮的敵卒如同一羣無頭的蒼蠅,茫無目的得四處亂竄。
“楊秋狗頭在此,哪個執迷不悟,就是同樣下場!”龐德厲聲狂喝,吼聲震天動地,在他凜然激昂的氣勢面前,沒有一個敵卒敢靠近一步。
擒賊擒王,楊秋斃命的消息頓時如同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迅速傳遍整個戰場,這讓本就心志不堅的士兵更加的膽戰心驚,大家都只顧着逃命,任憑韋康如何的喝罵鼓氣,也無法激起衆兵卒再戰的銳氣。
勝敵之機貴在一鼓作氣,韋康明白,若無法在徹底天明之前擊潰敵人,等候他的結果就是被敵人擊潰。
“快快撤入城內固守!”韋康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啞着嗓子喊道。
安定城垣高深,易守難攻,只要能搶在馬超脫困之前退入城中,韋康有信心阻擋住敵軍的進入,但是,事實卻讓他大吃了一驚,等他退到安定城下時,城樓上一杆“龐”字的旌旗迎着朝陽飄動起舞。
“韋康,龐統在此躬侯多時了!”城頭上,龐統笑意盈盈,在趙雲、馬岱、龐德殺入敵陣後不久,龐統與杜畿就率領二百疾風營死士扮成李堪的潰卒,假意敗退到了城下騙過安定城中守衛,本心歡喜等候好消息的守卒毫無防範,被龐統順利奪取了城門。
賈詡精心策劃的這一次誘捕行動至此完全失敗,作爲臨陣總指揮的韋康雖然有“少年老成”的讚譽,面對千創百孔的戰局,也只能徒呼哀嘆。
至辰時,反馬同盟全線崩潰,無奈的韋康率領着部分殘卒向陳倉方向逃竄,試圖逃回平襄的張橫在半道上被馬超截住,兩人戰馬剛一交錯,早就心膽俱裂的張橫被馬超如探囊取物抓起腰帶,狠狠的摔到地上。
“綁!”隨着馬超一聲令下,一擁而上的士卒將掙扎欲起的張橫捆了個結結實實。
安定大捷,參與誘殺馬超的同盟軍近三萬人馬在一夜的惡戰中被殺得七零八落,兩員主將楊秋、李堪分別被龐德、趙雲斬殺,另一員大將張橫被馬超生擒活捉,死於戰場的兵卒總數達到了六千餘人,被俘者一萬一千八百人,除了韋康和成宜各率着千餘人的殘兵逃跑之外,成建制從戰場上逃生的幾乎沒有。
馬超策馬揚鞭,來回在戰場上高聲呼喝,連着兩場反敗爲勝揚眉吐氣的勝仗,讓他感到無比的自豪,丈夫男兒的鏘鏘誓言,名留青史的榮耀讓他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龐先生,我這一回可服了你了!”遠遠的瞥見龐統出城相迎,馬超連忙早早的翻身下馬,這對於一向高傲的馬超實在難得。
“馬將軍禮過了,統不過是盡了些微薄之力,豈敢居功!”龐統笑答道。
馬超正色道:“先生過謙了,若不是先生施計,超今已成刀下魚肉矣,安能有命哉!”
馬超是一員武將,智謀非其長處,但這並不表明他是一個看不出厲害關係的莽夫,安定戰役是一場變不利爲有利的大戰,其勝利的原因除了將士的驍勇善戰之外,還重要的在於龐統的運籌帷幄。
“馬將軍若不是早有警覺,統就算有萬般神算,也救不了將軍一命!”龐統擺手道。
在馬家衆將中,馬超是走得與趙雲、龐統最近的一個,這其中的原因細究起來一是北原解圍趙雲救了馬超,二是馬超年少志高,有轟轟烈烈做一番事業的決心,反觀其它的馬氏將領,包括徵西將軍馬騰在內,對趙雲、龐統就不那麼友好了,因此,要立足西涼馬超這棵剛剛拔節的樹就絕不能倒下,這便是龐統憚心竭力相救馬超的原因所在。
陳倉城外,三十里坡,一支打着司隸校尉“鍾”的千餘人軍隊正在歇息。
山崗上,鍾繇有些不耐的來回踱着步,在他身旁,賈詡卻是一臉的輕鬆正閉着眼睛養神。
“文和,你這瞞天過海的計策也太玄了點,萬一要是馬騰不上鉤,我們這一番心思可不就白費了!”
