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位揹着琵琶的老者身着百結衲衣,看似破爛不堪,但別有一番豪邁豁達的氣度。他踏虛空如平地,一路從天上下臺階般走下來,左丘伯玉佈下的禁制對他來說如一道煙霧般,不費吹灰之力就穿了過去,幾乎全身上下都在說着“這裡有個世外高人,快來膜拜吧!”
夏元熙對他並不陌生,因爲這老人就是她一路同行,又在到達時候離奇失蹤的傢伙。
“看不出老爺爺你還是個有故事的人。”
但對左丘伯玉來說,這情況就有些不妙了。
“十極神君……”
那是嘯月山莊現任莊主奚天林的名號。聽到對方喊出自己綽號,奚天林哈哈一笑:“想不到左丘家現任的小子還認得老夫,很好。你老子曾改名換姓,與老夫一起探過南海天殘地缺二散人的遺府,做人還算厚道,就衝這點,今天老夫不殺你,下次要是還敢踏入嘯月羣島,可別怪老夫不記故人情面!”
奚天林說話的每一個字,都如一聲重錘敲打在左丘伯玉心上,他一口血噴出,面如淡金,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見奚天林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咬牙化作一道遁光遠去。
“奚前輩,你既然一直都在,還放任自家一團亂麻,我也是服了。”夏元熙看着奚天林和之前一模一樣,但氣質截然不同的褶子臉,總覺得自己剛剛的堅持好像白白廢了功夫。
“之前老夫並沒有打算出手,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既然不成器,我一把老骨頭爲什麼還要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奚天林冷笑道。
嘖,這個老爺爺很有想法啊……
看了夏元熙古怪的神情,奚天林繼續道:“哼,繼承了老夫的血,卻沒學到老夫的性子,只知坐守前人遺產,眼裡再也容不下他物,這樣下來,也不過是三代而亡的後果。當初老夫家道中落,滿門都沒活下幾人,一樣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渣穩了腳跟。還以爲兒孫在大好局勢下能銳意進取,也是老夫時運不濟,生的兒子沒一個肖我,本來這些年心灰意冷,準備坐看他們能窩裡鬥到什麼程度。但今天小友一番話,卻是讓老夫茅塞頓開……”
“老夫兒子不爭氣,卻不能連累了這嘯月羣島的千千萬萬人,當初邀他們來的人是我,也要有始有終。如果老夫這次渡劫過不去,總得在那之前給他們尋條後路,有個交待。”
“小友不放隨我去,權當看個熱鬧。”
……
在嘯月山莊內堂上空,一場激烈的爭鬥正在進行。不斷有法寶道術拖着長長的焰彩呼嘯而過,大部分是雙方排成陣勢死命向對面各種轟炸,也有單獨兩人打出火氣,雙方交換一個眼神,一同落到下方的角落單挑的——這種情況往往是不死不休的局。
可是奚晏手下只有山莊大部分的弟子和影衛,奚晟的叛亂僅僅帶走了一小部分忠於他的鐵桿,但其他外來宗門的數量過於龐大,立刻把奚晏那一點點優勢壓倒了。
所以,現在的戰況也是一面倒的狀態,奚晏一方且戰且退,奚晟的聯軍步步緊逼。
奚勝男躲在弟子們的掩護後面,一雙大眼滿是懼意。
就在半天前,她還感覺自己是嘯月山莊的尊貴大小姐,沒想到這一切卻破滅得那麼快。
而她視如依仗的唐揚則被指出與魔道有勾連,大戰一開始就倉皇逃離了。
“哈哈哈,二弟啊,我勸你不要再負隅頑抗,老實交出操控陣法的半片玉佩,我把你放逐出嘯月羣島,此事就算揭過了。”奚晟得意地笑着。
“你這是勾結外人!不會有好下場的!”奚晏說話的時候,正堂大門已經被攻破,外來的修士們蜂擁而入,他們面對富麗堂皇的主屋,停下腳步,不時摘取上面的寶物裝飾,前輩名家留下字畫什麼的。
奚晟也有些隱隱肉痛,畢竟他已經把這些當做了自己的產業,但爲了顯示自己的大度,他只得強作豪爽,裝作不知:“你多行不義,已是犯了衆怒,如何還敢顛倒是非,抹黑仗義執言之士?”
“老夫還沒死,嘯月山莊輪得到誰來主持正義?”天空中一聲不悅的冷哼,一位精神矍鑠的老頭和妙齡女修一同出現。
“老祖宗?”
“是老祖宗!”
