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出正月,溫度便有了回升。脫下厚厚的棉衣,換上稍薄一點的衣服,齊文鳶覺得渾身鬆快了許多。
院落裡枯敗的樹木,星星點點的長出些嫩芽,嫩綠嫩綠的顏色,讓人充滿希望。
陽光正暖,微風拂面。
齊文鳶手中捧着一卷書,側臥在美人榻上,漫不經心的讀着。
雖說老祖宗應允下來讓她尋找齊文碧一事,奈何正月裡有許多的規矩。
忙來忙去,事情就暫且擱置下了。
“小姐,你要的人都帶來了。”清月步履輕盈的走過來,附在她耳畔耳語一陣。
放下書,輕輕的擡起頭。眼前站立着一排男子,個頭相差無幾,樣貌亦是。
讓大家閨秀親自出門拋頭露面,老祖宗自是不許,所以,只允她挑選一兩個精明的人,着手去進行。
齊文鳶坐起身來,將書卷成筒狀,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似是若有所思。
瘦弱的身子,裹在鵝黃色的衣衫中,更添了幾分嬌媚。明明是少女的模樣,眉眼間卻流露着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
春光明媚,碎了一地,落在她的髮梢,她的身上,明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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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掃過一個人的時候。她不禁怔了怔。那人居中而站,約莫二三十歲的模樣,樣貌雖普通,眉間的一顆黑痣,卻是讓人難忘。
這個人,她分明在哪裡見過。
心口劇烈的疼痛起來,像是被人觸碰到心底最敏感的神經。她連忙用手撫在胸口上,臉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
清月嚇了一跳,忙伸手去碰她的額頭。擺擺手。示意那些人退下去。
“等一下。”微弱的聲音。從齊文鳶的喉間噴薄而出。
幾個人聞聲停住了腳步,站在原處,一齊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
長長的舒了口氣,接過清月遞過來的水一飲而盡。暫時定了定心緒。指着中間的那人。一字一頓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五小姐,小的叫福祿。”
那男子顯是沒料到齊文鳶會突然一問,眉目間有微微的倉促。恭敬的拱了拱手,回答道。
福祿。是這個名字。
原主的記憶,像是流淌的河流,源源不斷的涌進腦海。
眼前浮現出許多的畫面,那一年她從假山上摔落下來。推他的那雙手,正是這個叫福祿的。
不過當時她並不知道,後來裝瘋賣傻,瞞過柳若棠的眼線,洞察着府中的一切。
這個不起眼的男人,才走進她的視線裡。
某一個深夜,小小的她,正在房中睡覺,噩夢卻不期然的襲過來。她驚出了一身冷汗,睜開着眼睛,再也無法成眠。
腳步聲就是此時傳進耳朵中的,輕輕的,一聲一聲,向她靠近。
她恐懼的瑟瑟發抖,在意識控制的範疇之內,她躡手躡腳的躲在牀下,屏住了呼吸。
作爲一個癡傻兒,她早已失卻了父親與祖母的喜愛。偏僻的院落中,也只分配了一個婢子,住在閣樓後面的偏殿。
小小縫隙中,寒光一閃,照亮了來人的臉龐,眉間的那一顆黑痣從此刻在了她的心間。
因着柳若棠的勢力,她一直忍辱負重,直到那一日,表兄登堂入室。她方纔有機會,報了母仇,然後決絕的離開。
不過,這般的記憶,卻是被忘在了腦後。若不是今日見到本人,原主的記憶也並不會出現。
齊文鳶壓着心頭的恐慌,面上恢復了平靜之色,道:“福祿留下,其餘的人退下吧。”
福祿將頭深深的埋下來,眼中閃爍出狡黠之色。
眼前的小小女童,雖然稚嫩,卻是不凡。光是幾件傳聞,就足以讓他刮目相看。
