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城小姐是回來了,畢竟定遠夫人已經上了年紀,又病了一段時日,年前就發了好幾封信給千城小姐,所以千城小姐特地從漠北趕了回來看望祖母。”魯公公恭敬地低聲道。
“是啊……。”興平帝嘆了一聲:“定遠夫人也快七十了,當年她就蘇靈娘那麼一個老來女,就跟朕的仁兒一樣,天下父母心啊,若不是……後來。”
興平帝閉了眼,沒有說話,臉上浮現出蒼然之色。
魯公公沉默了下去,那是一場皇族的浩劫,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
秋玉之那個瘋狂而可怕的男人早已經化爲灰燼多年,他的名字成爲一種禁忌,卻依然似在黑暗無邊對着這些被自己改變命運的人們露出陰冷譏誚的笑容。
興平帝忽想起了什麼隨後又問:“若是朕沒有記錯,那丫頭每次回來,都要進宮見一見太后罷?”
魯公公點點頭:“是的,太后很喜歡千城小姐。”
興平帝若有所思:“嗯,北境如今並不太平,赫金人一直虎視眈眈,聽說他們最近和紅夷人走得很近,弄了不少武器,既是她回來探望老祖母的,看過了人之後,年初一就讓她回漠北罷,不必進宮了。”
魯公公一愣:“初一……那豈不是明日,可是千城小姐這纔回來,只怕定遠夫人是不會放人的,還有太后那裡……。”
“母后那裡,朕自然有說法,至於定遠老夫人,她是女中英豪,當年曾與父皇並肩在北境作戰,只要告訴她北境的狀況,她不會拘着蘇千城的。”興平帝淡淡地一笑,隨後又想了想:“是了,常家那位少將軍現在在京城麼?”
“您說的是常聖黛常將軍嗎,她在。”魯公公道。
興平帝點點頭:“太后不是覺得常家在漠西時間太久了,擔心一方諸侯尾大不掉麼,那讓常聖黛跟着蘇千城去漠北罷,也到了要調防的時候,將她耽擱在上京是屈才了。”
魯公公想了想,小心地道:“您是不是覺得只讓千城小姐大年初一去漠北……目的太明顯了,所以就將常少將軍一同打發去更有說服力一點?”
興平帝眼皮一擡,瞥了一眼魯公公:“你這老小子,今兒是開始揣測朕意思了,好大的膽子。”
妄測上意,若是扣在任何一個朝臣頭上都是一頂足以遭大禍的帽子,只是對於皇帝身邊伺候多年的魯公公而言,卻也只是讓他縮了縮脖子,腆着老臉笑道:“陛下,老奴只是擔心南國公那邊會有意見,畢竟那是他的夫人。”
“呵呵……什麼夫人,還不是母后亂點鴛鴦譜,打算用這樁婚事來牽制常家,朕的這位小舅舅心裡只有那麼一個蘇小娘子,就國公夫人算去了多年,媒人都踩破了門檻,也不曾見他再娶,忽然同意了這樁婚事,只怕到現在都沒打算和那位常少將軍圓房,不過是個形式上的聯姻。”興平帝喝了一口藥茶,搖搖頭。
“您說的是,老奴看不光現在,只怕國公爺和常少將軍這輩子都不可能同寢一張牀,您想想看那兩位,看着都簡直八竿子打不着,抱一塊得嚇死人。”魯公公嘿嘿一笑,眼神詭異。
興平帝看着魯公公那怪模怪樣的老臉,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擡手敲了下他的頭:“你這老東西,整日裡在朕面前說着這等不着調的俗言,可是欠打?”
魯公公裝模作樣地捂住頭,看着興平帝眼底有了放鬆的笑意,心中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後又嘿嘿一笑:“老奴這不是給您逗個樂子麼,說起來蘇家的姑娘們這是真能耐,當年的蘇家雙姝,冠絕京城,大娘子嫁了廉親王,小娘子乃是大娘子的嫡親堂妹,嫁了國公爺,都讓兩位爺惦念一輩子。”
興平帝聞言,摸着自己鬍鬚笑了笑,神色莫名地有些悠遠和悵然:“是啊……一輩子,人活了一輩子,心裡總有些需要惦念一輩子的人,也不枉走這人世一遭。”
……
魯公公出得門來,這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徹底地放鬆下來。
興平帝這位主子爺,雖然不是他打小伺候的,因爲體弱多病,一直都被太后和當年的太女保護得很好,後來趕鴨子上架,雖然都道是個性子好的,有些多愁善感,但是身爲皇族皇子又到底帝位坐了多年,帝王心術並不差,要人腦袋的時候也並不手軟。
伴君如伴虎,唱唸做打,他得樣樣精通啊。
“乾爹,陛下可是睡了,您乏了罷,喝點兒熱茶,這是兒子剛纔煮好的。”一個藍衣小太監捧着茶杯和一條熱氣騰騰的毛巾殷勤地遞給魯公公。
魯公公接了毛巾擦了把臉,這才覺得毛孔都散開來,舒服了點,隨後端了茶水輕品一口,然後斜眼睨着小太監:“嗯,睡了,小沈子,你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回乾爹,是紅袖姐姐帶了人來了,在您院子裡等着您呢,帶了不少好東西。”小沈子附在魯公公耳邊笑眯眯地道。
魯公公聞言,老眼一亮,隨後笑道:“不早說,咱家先過去了,你小心在這裡好生伺候,陛下屋裡少不得人看着。”
“您放心,小沈子這又不是第一回值守,您去就是了。”小沈子笑眯眯地示意被趕出殿外,站在門口的太監與宮人們都可以進來繼續伺候了。
魯公公撣了撣自己的衣襟,隨後點點頭,轉身讓一個撐着傘的小太監伺候着往自己院子裡去了。
……
待得他七拐八彎地回了自己的院落,果然見着自己院子堆裡了不少箱子,他滿意地笑笑,示意小太監去把東西都點收了,隨後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一進門,他就看見紅袖轉身含笑對着他福了福:“公公。”
“哎喲,快起,快起,紅袖姑娘年年送這麼多東西過來真是折煞老奴。”魯公公笑着走進來後,示意伺候茶水的小太監出去,又將門關上。
紅袖道:“您客氣。”
待看着大門一關,魯公公瞬間鬆懈下來,徑自上前一屁股坐了,笑道:“小紅袖啊,還知道來看你爺爺啊,這一年都跑哪裡野去了?”
