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霧濛濛的,象一把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大傘,將血雨腥風都擋在囊中。
建安八年的這個夏天,也許註定要在戰火紛飛中度過了,在如雷般奔騰的馬蹄聲中,大漢天下的根基在一次次的衝擊下,搖搖欲墜。
江東戰事稍息,南陽刀光又起。
在新野至宛城的官道上,一支人數達到三萬餘人的軍隊正大踏步的北進,他們的隊列整齊劃一,步伐堅定有力,鋥亮的刀槍和層次分明的甲衣無不在告知着敵人,這是一支訓練有素不足小視的軍隊。
“傳令全軍,我們的目標是向北再向北!”在中軍旌旗下,周瑜挺拔欣長的身軀象一棵高高向上的槐楊,充滿了自信與陽光。
在東線戰局危殆的時刻,剛剛掃平劉備叛亂的周瑜來不及慶祝,心急如焚的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在思奪再三之後,他決定冒險出擊——。不過,繞過宛城之敵北進,將無可避免的遭受到來自背後的打擊,一旦前方戰事不利,北上的部隊就會連退路都找不着。諸葛亮的北伐部隊之所以失敗,原因之一就是忽略了曹操從側後方的突襲,因此,當週瑜做出傾師北上的決定時,可以想見他要面臨的壓力。
在二天前的出征前的動員會上,周瑜只說了一句話:“無論有多大的困難,都不能成爲我們畏縮不前的藉口,爲了緩解東線戰場的壓力,我決定繞過宛城,分路奇襲許都!”
其實,已不消他多說什麼,太史慈、黃忠等人早已是磨刀豁豁多時了。
北伐失敗,一萬三千餘江東子弟戰死沙場的消息讓每一個出征的將士都憋足了一口氣,他們在心底都暗暗發誓,爲多殺曹兵,爲死難的將士報仇。
身後,馬蹄聲碎,一員魁梧壯實的持戟武將如鐵塔般逼近,人未到近前,聲音已是先到:“都督,那宛城的曹仁由誰來對付!”
來到周瑜面前的這員武將正是太史慈,經過數番血與火的考驗,太史慈已不再是當年石印山的那個爲了爭個頭功而衝動易怒的太史慈了,現在的他雖然不具備周瑜那般出色的統帥才能,但他在戰場上的敏銳感覺卻是強了許多。
“即便是繞道,也不能不防着曹仁。”這是太史慈在接到北上命令後的第一反應。
周瑜微微展顏一笑,這是他十幾天來第一次露出笑容,太史慈的成熟讓周瑜很是高興,他知道自己的身邊已多了一個好幫手。
周瑜回首展顏笑道:“曹子孝可是擋在我們前面的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子義可有信心碰碰!”
“當然。”太史慈臉上無所畏懼,他的聲音清晰而響亮。
“好。子義你率本部留在後隊,擺出強攻宛城的態勢,如果曹仁敢出城的話,就給我狠狠的揍這傢伙。”周瑜道。
太史慈道:“不屑都督說,曹仁不出來是他命大,若敢出城,爺爺的大戟第一個挑了他的首級。”
聽得太史慈如此豪言,周瑜撫劍正容道:“嗯,我軍此次北進,目的是爲了策應和支援淮南戰場,誘使曹操的主力回師許都,只要這個目的達到,我軍就立即撤退回荊北。所以,此次北進我想讓漢升擺出佯攻許都的架式。”
黃忠的八千精兵——,用這支擅長射御和遠距離行軍作戰的部隊作爲先鋒,周瑜的用意除了進攻之外,還更多的考慮了撤退的安全。
一旦完成牽引曹操主力西返的任務,黃忠部就要迅速的回撤,這個時候抵禦曹軍鐵騎對於赤裸裸喜歡近戰肉搏的太史慈部來說,是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相反,弓弩作爲對付騎兵的利器卻可發揮遠距離擊殺的優勢。
當年漢武伐北,李陵率五千丹楊精兵深入漠北,遭遇匈奴主力,李陵且戰且退,發矢萬枝,斃敵無數,如果不是在最後一刻箭枝告窘,當不致兵敗成擒,自然也不會再有關於‘李陵降敵’的千古疑團,也不會有‘司馬受剮’的慘痛經歷!