賈詡不置可否的擡頭看了看天,道:“元常,馬壽成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只要他得知朝廷不僅赦免了他的謀逆之罪,而且還封賞他爲衛尉,我相信他是會主動上鉤的。”
“丞相大人真的答應封馬騰爲衛尉,我怎麼不知道?”鍾繇驚異道。對於這樣一項重要的人事安排,按照慣例是要向各州通報的,鍾繇是雍州的軍政負責人自然應該知道。
賈詡臉上露出莫測的微笑,他道:“這本就是子虛烏有之事,元常自然無從知曉。”
“文和你假傳聖旨?”鍾繇臉色一變,他沒有想到賈詡會如此大膽行事。
“那倒也不全是,如果馬騰真的能甘心臣服,曹丞相是不會吝惜一個衛尉的,有韓遂的前車之鑑,我想馬騰應該很容易做出決斷。”賈詡神色從容,假傳聖旨的罪名對於他來說根本沒有什麼威懾作用。
“冀城是馬家的老巢,就算馬騰同意歸附朝廷,他的幾個兒子恐怕不太那麼爽快,尤其是那個馬超,我聽說他可與高寵派去的人打得火熱。”鍾繇道。
賈詡微微一笑,他輕點了下頭,道:“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否則的話我也不會大費周章在安定佈下圍捕馬超的圈套了,只有調開了馬超,我們的計劃才能順利實施,而更重要的是,這一次我物色的向馬騰傳達聖旨的姜敘、楊阜二人爲人精細,這事又事關他們全族生死,我相信不會有什麼差錯。”
“原來安定的剿殺計劃都不過是誘餌,楊秋、成宜、李堪、張橫這些草莽之徒被文和你簡簡單單幾句話就玩得團團轉,我這回可是服了。”鍾繇大讚道。
賈詡會意的哈哈大笑,道:“元常可莫要說出去,這一回不止是楊秋等人,連韋端、韋康我也沒有告訴,要不然你我也不用這麼辛苦,轉了一個大圈後再回到這裡來了。”
“怪不得丞相有一回直呼文和是老狐狸,今日看來果真如此。”鍾繇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上,仰天倒下,大聲笑道。
兩人正敘談間,遠處隱隱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是他們來了!我們去迎接馬騰如何?”賈詡一腳踢在鍾繇的屁股上,大聲道。
果不出賈詡所料,馬騰在接到了姜敘、楊阜代爲送來的假聖旨後,感激涕泠,當初在衣血帶詔具名時,馬騰應董承之邀礙於情面具了名,卻不想不久後衣血詔事件泄露,董承、王子服等人俱數被誅,當初留名的人中,除了皇叔劉備之外,就剩下自己還活在這人世間了。
馬騰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年輕的時候憑着勇力他隨同韓遂、邊章等人一道起事,那時的他還有一股子血性,但隨着年歲漸老,白髮染霜,馬騰更加渴望過一種平靜安逸的生活,打打殺殺的日子他真的過厭了。
在這一點上,賈詡對馬騰的心思瞭解得可謂深切,藏匿在馬騰心底深處的這些個想法就連馬超也未必清楚。
“衛尉大人,一別數載,身體可好!”賈詡見到馬騰蒼老雄壯的身軀向自己而來,連忙迎上陪笑道。早年在賈詡投軍董卓麾下之前,馬騰與賈詡曾同在閻忠的帳下同事過,細算起來,他們上一次相見已是十餘年前了。
“是賈參事,失敬了!”馬騰老遠就嚷着粗大的嗓門喊道。
“這位是司隸校尉鍾繇大人,相信衛尉大人一定不會陌生,按丞相的吩咐,我們特意在此迎接大人。”賈詡道。
當年王國率西涼各路聯軍攻長安,正是鍾繇指揮着守軍堅守了一個多月,最終迫使西涼騎兵糧盡而退,在回軍的路上,王國被部下殺死,從而由此引發了西涼各部一系列的內亂。
鍾繇神情鎮靜的上前一步,恭敬的施禮道:“衛尉大人能以漢家一統的大業爲重,繇深感敬服,今你我同爲一家,以後還希望衛尉大人在朝中多爲我等美言纔好!”
