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離高涼越近,秋越深。齊文鳶掀開了車簾,極目遠眺着。不過,短短四天,他們一行人就走到了高涼境內。
卻要原本沒打算行這麼快,齊文鳶執意要求日夜兼程,說是早一日到了鳳翔,她才能早一日放心。
於是,落在馬背身上的鞭子,越發的大力起來。棗紅馬風馳電掣,身後捲起的塵土如風。
城牆上的大字,依然龍飛鳳舞——高涼郡,與初見的那日,一般無二。
馬車停下來,有守衛按照規矩,滿臉威嚴的來詢問他們的來處。
卻要手中的令牌一閃,無比刺眼。那侍衛迅即垂下了頭換上了惶恐的神色,轉過頭,吩咐負責攔截的侍衛放行。
郡王親賜的令牌,見令牌,如見王爺。
馬車行進喧譁的鬧市,隔着厚厚的車簾,聽的見街道上的吵鬧。
清月垂着頭,雙手緊張的抓住了裙裾。越到高涼,越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齊文鳶閉目養神,用手揉着太陽穴。連日的奔波,讓她有些疲乏。加上鳳翔那邊,總是放心不下。
且不說孟君浩的事情,就是自己出走一事,想必小滿她們亦是瞞不了幾日。但事出突然,若是不能在關鍵的時刻,說服辛鬱,後果不堪設想。
“齊姑娘,到了。”
那匹棗紅馬長嘶了一聲,停下了腳步。卻要隔着車簾,恭敬的道。
齊文鳶睜開眼睛。彷彿還在夢中。前幾日,她還在師門。現下,已經身處高涼郡。
不能不說有些唏噓。
清月擡眉,陽光照過來,有些刺眼。她連忙伸了手,擋住光線,心中默唸,高涼,我又回來了。
其實,自打她離開王府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以爲自己永遠回不來了。想不到。只隔短短數月,她就重新踏上故土。
“小姐,我扶你下來。”她蹦跳下馬車,側過頭。關切的道。
在地面上站定。望着匾額上的幾個大字。齊文鳶心中一陣波瀾起伏。
門口的護衛,看見卻要,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卻大人。”
卻要淡漠的點點頭,側頭看向齊文鳶。少女一襲男裝,格外的俊朗。只是,眉目間的憂愁,卻叫人一眼認出是女扮男裝。
“齊姑娘,裡面請。”卻要走了過去,雙手一拱,作出邀請的姿勢。少主的客人,他自是不敢隨意對待了。
齊文鳶點了點頭,兀自嘆了一口氣,想不到兜兜轉轉一圈,最後,還是要回到王府。
腳下的步伐,有些沉重起來。周圍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映射進眼睛裡,帶着幾分歲月的滄桑。
那時候,她進王府是在冬日,冷風簌簌,大雪紛紛。如今,秋意正濃,冬日只怕是又要來了。一年一年,真是迅速。
養心殿的路,她爛熟於心,即使閉上眼睛,她也能回憶起來,那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清月怯怯的跟着,眼睛裡有了幾分的潮溼。離開時是決絕,故地重遊卻又是另一種情愫。
殿外的草木,成了枯黃的顏色。幾盆菊花,開的正濃烈。金黃金黃的顏色,讓人想到希望。
“齊姑娘,您先在外候着,我進去稟報一聲。” 卻要壓低了聲音,湊在齊文鳶耳畔,說道。
門簾輕掀,卻要魁梧的身子閃進去,然後,消失在簾蔓之後。
“少主,齊姑娘來了,正在殿外待命。”
“快宣她進來。”
……
殿裡的對話,齊文鳶聽的清楚。辛鬱熟悉的音色,落在耳朵中,她忽然覺得百感交集
“宣齊文鳶進殿。”
簾子後,走出一個清瘦的太監,他遙遙的看着齊文鳶,朗聲喊道。
齊文鳶強壓着心頭的恐慌,故作平靜的邁開了腳步。有貼心的宮女,幫她拉好了門簾。她身子一斜,屋中的熱氣迎面撲來。
雕花的屏風後,辛鬱的影子,起起伏伏。
“拜見王爺。”並不敢直視辛鬱的目光,齊文鳶盈盈跪倒在地上,頭深垂着。
