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那雙手上,以林夕不甚好的目力看去,也能模模糊糊分辨出皮開肉綻的慘狀,但是林夕寧願假裝自己沒看到。
雖然心頭都在疼痛得顫抖。
左莫藺定定地看着眼前目光瑟縮的小女人,她是因爲我纔會這樣的,她是跟我在一起之後才變成這樣的,左莫藺甚至能感受到林夕現在心裡的痛楚,只是他並不知道那疼痛裡有一部分是在爲他而疼。
愛情讓人卑微,左莫藺一哂。自己說好的,信誓旦旦承諾過的,恐怕也是我這輩子唯一實現不了的諾言,就是對你林夕了。那時候的你,高傲脫俗如同精靈,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似乎都會讓你看不見的翅膀變得沉重半分。而你終究是沾染了這塵世裡的灰與塵,就由我來幫你清洗。
質本潔來還潔去。
林夕的心也隨着不遠處男人的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而猛地一跳,那笑容裡不是自己常見的溫柔體貼,而是一種毀滅一切的決絕。
“莫藺,”手上的水乾了,眼裡的淚卻有一次涌上來,林夕艱難地說着:“請你,先吃點東西吧。”曾經最親密的兩個人如今要靠敬語,林夕卻感覺不到諷刺的意味,因爲心神全部放在了男人越走越近的身影上。
越走越近,越走越黑暗。
左莫藺的沉默讓林夕窒息。
“不是讓你走嗎?”雖然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人總是有僥倖心理,萬一呢?萬一是他剛走出來還沒有適應外面呢?萬一是自己有什麼做錯了讓他不開心而他發泄完了就願意和自己好好溝通了呢?萬一——
沒有萬一了,林夕拼命用手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已經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剩下那樣冰冷的話語一點一點封着自己的心。
“莫藺,”小女人終於哭出聲來,“有什麼事情你和我說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不要這樣莫名其妙地趕我走啊,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說啊!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啊!”
左莫藺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崩潰大哭,柔軟的手也因爲用力地抓縛着自己的袖子而顯出青白的顏色。我們,只要在一起,就解決不了。小夕,你乖,好不好。
用力壓下心裡正在潰爛的傷口,左莫藺表情冷漠,“別哭了,”手下用勁擺脫開小女人沒什麼力度的鉗制,雖然心裡呼嘯而過的寒風都是“回去”的聲音,左莫藺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你快走吧。”
兩人一時陷入僵持。
哭泣和冷漠,這種最常見在小情侶身上的場景,在兩個年齡加起來能過知天命年紀的人身上重現,卻因爲那些塵封已久以至於不能見天日的緣由,當真是世事無情。
“莫藺,”快意半生的林夕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聲聲的莫藺喊得自己心碎,也喊得左莫藺步步敗退。
試問,誰能呢個擋得住自己心愛的女人輕聲呼喚自己的名字,哪怕是開心的高興的,於男人而言都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歌歌,我愛
的人在叫我,何況是現在這樣相愛相殺的時刻呢?
左莫藺終於撐持不下去,在崩潰的前一刻他上前一步,在林夕驚愕的目光中將一整鍋正在冒泡泡的滾燙的稀飯全部打翻在地。
男人總是喜歡將自己掙得的江山交與自己心愛的女人,哪怕是一個打工的男孩子也喜歡看到自己心上人拿着自己一整個月的辛苦所得開心微笑,再賞香吻一枚。女人亦是,辛苦一兩個小時端上滿溢着愛心的一道餐,愛得那個人吃得心滿意足肚兒圓圓也就此生無憾。
滿地的白米乳湯燙壞了林夕小小的得意和欣喜。
“走啊!”已經不忍心看林夕的表情,左莫藺痛苦閉上眼睛,鼻端盡是林夕親手慢火淨水熬出來的濃湯的香味。手上的傷口被熱氣燻蒸之下,苦不堪言,又痛又麻。“走!”再次大吼,終於聽見噔噔噔的腳步聲遠去,左莫藺方纔睜開眼睛。
一地狼藉。
三天沒有吃飯的身體似乎一直都沒有什麼影響,而此刻愛得人終於遠去,左莫藺才真真切切地聞到香味,飢餓和痛楚像是積蓄了許久的火山一般,終於噴發。
說起來,還是小夕第一次給我做的飯呢,左莫藺看着一地冒着熱氣的白米、山藥、紅棗、銀耳,那些白的粉的紅的食材已經融進了乳白色的湯裡,此刻又和空氣中的油塵相混,多像是我愛的你,也是被我所毀。好在我還能救你。