幾乎同樣一句話,奚晟帶着畏懼的遲疑,奚晏則是驚喜交加。
旁邊打昏頭的修士們還察覺不出形勢的變化,看到陌生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說,沒想到奚天林趕蒼蠅似的一揮,那個不長眼的外來修士就連人帶法寶飛了十萬八千里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這手段,也只有渡劫修士才使得出來,果然是奚天林,不是任何人冒充的十極神君。
這下子前來攻打嘯月山莊的修士們齊齊退了一步,面生懼色。
原本奚晟說的是奚天林忙着渡劫,不知道去哪個角落尋找機緣,不過問山莊事物已久。只要攻下山莊,定了大局,就算他回來也沒空細細追究,多半就這麼糊里糊塗過去了。
沒想到正主這麼快就出現,還正被他看到自己這方囂張跋扈的樣子,這可如何是好?
不少人心中打了退堂鼓,正打算暗自開溜,可是籠罩全場的元磁玄衝兩極大陣悄然升起,原本它需要二位少莊主手中各自留存的半片玉佩,奚晟從中作梗暫停陣法,他們才能毫髮無傷進入山莊。
但對於親手完善這個陣法的奚天林來說,只需要心念移動,就能控制整個大陣的運行走向,連奚晟也無法阻止,也不敢阻止。
“老祖宗……孩兒無能,愧對您老人家的囑託……”奚晏幾乎喜極而泣,順便把自己打造成悲情英雄,暗暗告奚晟一狀。
“行了,他數典忘祖,你也是個不肖東西。你幹大事而惜身,他見小利而忘命,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奚天林嚴厲的大家長作風訓話,讓奚晏脖子一縮,閉嘴不再言語。
對於奚晟,奚天林都懶得說,眼睛掃了他一眼,後者就面色如紙,兩腿篩糠。
對於奚天林的出走,奚晟是知道一些內情的。那是在一次奚晏犯下蠢事後,他適時來到父親練功的靜室,表面上是來勸慰讓他息怒,實則不露痕跡地添油加火,試圖落井下石,陷奚晏於萬劫不復之地。
他還記得奚天林閉目聽完他話語,長嘆一聲,雙眼不復以往的果決,宛如一隻年老而孤獨的獅子,眸子中只剩下濃濃的失望和遺憾。
不知怎的,奚晟總覺得,那聲嘆息針對的不僅僅是貪婪蠢笨的奚晏,甚至連他自己也包括了進去。
當時,奚天林說“你們的事我不想管了。”就飄然而去。他心中隱隱預感,父親是不會回來了,而後來的幾十年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但爲什麼,今天他會突然出現?奚晟想起和他一同前來的夏元熙。
難道……她是父親的探子?
不理會奚晟臉色瞬間幻變,奚天林轉而對他帶來的外援道:“行啊,老夫出去雲遊幾年,連兒子都要你們代勞管教了?”
這不善的質問讓衆人皆心中生懼,其中有個宗門的長老心一橫,站出來道:“本就是少莊主邀我等前來……再說了,這些年我們宗門廣收弟子,以前的小洞府哪裡夠用?再不尋個出路,弟子就要分崩離析,還不如奮力一搏,求個光明前程!”
“對!”
“陳長老說得沒錯!”
那人的話語說中了很多人的心聲。
在修真界,低階修士水平大抵是差不多的,哪怕絕世天才,在沒有撿到什麼金手指的情況下,遇到一小隊人圍攻,同樣討不了好處,畢竟修爲低的時候,大家手段差不多,悟性高的人優勢不明顯。這時候,那些收人收得勤快的宗門就佔了人多勢衆的好處,今天來的門派大多屬於這種,人口多,壓力大,就不得不努力擴張,掠奪資源。
“好,老夫就給你們這個機會!”奚天林一言驚四座,嘈雜的議論聲潮水般擴散開來,奚晟眼中又燃起了希望:難道老祖宗覺得他的做法是正確的?
但奚天林卻無視他們的議論,問向夏元熙:“我記得你是來找元磁神雷的?”
“不錯,如果前輩知道它的下落,還請告知晚輩。”夏元熙抱拳。
“元磁神雷嘛,老夫知道哪裡有,不就在莊內?又何必捨近求遠?老夫做主,給你一顆又何妨。”奚天林手掌一翻,一個鏤空繁複花紋的黑鐵圓盤出現在他手中,圓盤上呈品字形排列着三個光滑耀目的珠子,像是被封印似的,囚禁在由黑鐵抽成的籠子中。
即使隔着禁制,也能感受到其中磅礴浩瀚的力量。
元磁神雷,兩極磁光交匯形成的靈物,它伸展開時綿延數千裡,翱翔於兩極暗無天日的黑夜中,有目擊者謂之燭九陰,也稱作燭龍。
“此事萬萬不可!”奚晟和奚晏異口同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