辛鬱咬着脣角,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頭。整整一年的光景,他都活在思念中。像是一隻小蟲,日夜吞噬着他的心臟。
很多時候,他都在後悔,那時候,其實是不是不該放她走。若是手中沒有握着絲線,風箏遲早會遠飛至天際。
辛鬱的清澈的眸子中,含了一絲傷感,聲音有些沙啞,“擡起頭來,讓本王看看。”
眼前的少女,眉目清朗,琥珀色的眼睛裡,帶着幾分疲憊。雖是男裝打扮,但仍是難掩少女的芳華。
“瘦了些。”
辛鬱的聲音低下來,右手緊緊攥着盛滿熱茶的瓷杯。杯子上的青花,線條清晰,秀麗無比。
語氣裡滿滿的關切,讓齊文鳶手足無措。她張了張口,想直奔重點,終於是忍住了。
辛鬱的目不轉睛的望着齊文鳶,如火的目光,似要將她融化一般。“卻要,不是說不要急麼?”眼睛裡終是不自禁的淌了幾分心疼,轉過頭去,埋怨道。
“回王爺,不關卻大人的事。是民女央求卻大人,行的快些。”齊文鳶囁嚅着嘴角,解釋道。
“是麼。”辛鬱從榻上走下來,彎下身子,湊在齊文鳶的耳畔,嘴角揚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
若與飛逸國結盟,最大的受害者,只會是孟君浩。那個曾經流落在外的六皇子,搖身一變,突然成了陳朝的太子。
孟君浩與齊文鳶的事情,卻要曾無意間提到過一些。當時,他並不在意。
後來,齊文鳶遠走鳳翔。卻要瞧着他傷心。這才原原本本的將事情的真相,逐一還原。齊文鳶之所以受傷,其實,是爲了搭救孟君浩。仿似,孟六皇子是齊姑娘的心上人。卻要的話,並不晦澀難懂,反而簡單明瞭,直直的戳在他的心臟。
前些日子,飛逸國尋求高涼結成同盟,說是要聯合果親王。推翻陳朝的統治。他聞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便高瞻遠矚,看穿了一切。無論飛逸國如何強大,篡逆謀上的陰謀,終是不會成功。
所以。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答應。但他突然起了旁的心思。吩咐飛逸國的使者。讓他等上一等。
他要賭,賭一賭齊文鳶的心。就算是賭輸了,至少。他能再見上她一面。畢竟,思念這種病,無藥可解。
爲了信件能安全到達她的手上,他派遣了卻要,他最信任的護衛。不遠萬里,跑去鳳翔城。
齊文鳶來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上許多,他有些措手不及。
鼻中開始能聞見辛鬱的氣息,濃烈,熟悉,陌生,齊文鳶錯愕的點了點頭。
事情到此,辛鬱滿心的絕望。少女的所作所爲,深刻了印證了赤裸裸,他不願意相信的真相。
他有些不甘,眼圈忽而泛紅,又質問了一句,“他就那麼重要麼?”酸酸的語氣,聽在人心頭,莫名的難受。
卻要聞話,連忙屏退了左右,拉着清月的袖子,悄然的離開了養心殿。他的眼頭雪亮,這也是爲什麼,他最得辛鬱的重用。論衷心,衷心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只有他一個人,懂得察言觀色。知道少主要什麼,不要什麼。
齊文鳶的心漏跳了一拍,眼睛裡淌出淚水來。辛鬱口中的他,只會是孟君浩,不是旁人。
她沉默着,再次點點頭,口中泛起苦澀。心口的傷痕,像是被人重新啓動,開始疼起來。就連辛鬱也明白她的心意,爲何,只有孟君浩不把它當回事。
“王爺,飛逸國與果親王的陰謀,勢必不能得逞。王爺可要三思而後行,不要空惹了一身麻煩。”
自己的心事被拆穿,齊文鳶再也顧不得什麼,說明了來意。晶瑩的淚珠,凝固在眼角,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
辛鬱冷着臉,自嘲的笑了一聲,冷冰冰道,“本王自有分寸。”
所有的做着的夢,在一瞬間,碎落成冰,帶着尖利的輪廓,扎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他甚至爲她找好了許多借口,什麼天下太平,什麼安定祥和。
