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隻惡鬼被她利爪撕裂,夏元熙又回到了暗紅色的塔中,第五層看來是通過了。
在剛剛的世界中,她失去了五感,僅憑經驗、直覺和本能戰鬥,竟然也圓滿的全身而退。但是,當她看向通往第六層的階梯時,卻沒來由的心中一凜。
如是果這層的話,那會怎樣呢?
夏元熙踏了上去,一步步走到六層。
什麼事也沒發生。
所有感覺都還在,六層也是空無一物,比五層寬廣很多,只是中央的階梯換成了一座金色的蓮臺。
“啪嗒。”身後地板如血肉般蠕動,上來的通道被封閉了。
難道秘訣在中央的蓮臺上?
夏元熙正要走過去,突然感覺周圍一陣虛幻,彷彿兩個空間被人爲的合併了。而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出現了一位黑袍修士,正是血浮屠這次的成員之一!他似乎也是剛剛纔發現情況有變,正四處打量。
兩人同時發現了對方,夏元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位修士就露出嗜血的笑容:“你就是那位‘嘉賓’吧?如此甚好,竟被我遇到了!不過也要讓你死個明白,記着是遊魂宗厲開誠送你上路!”
話音剛落,厲開誠就喚出自己溫養多年的“鬼子母陰魂”,六隻一大一小連體的畸形鬼物隨風化形,它們面目猙獰,一邊哭喊着向夏元熙撲來。
此法訣是厲開誠的最大底牌,手段極其殘忍,首先要找尋一名生辰極陰的少女,並讓她懷有身孕,至到七月之時,用盡酷刑殺死她。這樣肚中的孩兒還未出世,母體便死亡,再將她埋入極煞之地,使她魂困於屍內不能出。等待女子心生母性,爲供養未出世的孩兒,化身陰屍四處殺人進食,直到十月臨盆,生出的孩兒也是半人半鬼。
這二者合一煉出的兇魄,就是鬼子母陰魂了,它們生前受盡折磨,戾氣沖天,嗜殺無比,更能通過吞噬生靈魂魄得到進化。厲開誠多年來也就攢了六對,平日輕易不敢使用,怕它們成長起來反噬自己,雖然他是這些鬼孩兒的生父,但自己也知道只怕它們恨自己入骨,只是被制住了神魂,用孩子威脅母親,用母親逼迫孩子,纔不得不聽命於他。
不過,對方可是前幾日在儀式上挫敗了那個“正道狗”葉正陽,展現出的實力讓他不得不謹慎小心,所以一上來就用了自己壓箱底的秘技,而且是六隻盡出!這樣一來控制力減弱,只怕打完後鬼魂就會生了異心,他都無法將這些陰魂收回去,只能將掌握在手上的鬼魂神念毀去,讓它們泯滅而不得反噬主人。
這可是比劃算的買賣,血浮屠內殺死的修士,他的一切財產都歸勝利者所有,只要殺了那女童,得到怖畏明王賜下的魔道功法,哪怕把這些鬼子母陰魂全毀掉也是值得的!
但是對面的少女一看他起手,就露出輕蔑的神色。
“生死之道是我的地盤,誰給你班門弄斧的自信?”
夏元熙所修北斗渡死經,參悟生死之間的奧義,怎會看不出他的路數?當下北冥制魔黑律靈符所形成的晦暗羽衣隨之浮現,將六隻鬼魂一裹,就再無生息。
“怎麼會如此??你把我的鬼子母陰魂藏到哪了?!”厲開誠感覺到,自己的陰魂全部失去了聯繫,不得不大驚。把它們換怖畏明王的無上魔經自然是值得的,可現在情況是一個照面就失去了聯繫,難道是自己踢中了鐵板?