“福祿,你聽着,從今以後你就遵從我的命令。若是尋到了七小姐,銀兩自是不會少你的。但若生了二心,後果你也要知道。六扇門中的刑罰,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齊文鳶起先頰邊還留有笑意,說到後來,眸光漸冷,語氣也更嚴厲。
恩威並施。這一招,她是從表兄那裡學來的。
聞聽見六扇門這三個字,福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手指微微的彎曲。
誰人不知,五小姐的表兄莫玄鏡,是六扇門的一把手。若是得罪於她,後果自是不堪設想。
福祿點了點頭,語氣中滿是誠摯,“謹遵小姐吩咐。”
“你先下去吧,什麼時候行動,我會派人通知於你。”齊文鳶重新握緊了書本,指節發白,目光凌厲而熱烈。
事到如今,她需要福祿這般心狠手辣之人。
原主的記憶中,直到最後,翻遍了齊府上下,並沒尋找到福祿一星半點的蹤跡。
可見,他必然有過人之處。派遣這樣的人去尋齊文碧,自然最是合適不過。
目送着福祿出了院門,齊文鳶忐忑的心臟,總算是平靜下來。
碎金般的陽光,流淌在美人榻上,金光閃閃。
“小姐。您沒事吧?”投過來關切的目光,清月的聲音裡,充滿着一貫的柔情。
齊文鳶擺擺手,雙目緊緊合上,重新躺倒在榻上,心中思緒萬千。
前一世,雖說原主最終得報大仇,但孃親卻終是回天乏術,匆促的結束了生命。
這一點,她耿耿於懷。牙齒狠狠的咬在脣角上。有種澀然的疼痛。
因着她的無意穿越。反倒改變了許多事情的走向。最重要的是孃親如今尚好好的活在人世間。
對了。齊文鳶的雙掌一拍,心頭震動。
襄陽公主的次子,林清風。原主最終就是嫁給了她。
但她穿越至今,還與林清風素未謀面。而且。她已經鍾情於孟君浩。
這一點。只怕也會改變。
果然是蝴蝶效應。未來的事情,終究無人可以預料。
彷彿,齊文碧無意間也提起過林清風。是什麼時候呢。齊文鳶心念電轉。大腦飛快的轉動着。
是了,是那時候。她們二人從假山上摔下來,之後齊文碧性情大變,似乎格外的沉靜,再也不是原先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女孩。
那一日,齊文碧親自登門拜訪,茶間她無意間提起一句,襄陽公主家的次子已經從封地回來了。
是這句話,無疑。記憶翻滾而來,往昔的事情,歷歷在目。
難道這之間發生了什麼古怪的事情,齊文鳶不安的猜測着。這個世界,太讓她刮目相看。
本來穿越,落在旁人眼裡,定會是件千古奇聞。但此時此刻,更令她心緒難寧的是,齊文碧的轉變。
莫非,齊文碧竟然重生了。不然,她怎會好端端的提起林清風。
看來,找到齊文碧已經亟不可待。
她努力的定了定神,擡眸看向清月,“清月,去跟福祿說,讓他即刻啓程去尋找七小姐。”
“怎麼這麼急?”清月瞪大了眼睛,十分懷疑的看着齊文鳶,疑惑不解。
據她所聽說的,自家小姐與那個叫齊文碧的小女孩,一向不和,何至於如此迫切。
那種人,讓她流落在外,更加合適不過。
但齊文鳶的決定,從來不容人質疑。她當即轉了身,小跑着出了門。
“小姐,小姐。皇甫神醫上門來了。”清月剛出去不過半刻鐘,小滿就急匆匆的跑進來,語氣中的興奮之情,難以掩飾。
齊文鳶聞話,騰地從榻上站起身來,晶亮的眼中,閃爍着興奮。
皇甫伯伯,她早就想去拜訪了,只是,一直不得空。
“快快快,幫我更衣,我這就去。”齊文鳶一邊說着話,一邊往屋中跑過去。
“真是急性子。”小滿眼中充滿着笑意,碎碎念道。
低聲的話語,落在齊文鳶耳朵裡。她一時無語,哭笑不得的道,“五十步笑一百步。”
會客廳中,並無多少的人。皇甫英算是府上的常客,府中的下人們,早已見怪不怪。
千迴百轉,氣喘吁吁的來到會客廳前,齊文鳶難掩心中興奮。
其實,她心中有千百個疑問,等待着皇甫伯伯解開。
蓬萊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才使得空桐師兄,遲遲沒有去王府接她回去。
都說好奇心害死貓,但爲了真相,她甘願如此。
邁着蓮花步,走進廳中,齊文鳶的眉眼間,滿是笑意,“皇甫伯伯,今日怎的有空過來?”