紅袖眼兒一眯,也笑着湊到魯公公身邊的腳踏上坐下,臉往魯公公膝上一湊,一關英氣端麗的女子此刻像個見着親人撒嬌的少女:“爺爺又不是不知道,三爺這一年忙得四處走,我也想來看您啊。”
紅袖竟是魯公公的孫女,怕是外頭就沒有人能想到的。
魯公公慈愛地撫着她的頭,有些傷感地嘆了一聲:“都是爺爺沒用,你爹孃早死,咱們老魯家就你這麼一根獨苗苗,本該在家裡好好嬌養……。”
“爺爺說什麼傻話,難道你覺得孫女兒是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沒用閨秀麼?”紅袖搖搖頭傲然地嗤道,隨後一臉篤定地道:“能跟着金大姑姑和三爺,是紅袖的福氣。”
魯公公一頓,看着膝上的孫女那一臉崇敬的樣兒,他也笑了笑,有些感慨:“是,若非三爺,你爺爺我今兒也坐不上這總管太監的位置,三爺本該是有大造化的人。”
“噓,爺爺,你可不要說這等話,三爺心中有多厭惡鄙棄那‘大造化’,您也不是不知道。”紅袖搖頭,隨後又有些緊張地看向魯公公:“爺爺,三爺交代您的事兒,您沒出岔子罷?”
“你這小鬼頭吃奶的時候,你爺爺就在宮裡刀尖上當滾刀肉了,還用你教!”魯公公有些不滿地彈了下紅袖的腦門,看着她吃痛皺眉又伸手在她額上揉了揉:“放心,有陛下做小夫人的後盾呢,陛下爲了三爺,就算對小夫人有所疑慮,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害了她。”
三爺算計人心的能耐爐火純青,自然要將陛下愧疚之心發揮最大的效果。
紅袖聞言,這纔開懷地笑了起來:“還是爺爺厲害。”
“你就拍馬屁罷。”魯公公搖頭:“外頭你送來的這些東西太多了,爺爺親點造冊了,還是得要交給太后和陛下,又不能自家留着,下次不要送那麼多了。”
紅袖道:“這是三爺的意思,爺還能不知道每年送您的東西,您都得爲了表忠心清點造冊之後送給陛下和太后各一份麼,但是陛下和太后爲了顯示他們的恩恤,不都會給您留個三分之一麼?”
她歪着頭輕笑:“所以三爺讓咱送得越多,爺爺您得的花銷越多,這宮裡哪有不用錢的地方,平日三爺裡給您送的那些嚼用銀票和宮裡的打賞、底下人給您孝順的未必夠您撒出去的,這錢多了不扎手,您不是喜歡鼻菸壺麼,這裡有好些西洋的精品,您的心頭好也不用再拿去籠絡人,用別的俗物就是了,這等好東西自己可以留着呢,千金難買心頭好。”
魯公公聞言,眼底閃過一陣感慨——
這人仙就是和人精不同,他也是老人精了,哪裡能不知這是懷柔手段。
但上頭人貼心貼肺,還這般光明坦蕩地說與你知,就算知道這是主子籠絡把控人心的手段,卻還是忍不住感動於這等細微處都能注意到,也心驚於自己在宮裡的一舉一動都在主子的眼裡,哪裡敢生出二心來。
但跟着這樣的主子,他是瘋了纔會生二心。
……
且說這頭琴笙在內殿和皇帝一番對話時,楚瑜也被人領到了後宮裡。
“縣主,請在這裡等着,咱家進去通報一聲。”小太監恭敬地道。
楚瑜微微頷首,站在雪地裡一笑:“你去罷。”
只是她倒是一時間沒有想到,這小太監一去,竟去了半個時辰。
大雪簌簌,寒風料峭,她也這般毫無遮蔽,連個手爐都沒有地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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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
關於小魚的身世,大家有啥想法木有,嘿嘿,算是露出個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