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族的女子絕沒有慕沙這般的大膽,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一切都是那麼的坦白自然,在這一瞬間,我對於眼前的這個美豔的公主有了一種別樣的好感。
那是一種似兄弟又不是兄弟、似紅顏又不是紅顏的複雜情懷。
我最後還是答應了與慕沙的婚事,雖然心中對陸緹還有着一份牽掛,但我也知道,天涯相隔,這一生的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很難再挽回。
在慕沙公主的款款深情下,我在廬陵城留了三天,不過我答應了婚事,卻沒有應允立即與慕沙成親,我不是聖人,有慕沙這般大膽絕色、聰慧可人的女子與身相許。美人在伴,若說心中沒有一點的渴望是自欺欺人。只是我知道,若是真的嘗試了情慾的jin果,以我的定力,只怕會就此沉醉於溫柔鄉里,再不思什麼鴻圖大志,如此豈不負了佳人?
慕沙之所以傾心於我,大概是出於政治和權勢的因素居多吧,這樣的結合極不可靠,自古美人愛英雄,我可沒聽說過有佳人會愛上儒夫的。
江山美人,這世上有多少人兩者皆要,豈不知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兩者皆拋?
項羽得了虞姬,卻失了江山,這是前車之鑑,我可不想成爲垓下被圍,四面楚歌中的霸王。
做大事者,豈能爲兒女情長所撓。
就爲這個原因,在這三天裡,我只能想盡一切辦法來躲開慕沙灼熱的目光,這情慾的火焰是幸福,也是惡魔。
在起程辭別廬陵的時候,慕沙終於逮住了我,將我堵在房中。
我臉上一陣發紅,極力壓制住心底的感情,喘息道:“公主此來,不知有何要事?”
慕沙倒是大大方方,輕笑道:“我來見見附馬,請你告訴我不肯成親的理由,可以嗎?”
我目不斜視,正襟而坐,說道:“寵蒙公主垂青,深以爲幸,只是大業未成,其志未舒,豫章四周又強敵環伺,稍有不慎,輕則累及百姓,重則失地亡命,寵自認愚鈍,無天份之才,若不努力,恐無力自保有負公主之情。”
慕沙聽我之言,神情卻是不怒反喜,她整了整衣襟,正色道:“夫君胸懷四海之志,慕沙又豈能爲一已之私而誤大事,待夫君大業初成之時,我再與君成親便是!”
我大喜,道:“多謝公主諒解!”
慕沙又道:“夫君,還記不記得我先前與你商談時提的三個條件?”
我道:“自然記得,大丈夫一言既出,當無反悔。”
慕沙莞爾笑道:“你可猜得到我那第三條指的是什麼?”
我想了一下,遲疑道:“第三條是……。”
慕沙這時卻輕嗔了我一眼,盡顯小兒女情態,這是我以前在慕沙身上未看到的。
慕沙嗔道:“你是賴不掉的,難道你真的沒看出來,只有我慕沙纔是你最需要的女人。”
見我默然不語,慕沙又道:“我會等你,一直等到你正式來迎娶我的那一天。”
我的心微微顫動,不爲別的,只有慕沙這一句等我的話。
人生得一知已足矣。
紅顏易老,只在剎那芳華。
慕沙敢於背叛部族爲我,我怎不感動。
廬陵激變後,順應我的山越諸部成立了治理嶺南的管理機構―廬陵郡,共推舉廬陵部首領,也就是慕沙的父親爲郡守,舊城部費棧爲統軍都尉,同時,在諸部默許下,廬陵部正式吞併了原來雷動的西昌部,一躍成爲山越諸部中最強的一支。
雖然要想完全使山越歸附,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但畢竟我現在邁出了第一步,有了廬陵郡這個後方和慕沙公主的坐鎮,我纔好放心的轉過身來,全力拓展地盤,延攬人才,觀四周之變而行事。
帶着初定嶺南的喜悅和一絲遺憾,我歸心似箭,回到了豫章城,華歆着急的站在城門口等我,大概是怕我一去不歸吧。
我急召鄭渾前來,命其爲廬陵郡丞,從豫章帶去一些熟悉耕作的百姓,協助廬陵部安撫越族上下,組織百姓興修水利,屯田墾荒,只要能順利在廬陵郡推行屯田養民措施,使越族宗帥及百姓得到實惠,我就不愁廬陵諸部落不服。
劉曄劉基還沒有回來,不知道孫策對我發出的和談要求作何感想?