現在的高寵軍中,重建的太史慈部所召募的兵士雖然還是以豫章、涇縣、陰陵一帶的丹楊鄉民爲主,但由於這幾個地方在高寵的治理下,多年來一直安寧詳和,民間的悍勇習氣也減了許多,故此,在戰鬥力上比之從前還有些不及。
相反,黃忠部則一直保持得相對完整,其中下級將校大多是黃忠一手從長沙、零陵、桂陽郡帶過來的,具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在這支隊伍中有很多士兵出身越夷,擅長習射,他們是有資格和能力繼承漢武北伐雄師的上佳人選。
“我們這般行事,曹操會不會相信?”一直護衛在周瑜左右的徐盛出聲道。
徐盛部雖也是步卒,但由於長期駐防在水網密集的彭澤、江夏一帶,於北地作戰並不熟悉,所以,他的任務主要是作爲預備隊策應和接應其餘兩軍。
周瑜一夾馬腹,習慣了舟楫戰法的他對於顛頗的馬背還有些不熟悉,他一邊操縱馬繮穩住身形,一邊道:“曹操就算是有疑心,他也架不住身邊的人輪番說項,況且,許都呆着的可是當今天子,萬一要是被我們迎走了,曹操這大漢丞相的帽子可就懸了。”
天空,蒼茫重重,一身白色鎧甲的周瑜在親衛的保護下,很快就隱身在北進的隊列中了,在他戰馬經過的地方,時不時的爆發出士兵們陣陣的歡呼聲,對於這些駐紮在荊北的將士而言,周瑜和高寵一樣是他們最值得尊敬的統帥。
八月晚的宛城。
城垣上人影婆娑,搖擺跳動的火苗將高大的城牆照射出長長的影子,使得要想攀登更加顯得不可越過。這座城池的堅固是出了名的,當年曹操三次征討張繡,強攻城池無果,在曹仁接任南陽宛城太守之後,城牆加固得更加偉岸。
連日來,徵南將軍、宛城太守曹仁幾乎每晚都要上城來察看好幾次,戰情一日緊似一日,容不得有半點的疏忽,屢屢被曹操委以重任的他深知腳下這座城池的重要性。
如果說南陽郡是風光旖妮的宛南盤地上的一顆明珠,那麼宛城則是鑲嵌在這顆明珠上最奪目的一點,無時無刻它不在閃動着煜煜的光輝。
作爲南陽郡的府治所在,宛城是司隸通往荊州的要衝,也是昔日的荊州治所,只不過在劉表接任荊州牧後,纔將治所搬遷到了現在的襄陽。在它的西面通往漢中,東面連接江淮,北面是連綿的伏牛山脈,南面則是浩浩東去的漢水,無論從哪一個方位看,宛城都是守護洛陽、許都等中原大城的重要門戶。
特別是在高寵一統江南四州之後,南陽郡成爲曹操與高寵之間爭奪的焦點,建安六年曹操大將夏侯惇自宛城舉兵南征,差一點佔領襄陽,而自周瑜接任荊北大都督後,爲了開通北上的道路和支援東線的戰局,更是頻頻對宛城用兵。
“敵人離城還有多少裡?”曹仁拍了拍頭盔上沾着的塵土,一邊登城一邊問道。
根據潛入南方的斥候密報,在漢水畔的新野、房陵、湖陽等郡,歸周瑜所屬的荊北三萬精兵開始向北方移動,可以想見它們的意圖顯而易現——就是北攻宛城。
現在曹仁的手中僅有一萬兵力,而周瑜手中則擁有將近三萬精兵,而更嚴重的不僅僅是以一敵三的劣勢,還有本來組成第二梯隊防禦的人馬現在都被曹操派到了淮北戰場,一旦周瑜攻破宛城,後面的許都、洛陽就將是一付門戶大開‘迎客’的不利狀況。
“子孝,不管會遭遇怎樣的惡戰,付出多大的代價,你都要給我死守住宛城。”曹操臨行前親筆書就的信捏在曹仁的手裡,這一張薄薄的絹書,在曹仁覺來卻是異常的沉重。