“王爺……”齊文鳶聲嘶力竭,想要再次請求。辛鬱卻比了個噓的手勢,放在脣邊。
“來人,送齊姑娘去明月殿歇息。”
他隨即轉了身,遠遠離開齊文鳶,雙手負在身後,大聲的命令道。
齊文鳶癱倒在地,斂了面上憂傷。她本來是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辛鬱的。但一旦事情與孟君浩有了牽扯,便禁不住的衝動。
辛鬱的心思,她懂,但她不得不揣着明白裝糊塗,她無法回報他什麼。
“謝王爺。”
伸手擦了面上的淚,齊文鳶對着辛鬱蒼茫的背影,再次跪倒。
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清月滿臉擔憂的進到殿內,扶起齊文鳶,情緒難平。方纔在殿外等候消息的時候,她就惶惶不安,生怕小姐出了什麼事情。現下瞥見王爺嚴肅的神色,已知事情不妙。她壓低了聲音,輕聲細語道,“小姐,我們先回去。有什麼事,日後再說。”
齊文鳶愣愣的點點頭,垂着眉眼,滿臉失落的走了出去。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紅暈。
辛鬱背過身去,望着門外蒼茫的景色,再不出一聲。
雲淡風輕,冷風拂面。青石路面上, 長着青綠的苔蘚,帶着種森森的涼意。
意料之外的,清月殿一塵不染,裡面的宮女,盡是些熟悉的面孔。
她們站成一排,等在門外,遠遠瞧見齊文鳶的身影,滿臉笑容的道:“娘子。”
齊文鳶一怔,僵了足足有半秒鐘。時間倒退往回,相似的情景,相似的風景。
她勾起了嘴角,看着大殿檐角懸着的銅鈴,微微笑了笑。
清月被幾個宮女圍起來,絮絮叨叨的詢問起一年裡的所見所聞。齊文鳶抿着脣,不動聲色的聆聽着。
清月殿裡的佈置,與一年前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就連那盆炭火,也冷成沉寂的灰色,靜靜的待在原處。
按理說,她離開的時候,辛鬱與李宛棠應該有了婚姻之約纔是,又怎能好好放着清月殿。
“娘子,真沒想到你會回來。”一個小宮女跑過來,笑靨如花的開了口。齊文鳶抿嘴不語,她自己又何曾想過她還回到這明月殿中。 一切如若置身夢中,醒來之後,又回到一年前的大雪紛飛冬日。
那宮女見她沒反應,又絮絮叨叨的接着說:“娘子,您有所不知。自打您走了以後,王爺就下了禁令,要保持清月殿的舊貌。還派了婢子,經常來打掃。”
“哦?”齊文鳶頗感意外,心頭忽然有了說不出的感動。放在裙裾上的手,侷促起來。辛鬱的心思,她一直都看的透徹,但從沒想過是這般的程度。
清月推開人羣,望着齊文鳶的眼睛裡,滿是擔憂,“小姐,不如去泡個熱水澡。”
幾天的奔波,小姐必定累的緊了。從養心殿出來,又是面色蒼白。這會定然身心具備,泡泡澡說不定會緩解些。
被清月一提醒,齊文鳶頓時覺得自己累的緊了,眼皮沉重似要合上。她連忙點點頭,含笑應道:“如此甚好。”
熱氣騰騰的升起來,宛若白霧縈繞。花瓣一片片漂浮,拼命呼吸的時候,能聞到淡淡的清香。
感覺到周身的肌肉漸漸的放鬆下來,她覺得一陣愜意,舒服的閉上了眼睛。但那個小宮女說的話,卻始料未及的迴盪在腦海中——娘子,王爺只要一得空,就會到明月殿中來。手裡捧着一卷書,一坐就是一晌。那書好像叫《詩經》來着,就是娘子從前常看的那本。
睹物思人,這種體會,她刻骨銘心。好幾個月的時間,她就是在那種體會中度過的。撫摸着手腕上的紅珊瑚手鍊,那種暖心的溫度,會讓人錯以爲便是孟君浩的氣息。
天幕沉下去,月亮升騰起來。深秋的夜裡,月亮似乎格外的明亮。點點的清輝,漫天灑落下來,覆在明月殿上。明月殿周身散發着明亮的光,宛若仙界裡的建築。
“少主,披上這個,起風了。”
卻要信手拿了一條披風,披在辛鬱身上。辛鬱的目光漆黑,冷寂寂的望着明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