我讓劉曄伺機接陸遜來,不知能不能碰上?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時,忽然有士卒從外面跑進來報道:“太史慈將軍遣使送來軍奏一份,請校尉大人過目!”
太史慈鎮守石印山一線,此時送來軍奏莫非劉曄劉基有消息傳來,我急忙接過書信,打開細看之後,我大喜過望。
果然是劉基劉曄已回到了石印山,而且還帶來了孫策罷戰的好消息。原來劉基到江東時,正逢孫策與王朗相攻甚急,無力抽身之際,孫策一是怕我與王朗結盟,兩面夾攻於他;二是見前番想偷襲豫章損兵折將,連從兄孫賁也喪在役中,對我軍再不敢小視;三是見我將孫賁首級和俘虜的鄧當交還於他,給了他一個下臺的機會,也就只得悻悻然作罷。
若是孫策不顧及這些,強行與我開戰,那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孫策了,自古成大事者,無不以大局爲重,孫策是看到現在與我交兵不利才罷戰的吧,我暗自嘆道。
除了這個消息外,軍奏中還附了一封書信,我看去卻是劉曄所留,內容是劉曄在吳郡接了陸遜,更可喜的是顧雍、朱桓也跟了來,我忙不迭的跑出門外,吩咐備馬,一時恨不得立即趕到石印山去,陸遜來的消息對我來說比孫策罷戰還要重要,更欣喜的是,顧雍和朱桓也來了,這是怎麼也想不到的。
一路之上,我拍馬急馳,遠遠的將親兵拋在後面。
不知道陸遜比以前長高了沒有,胖了沒有?
還有小陸績,是不是還是那個懷揣桔橘的可愛模樣?
近了,前面塵土飛揚,一行車馬正迎着我而來,旗幡之上有“太史”兩個字,我知道那是太史慈陪同護送的士卒。
正在我張望之時,前面人羣中一騎飛出,向我奔來,馬上一人,身形修長,英姿挺拔,年紀甚輕,正是陸遜。
我大呼道:“可是陸郎?”
馬上之人聞言,大聲喊道:“是我!”
兩馬交錯,不待我下馬,陸遜便飛身向我撲了過來,雙手緊緊的抱住我,道:“少衝兄走後,許久沒有音訊,我和陸績可擔心你了!”
陸遜與一年前相比要大了許多,也高了許多,我幾乎要不認識他了,我也是眼中含淚,道:“我也是——!”
這時,後面的劉曄顧雍也趕了過來,顧雍還是老樣子,從他的古板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來,朱桓卻是一臉的興奮,與太史慈相談甚歡,而在他們後面的車上,還有家眷一同跟隨着。
見着這些老友,使我一下子回憶起往昔的歲月,心中一陣悸動,我哽咽着說不出話,親人別離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在這亂世之時,能夠再聚實在是幸運的很。
我拂袖擦去眼角淚花,問道:“顧公、休穆兄,你們怎麼也來了!”
朱桓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小子跑到豫章闖下了這麼大一塊地方,怎也不早早叫上我同來?”
顧雍嘆了口氣,道:“不瞞少衝,這一次我等來豫章是避難來的,自打少衝離開後,朱治即被任命爲吳郡太守,這半年多來我們倒也相合,豈料十月秋,許貢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見勢不利,率餘衆又降了孫策,並取替朱治重新做了吳郡太守,以許貢的心胸,又怎能容得下昔日反叛了他的我們,這不,正在躊躇無措時,伯言收到了你的信,我們幾個商量着便一起跟來了。”
我驚異道:“以孫策的眼力,難道看不出許貢是何許人也?”