“將軍,敵太史慈、黃忠、徐盛三支部隊已分別遁出新野、湖陽,現正向我正面撲來,怎麼辦?”答話的是跟在曹仁後面的偏將牛金。
五大三粗的牛金同樣雙目通紅,他的背脊有些駝了,這是多年軍伍之後落下的毛病,如果依照跟隨曹仁的年齡算,牛金早在當年在曹操陳留起事時,就相從在曹仁左右,特別是在官渡之戰,曹仁受命率部迎擊袁紹遠征軍韓荀部,當時還是一名都尉的牛金於亂軍中力斬敵主帥韓荀,立下首功。
“唉,巧婦也難爲無米之坎——!”曹仁在心中暗歎。
“將軍,讓我牛金出城去打個頭陣,若是能勝得一陣,也好挫挫南賊的氣焰。”見曹仁長久沒有出聲,牛金虎步上前,冑甲鱗鱗請令道。
城樓上涼風習習,已有了初秋的寒意,再過些日子,等到圍欄中的戰馬剽肥體壯之時,就是健兒縱橫的時候了吧。
想到這裡,曹仁緩緩說道:“不可。周瑜既遣三路軍進犯,必存了萬般的計謀,我軍只要出戰,便失去了堅城的依託,一旦初戰不勝,則形勢更加不利。”
“那該如何是好?難道我等就只能龜縮城中死守不成?”牛金不甘的跺了跺腳,恨聲道,頭腦簡單的他沒有曹仁想得那麼深遠。
“對,就是一個守字。任周瑜有千變萬化,我只以一個法子應戰。”曹仁沉聲道。據守宛城意義重大,只要曹仁扼守在這裡,南面的高寵軍就不能肆意深入到許都附近。
現在不是鬥意氣的時候,萬事皆應以大局爲重,曹仁終於下定決心,他倒要看看周瑜會使出怎麼樣的招數來。
建安八年八月十九日,黃忠的先鋒部隊很順利的就在曹軍中眼皮子底下向曹操的腹地穿插,興奮之餘的荊北士卒在經過宛城時,甚至於還饒有興趣的同城頭上的曹軍打着召呼。
開戰是勢不兩立你死我活的敵人,沒有交戰那就當是朋友吧,在這些普通的士兵眼裡,看到的不是對手,而是一個個同樣活生生的人。
二十日,黃忠拿下魯山、穎川;二十一日,陽翟被攻破,至此僅二日間,南陽郡所屬各縣盡被高寵軍佔領。
二十四日,黃忠的一支千人的先頭部隊到達許都以西的長社,許都外圍的百姓紛紛逃離家園,擠向都城。
——
淮南,靈壁曹操中軍帳內。
殘滅李通的軍事勝利讓曹操臉上沉峻的神情有了些許笑容,但隨即他就笑不出來了。
“八月中,南賊周瑜出湖陽、新野,困宛城,徵南將軍仁慮兵少據城堅守,不料敵以一部圍城,別部以多路分襲司隸各郡,鋒芒直逼許都,朝中官員百姓皆驚懼莫名——。”
這一封出自許都令滿寵之手的急報雖只寥寥幾句話,但卻足令曹操震動,滿寵爲人持重沉穩,非到危急時刻,曹操知道他是不會寫下上面的話的。
“來人,即令典軍校尉夏侯淵率所部飛馳增援,擊破遠襲來敵!”
“令司馬懿、樂進率軍留守徐州,其餘各部隨我班師。”
傾重兵於東線,宛城前線曹仁的壓力太大,一旦被周瑜突破防線拿下南陽,許都將直接暴露在敵軍的威脅之下。而且在高寵調動了文聘部增援淮南後,其實留給曹操南進的機會不多了,適時退兵的建議郭嘉和荀攸兩位謀士都向曹操諫議過。
“真是便宜了高寵小兒,有機會我會好好再教訓一番的,到時候就看你小子的命大不大了。”侍從動作麻利的將黃羅傘打開,曹操睨了一眼耀眼的陽光,得意的暗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