左莫藺竟不知不覺對着地上潑灑一地的湯微笑起來,只是笑得涼薄。
輕舔去手背上已經涼了的一兩滴,鹹的是淚,腥的是血,香香甜甜的一切美好,都是那個小女人給的,左莫藺只覺得自己成年以後的淚,似乎都要流盡,而自從自己碰見這個小女人,就總是會想到漫長的一生。
小夕,你上去收拾東西了嗎?長久的站立讓餓了三天的身體也有些支撐不住,更何況那樣酣暢淋漓的發泄,強壯如左莫藺也覺得陣陣眩暈。清醒過來後,左莫藺決定上樓去看看。
不管怎麼樣,都要讓林夕儘早離開這裡。
果然房間裡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而不管見了幾次,左莫藺總會覺得心痛。強壓下心裡涌上來的憐惜之情,現在不是心疼她的時候,左莫藺伸手推開了虛掩着的門。
牀上趴在被子裡的人明顯瑟縮了一下。左莫藺的心也隨着一抽。
願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到底只是個美好的願望,可殘忍至極除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蹶不振,大抵也就好似現在這般,明明還愛,可是卻必須要漸行漸遠。
還要由愛你的我來執行這樣的酷刑。
左莫藺狠了狠心,上前拉開櫥櫃的門。
滿滿一櫃子的衣服在門被拉開的那一刻被牆角的小壁燈照亮,顏色是自己當初親自挑選的橘黃色。
小姑娘不喜歡自己這裡黑白分明的顏色呢。左莫藺直到現在還記得自己那時候的想法,那就給她挑一個橘黃色的燈好了。畢竟她
是那樣溫暖的女孩子。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被那一場電影所喚起的黑暗破壞得一乾二淨。
理智的人也會想問爲什麼是我,但是該做的事情還是不能留情。
左莫藺伸手上去一把將那些買都買不到的衣服扯了下來。嬌貴的衣服在出生前就考慮不到這樣的狀況,而出生後也沒有憂慮過會不會被粗暴對待,此刻接連不斷地撕拉聲響起,卻在男人的耳朵裡視若無物,一根斷口光滑的肩帶可憐兮兮地飄揚而起。
林夕已經在男人拉開壁櫃門的時候坐了起來,此刻正抱着雙膝手遮腳踝,手心裡是被濺到的熱湯燒出水泡的傷口,而那一捧衣服正被男人扔在身側。
“快收拾收拾,把這些都帶走。”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整個人也被半拉開的門所擋住,林夕低垂着眼簾,並不看一捧一捧飛出來的衣服。
“我不走。”低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倔強,正在親自收着衣服的左莫藺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小女人眼裡此刻的空洞。
“不行,你必須走。”咬了咬牙,不小心又將一件可憐的裙子“腰斬”,左莫藺咬牙切齒,怎麼這小傢伙就不聽話呢?按捺住心裡小小的冒出頭來的欣喜,左莫藺知道自己不能爲了私心放任自流。
外面卻漸漸響起來嗤拉嗤拉的布料聲。
左莫藺連忙拎着滿手的衣服走出衣櫃,卻被小女人氣樂了,雖然臉上還是冷冰冰的樣子,但是男人確實從心底裡佩服小女人竟然做得出這樣的事。
林夕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把大剪子,正在一件一件的剪着那些任何一件都足以讓北安市的貴婦淑女們瘋狂的名貴衣服。
左莫藺簡直用腳後跟都能想得出來這小傢伙想幹什麼,想說自己沒衣服了出不了門?那可不行。又擔心林夕傷到自己,隨意將衣服向身後一拋,左莫藺走上前去,林夕警惕地向後挪了挪身子。
“你以爲沒衣服你就不能出門了嗎?”沒着急要剪子,左莫藺收了收心,現在不能露出自己的膽怯來,而是要先戳穿林夕的小算盤,“你難道不知道我只需要打個電話北安市的任何一家成衣供貨商都願意立刻給我送貨嗎?”
內心暗暗嘆息着真是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爲零,那一點點林夕真的愛自己的小竊喜又迫不及待冒出頭來,左莫藺接着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到:“剪子給我。”
小女人儘管垂頭喪氣,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男人對自己埋藏極深的緊張。
不然你問我要剪子幹什麼?
林夕不僅沒給左莫藺手中的大剪子,反而將剪刀往身後送了送,腫了眼皮的眼睛反而更是我見猶憐:“不給。”
左莫藺瞅準時機,撲了上去!
兩個人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時光,儘管纔是三四天前,可是又好像過了半生那麼久。
林夕貪婪地呼吸着久別重逢的熟悉氣息,淚又一次撲簌簌落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