顧雍苦笑道:“五、六月間,趁着孫策大軍移師會稽的時候,吳郡嚴白虎、烏程鄒佗、錢銅及嘉興王晟等各聚衆萬餘或數千人,不附孫策,許貢是擇準了時機歸降,孫策別無選擇只能用他。”
一路這樣說着,不覺已到了豫章,我即令許邵安頓好顧雍、朱桓兩家住下,而陸遜、陸績則徑直接到了我的府中,反正我現在也是孤身一人,有他們相伴,正好熱鬧熱鬧。
“伯言,這幾個都是陸府的家人嗎?”我指着一個年約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問道,這人以前我在陸府養傷時並沒有看到過。
方纔在路上,我總覺得此人在用一種異樣而且特別的目光打量着我,這一種眼神陌生卻又似曾在那裡見過,只是,無論我怎樣努力在模糊的記憶裡尋找,也無法找到答案。
陸遜反問道:“少衝兄,以前認識此人嗎?”
我一愣,道:“伯言說笑了,我怎可能識得?”
一旁的陸績聽到,卻衝我詭秘一笑,道:“那也說不定啊——。”
是夜,陸遜與陸績一路勞累都早早的安歇了,我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一閉上眼睛,那中年人探詢的目光便閃現在我的面前,無論我怎樣的驅趕和逃避,也無法擺脫開,好象在冥冥中,這目光的如此的親切又熟悉。
既是睡不着,我便乾脆披衣起牀,點上松油燈火,準備看看各地報來的情況,忽聽到屋外傳來蒼勁有力的讀書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爲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鹹河淡,鱗潛羽翔。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這是童稚人人都會朗誦的《千字文》,在這寂靜的深夜聽來,卻更有一份說不出的意味,我尋聲找去,不知不覺卻到了陸府家人歇息的地方。
在房外的小院裡,一人束手而立,就着清亮的月光,在高聲朗誦,我怔住了,此情此景嵌刻在腦海裡,是如此的震憾,我終於記起來了,在很久以前,也曾有這樣的一個夜晚,我一面望着天上圓圓的月亮,一面伶聽着老師鏗鏘有力的誦讀聲。
“你記起來了嗎?”不知什麼時候,中年人已到了我的跟前。
“是岱叔嗎?你還活着——。”我的聲音發顫。
中年人神情激動,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道:“寵兒,天可憐見,讓我還能見上你一面。”
“岱叔,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家裡——。”我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壓抑在心頭的往事如同奔涌而出的潮水一樣,再也無法遏止。
中年人長嘆道:“那十餘年前發生的事,寵兒可還記得。”
童年慘痛的記憶瞬時襲上心頭,我閉上眼睛,任由淚水從眼眶中落下,這些年來,我早已習慣了不再去想那些陳年的往事,我也早已放棄了去追究是與非的緣由,人的一生中,最莫過於悲的是跌宕起伏,而這一種悲哀我卻有幸在七歲上便經歷了。
我道:“不甚記得了,我只曉得岱叔走後,官兵便查抄了家,我和母親都被趕了出來,我們從吳郡到秣陵一路流離,母親便幫着人家做下人餬口,後來有一天母親得了重病,我們——,我們去找醫師看病,可是沒有錢,母親臨去的時候還緊拉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沒錢安葬母親,只好把自已賣了做大戶子弟的小廝——。”
中年人頹然落淚,道:“吾高孔文枉稱受性聰達、輕財貴義,吳中高氏一族子孫淪落凋零,皆吾之過也。”
這時,陸遜不知什麼時候起牀到了我們跟前,道:“孔文兄,這一次你們叔侄十餘年後重又相遇,乃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正應該高興纔是。”
“這些年許貢爲吳郡太守,吾一直流落海外,不能回來,直到去歲聽到孫策佔了吳郡,才悄悄的想回來看看。”
對於童年時家中發生的變故,我一直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同樣,對於自已的家世,我也只記得自已的姓氏,故籍吳郡,家住在胥門外,岱叔是高家的族長,也是我的啓蒙授業恩師,對於小時候的印象,殘存在我記憶中的也只剩下了伶聽老師朗誦三字經、千字文的情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