“鳶兒。”皇甫英的清癯的面龐上,綻放着和樂的笑。
老祖宗指着桌上放置的雕刻着花紋的木盒,笑眼盈盈的道:“鳶兒,你瞧瞧,皇甫神醫還帶了這些名貴的藥材。”
“鳶兒,我聽絃兒說。你受的傷留下了病根。仔細這幾日,谷中沒什麼事情,我就尋思着來府上,給你調理一下。”
皇甫英牽了牽嘴角,看向齊文鳶的眼睛中,充滿了擔憂之情。
一別不過數月,眼前的少女眉眼與年輕時的莫如雪,更加的相似。連那份蒼白,亦像是繼承。
如今,如雪已不再齊府裡住。只逢年過節。偶爾回來一次。
怕是她對齊仲樑,心早已涼的透了。
那樣的人兒,爲何齊仲樑就不懂的珍惜,讓她受盡千般的苦。甚至於連命也差點丟了。一想起這些。他心裡就止不住的憤怒。
“有勞皇甫伯伯掛念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寒氣留在了體內,無法驅散。”
齊文鳶衝着站在皇甫英身後的少年笑了笑,目光裡滿是感激。但只限於感激。有的人,就只能是朋友,無關愛情。
皇甫弦的臉頰微紅,情不自禁的低了下去。面對齊文鳶時的那一抹羞澀,經過長久歲月的洗禮,仍是沒能克服。
聞話,皇甫英的臉色微變,眉頭深蹙,示意齊文鳶挽起袖子。食指與中指微曲,搭上少女的脈搏。
湛藍的天幕上,飛過一隻雀,吱吱呀呀,似是在等待春的到來。
廳外的湖面上,碧綠一片。湖邊新生的小草,露出個小腦袋,仰望整個世間的景色。
冬去春來,總是充滿希冀。
皇甫英面上的神情,陰晦不定。良久,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亦無能爲力,眼下只能用藥物暫時壓制,但終究不是個根治的法子。
自責的語氣,聽在齊文鳶耳中,甚是愧疚。
原本雪雨星神醫,只可以治癒她的。可惜,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不是人爲可以控制。
再說,寒氣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估計要不了她的小命。
怕皇甫英再陷入自責中,她努力的笑了起來,臉上的明媚,如同暖陽,讓人心醉。
“鳶兒,容我試上一試。”
思慮了良久,皇甫英斬釘截鐵的吐出幾個字,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若是治癒不了齊文鳶,他有何臉面面對莫如雪。
齊文鳶重重的點頭,嘴角綻開一朵花。落在皇甫弦的眼睛裡,成爲永恆的畫面。
從初出遇見的那一日,眼前的少女,就在心中安家落戶。
自此之後,天涯海角,他再不願意離開。
隨意找了藉口,齊文鳶拜別老祖宗,將皇甫英邀請到住處。蓬萊山中的事情,她要一件一件的打聽清楚纔是。
奈不住她的軟磨硬泡,皇甫英猶豫了良久,終是斷斷續續的開了口。
原來那一日,皇甫英循着齊文鳶所指的路,輕鬆順利的尋到了雲霧宗。
不過,谷中卻並不是平靜如水,而是嚴陣以待,似乎是有十分棘手的對手,要過來尋事挑仇。
獨孤清瞧見他到來,倒狠狠的吃了一驚,笑眼盈盈的迎了上去。
倆人簡單一番寒暄,獨孤清就奉勸他趕緊下山,是非之地不久留。但皇甫英決議不肯,反而在谷中住下。
倆人星夜相談,好不投機。
百般追問你之下,獨孤清道出了實情。原來果如皇甫英所料,雲霧宗的仇人,不日就要來生事。
這批仇人,個個武藝高強,比起二皇子的軍隊,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接連的幾日,獨孤清都在苦苦思索對策。齊文鳶的事情,也就只好放上一放。
其實,之前空桐義曾去王府尋過她,卻被王府之人拒之門外。
加上大雪封山,仇敵虎視眈眈。整個雲霧宗就像是被人捆縛在山中,無處施展拳腳。
雪上加霜的日子,足足持續了大半個月。(……)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