夏元熙裹着變得膨脹臃腫的羽衣,那是隱藏在其中的兇戾鬼氣的結果。她北斗渡死經一轉,將鬼子母陰魂的怨念和戾氣提取出來,化作一枚黑紅色看似腐肉的珠子。
“你要的話還給你好了。”
厲開誠心想不對,但他捏碎傳送符出去的動作慢了一步,被珠子融入了眉心,進入泥丸宮。
一瞬間,夏元熙從他臉上看到了世界上最爲變化多端的表情,那張原本驚懼萬分的面容極快速的被狂喜、憤怒、憎恨等等交替,真正詮釋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還很快”。而他緊握傳送符的手也在痙攣下,慢慢放開,然後用力一擲,把逃生的希望扔到遠遠的角落。
然後,厲開誠恢復平靜,用一種女子的婉約姿態彎腰萬福。
“多謝仙人給了我等報仇的機會,現在此賊已經被我們幾個姐妹孩兒堵在識海,他的記憶我們都能探查,仙人大恩無以爲報,小女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遇到的前五層是什麼個情況?我感覺以他的心理素質,似乎過不了關啊?”夏元熙奇怪地問道。厲開誠固然法術威能不錯,可是臨陣經驗一般,一慌就有些優柔寡斷,所以纔會失去認輸出塔的機會。如果常規鬥法,他或許能憑藉左道的玄奇法術以力壓制,但據夏元熙前面的經驗看,前五層都是直接將意識投射到別的生物身上,失去感官,與敵人勢均力敵甚至稍佔劣勢,這種情況下她很難相信厲開誠能保持平常心。
“回稟仙人,第一層是盲戰,第二層是聾鬥,以此類推,每層都有一個感官無法使用,雖然有些許不便,但所遇之敵也並不強,以小女子對此賊的瞭解,他應該是可以戰勝的。”
竟然和我遇到的情況不一樣?爲什麼我是累計計算,這人是單項選擇?難道我進入是困難模式……
夏元熙心裡默默吐槽,然後揮揮手:“其他也沒啥,就不耽擱你們復仇了。”
“是,多謝仙人,小女子退下了。”
一瞬間,驚慌恐懼的表情又迴歸厲開誠臉上,但他能控制的似乎只有面部。左右手暴漲出了尖利的鬼爪,開始撕扯起身體的皮肉來。這絕對是比凌遲更痛苦的刑罰,畢竟凌遲是快刀,而這腐朽畸形滿是疣的鬼爪,能帶給他十倍於其上的劇痛。
“饒命!!……道友!道友,求你給我個痛快吧……”
一邊慘嚎一邊撕扯起自己的身體,真是奇妙的景觀。夏元熙卻熟視無睹,既沒有大快人心的感覺,也不生出同情,一切心都不起,宛如死水一般。
據說,被關在玻璃板下的跳蚤會習慣無形障壁的高度,被拿開後也會按照這個程度跳躍。
她現在也是同樣的,在接二連三失去感官,進行無窮無盡的廝殺後,似乎已經和世界有了一層隔膜。現在,前五層的記憶被剛剛的戰鬥所喚醒,無論什麼都不能再觸及她內心了。
天魔的內心世界,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沉入水下的思緒偶爾會閃過一絲感悟。
不久,接二連三地又有血浮屠修士出現,他們無一例外,看到她如同看到寶藏,赤紅着眼睛就衝上來。很快,這羣不自量力的人就得到了應有的獎賞。
漆黑的羽衣分裂成黑色的繩索長驅直入,輕易擊碎了重重法寶的防線,然後將藏在後面的修士拖入它幽暗的中心,如同擰乾手帕一樣,纏繞成螺旋形。從中流出的硃紅色粘稠肉汁則成爲他們剩下的唯一遺骸。
陳擎蒼是墨霜城陳家的供奉長老,這已經是他第四次參加血浮屠晦月儀式了。能生還這麼多次,和他的謹慎是分不開的,所以通關的速度要慢上一些。
他剛剛踏上六層的階梯,發現腳下是一片粘稠的血跡……明明氣味很新鮮,怎麼會有這樣的粘稠度?他小心地用刀尖挑起一點,發現其中帶着一些骨肉的碎片,所以才成了這等肉粥的模樣。
這時,前方一位少女的呼喊吸引了他注意。
“不要過來!”語氣帶着幾分不知所措。
同時,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說:“哈哈哈!看來明王殿下的賞賜要歸了我了!……什麼!這是……啊!”
陳擎蒼張開所有防禦法寶,疾步走上去,卻看見一團黑布裹成的繭型東西,以及一旁站立的那位嘉賓女童。
“我不是說過不要過來了嗎……”她雙手捂着臉,指縫中隱約可見癲狂的目光,嘴角上揚,像是在笑:“因爲你,我又離‘她’進了一步。”
那扭曲的表情不知怎的,竟和大殿上的怖畏明王美麗威嚴的臉龐重合,毫無違和感。
而彷彿她寵物的黑色布繭則在緩緩蠕動,就如同咀嚼一般,同時,血肉混合的稀泥從它縫隙中滴滴灑落,看來這就是階梯上粘稠血跡的來源了。
陳擎蒼心膽俱裂,用他一生中最爲迅速的動作捏破傳送符,化光而去。
“陳長老!醒醒!您怎麼了?”
回過神,卻是自家晚輩在搖晃他。
前幾次捏破傳送符,都會回到船上,然後被送往來的地方。而他這次一路上渾渾噩噩,如驚弓之鳥,卻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來了。當被問及血浮屠的經歷時,陳擎蒼連連搖頭:“我是老了,以後也斷不會過問這些事了。”
“這確是爲何,前幾次長老不是都收穫頗豐嗎?”
“去不得了,那位嘉賓……不,一定不是人!而是位真正的魔頭!她披着黑色的屍衣,只要被擦到就會被吞噬啊……”陳擎蒼雙目失神,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