其實,以鍾繇和曹操的關係,哪裡還用得着馬騰替他說話,但千穿萬穿,這馬屁不穿,馬騰笑着眯起了雙眼,顯然是非常受用鍾繇的恭維。
“衛尉大人一路遠來勞頓,不如就近到陳倉城中歇息,明日一早我們再一同出發趕往許都。”賈詡見機道。
“好——!”在這個時候,馬騰的警覺性已大大降低,他只想着以後可以安逸的做一個顯赫的高官,再不用擔心有人來找自己的麻煩。
安定城外,清掃戰場的工作已經快完結了,馬超和趙雲、龐統正忙着整編俘虜的敵卒,並希望從中挑選出精壯的兵士補充到軍隊中,在這一場惡戰中,趙雲、馬岱、龐德三軍的損失均不大,但馬超的親隨卻是傷亡過半,必須得到及時的補充。
忽然間,一名騎卒從遠處飛奔而來,戰馬未等靠近,已自吐着白沫倒地,馬上騎卒一個翻騰從地上躍起,跌跌撞撞的向着馬超而來。
“報少將軍:冀城傳言,老將軍已接受了朝廷的冊封,率,率——馬鐵將軍趕去陳倉了。”探信的騎卒喘了一口粗氣,斷斷續續的說道。
“你說什麼?這不可能,阿爸怎麼可能做下這般糊塗的事情?”馬超怒極,一把抓住報信的兵士的胸襟,大吼道。
在一旁的龐統聽罷,臉色卻是劇變,這一次安定作戰出乎意料的順利,讓他心底也有些困惑,如果探聽到的消息屬實的話,以賈詡的智謀,當能料到會有援兵出現,又怎麼可能對此毫無防範。
“難不成這裡只是賈詡故意吸引我們注意的一個誘餌,而他真正的目標是馬騰!”龐統心裡咯噔一下。
“你,去把你的人統統帶上,我不要聽什麼傳言,我要知道真實的情況。”馬超狂呼道。
正這時,遠處又有馬蹄聲響起,一匹火紅色的戰馬飛奔而來,馬上同樣是一團紅影,正漸漸靠近。
“胭脂馬——!”趙雲眼尖,一下就認出了這是馬雲璐的坐騎,他跨下的踏雪駒見到老夥計,也是揚起前蹄,不住的高聲嘶鳴。
“大哥,阿爹他——,阿爹他——!”馬雲璐一路從冀城趕來,全憑着一股子氣撐着,這時見到親人,心中一鬆差一點掉下馬來。
“阿爸他真的往陳倉去了!”馬超毫不憐惜的使勁搖着馬雲璐的嬌軀,連聲催問道。
馬雲璐的眼中現出惶恐的神色,她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青囊,道:“這裡面是三哥讓我給你的信件。”
馬雲璐口中說得三哥是指馬休,他是負責指揮防守冀城的所有部隊。
在秦漢之交,軍中傳遞重要文書都是以簡牘爲主,那時候只有皇帝的詔書是書寫在綢緞上的。在這之後,竹簡的笨重越來越顯現出不易攜帶的弊端來,於是,在軍中逐漸開始通行用裝着寫滿字的布皁,在亂世時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一封重要的軍事情報的價值來說,是完全值得這樣耗費的。
“馬休幹什麼去了,爲什麼不截住阿爸!”馬超不等看完書信,就厲聲問道。
“是阿爹自己下令出城的,三哥他也沒有辦法,後來他也派兵追趕了一陣,可是被那姜敘截住,聽三哥講,姜敘還放言說如果再有追兵,他就殺了阿爹!”馬雲璐道。
“糊塗,姜敘楊阜的家眷俱在冀城,他們哪敢殺我阿爸,這些話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馬超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