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人”幾個字勾起了無寂元尊的回憶。
他出生在一個修真小國,外無強敵,同門齊心,和藹慈祥的掌門是他師父,僅有一位獨女名叫柳沐月,從小亦與他青梅竹馬。
掌門看着他長大,也放心將女兒交給他,可無寂元尊那時年少輕狂,總覺得自己孑然一身被掌門收養,再娶了他女兒繼承門派,與吃軟飯無異。
他深信好男兒志在四方,於是不顧新婚後妻子憂慮的雙眼,毅然決定外出闖蕩,尋找突破的機緣,不功成名就,絕不衣錦還鄉。
可是外面的世界與他那自小成長、與世無爭的桃源鄉不同,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即是魚龍混雜的江湖。
那時他還太過年輕稚嫩,一心只想成爲傳說傳記裡那些快意恩仇、叱吒風雲的英雄豪傑,卻不知出門在外,一言一行皆是爾虞我詐。他曾教訓過縱僕欺人,玷-污女修的世家公子,也曾經不住朋友的請求,將自己貼身的護體法寶借予他渡過難關。
結果當那惡少利用關係,使城主遣差人捉拿他問罪時,被他拯救的女修師長卻作了不利他的僞證,因爲她要結道侶了,此事傳開會影響聲譽,而且惡少還送來價值不菲的寶物爲她壓驚,於是他就被打成了見財起意,想要殺人奪寶的邪修;而那位哭着告訴他突破在即,需要借用他師門給予他防身至寶的好友,幾天後就再無蹤影,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市面上有一些煉器作坊,暗地裡承接翻新法寶的買賣,就算器物中有原主人的烙印,只要制器師經驗豐富,拼着將法寶掉一階,也能把原始的印記抹掉,再以低價賣到黑市謀取利益。
夢想轟然坍塌。
當他被打斷骨頭扔到水牢時,聽着老鼠吱吱啃噬死囚屍體的聲音,心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在這裡,他認識了個氣息奄奄的老瘋子,那人一半時間清醒,一半時間瘋癲,在他僅存的幾月壽命中,傳授了無寂元尊半本不知所謂的道術,也成爲無寂元尊人生的轉機。
三十年後,無寂元尊神功初成,此事他再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他殺惡少、殺城主、殺欺騙他的惡友、殺所救的女修……所到之處,滿門橫屍,連親屬僕役也不放過,固然一吐心中惡氣,但也犯了當地的忌諱。
他所殺之人有當地有名修真家族,也有地頭蛇的坊市城主,誰家不是背靠大樹,仰仗高人蔭庇?從此他只能遠遁他鄉,與不斷升級的追兵殺手鬥智鬥勇。
於是,無寂元尊更不敢與師門牽扯上聯繫,一次次刀口舔血的生活完全改變了他,開始領悟一些諸如“先下手爲強”“斬草除根”之類師門裡面絕對學不到的東西。
這個世界所有人總是互相傾軋,然而他卻能次次化險爲夷,更使功力更上一層。
終於,當所有強敵不是被他打敗,就是不得不與他妥協時,他終於能放下一切,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好久不見,寧靜的山門和兩旁的石雕狻猊幾乎毫無變化,除了嬉戲玩耍、穿着門派服飾的面生童子外,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幾名總角稚童笑着問他所來何事,他報出了心愛小師妹的名字。
但迎接他的卻是一座打理的十分用心的墳塋。
據說她自從原配的道侶死去,就一生未改弦易轍,修爲平平無奇,無子而終。
“呆子,這麼看着我是想吃我手中的糖嗎?”
那是五歲與她初見的時候。
“爹爹說這路劍法只能傳柳家人,我只給你演示一遍,你可看好了~~要是你太笨被爹爹發現,可別出賣我!”
笨的人究竟是誰?掌門若不是礙於他們年紀尚小,不能完婚,又怎會假手於根本不擅長劍法的她?
“哼,你可別以爲娶了我就萬事大吉了!要是你敢欺負我,我就告訴爹爹。”
結親大典上,他們共牢而食,合巹而握,紅燭的喜氣染紅了她臉頰。
最終,還是不過一抔黃土。
口中腥甜,鮮血噴出。
原來,從那以後,已經過去千年了啊……
再後來,無寂元尊以往不得通的關竅終於轟然洞徹,因爲他的術法本是輪迴一道,若不是經過生離死別的悲歡離合,又怎知輪迴大道的無情與無常?
只是天地輪迴乃是三界內的至高奧秘,修士本身能跳出輪迴,出離生死,已經是飛昇大乘的實力,他一介二劫散仙又如何能在漫漫黃泉冥河中去尋找一個在千多年內經歷無數次出生與死亡的魂魄?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他尋遍古籍,終於發現一個絕好的方法。
就算這個方法要與天人合作,將一界生靈捲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完成它!
“小心!”薛景純敏銳地察覺到無寂元尊的心理變化,把夏元熙往身後一帶。
只見她剛剛站着的地方突然有一團黑線冒出來,就像沸水鍋中翻騰的麪條,但是薛景純本人卻躲閃不及,被它們吸住,並從體內帶離點點紅芒。
得到這些業緣的的黑線紛紛化爲一些面容美麗的天人形象,只是個個面目猙獰,毫無風度地咆哮詛咒,原本屬於天人的優雅氣質蕩然無存,像是一羣索命厲鬼。
與此同時,鈴鐸天女又再度凝出身型,她此時已經不能被稱之爲美女,因爲她暴怒的面孔將美好的五官扭曲成一團,大張的口狠狠將嘴角撕裂,和恐怖故事裂口女裡面的妖怪一般無二。
她又變強了。
但即使如此,在衆多魔頭中,鈴鐸天女並不算最強的,天知道以前這貨究竟殺了多少魔頭,要是都被無寂元尊搞出來復仇,那十個司空淵都討不了好處。
夏元熙也發覺到了情勢的嚴峻,不過苦於被他抱得緊緊的,只能一掐他緊實的腰肉:“喂,剛剛那黑線除了變出這些玩意外還有什麼古怪?從你身上穿過感覺還挺唬人的,別被他做了什麼手腳。”
“嘶……”薛景純被掐得倒吸一口氣,“放心吧,比不過你這一掐對我造成的傷害嚴重。”
“那你剛剛這麼緊張讓我小心幹嘛?下次我來拉怪試試。”
“不準。”他臉一板,斬釘截鐵沒得商量。
“呵呵,早知道你這人真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信不得,這次無論你用什麼藉口,都無法說服我!”
“是嗎?那我問你,究竟是我厲害?還是以前的怖畏明王厲害?”半眯着星眸,斜斜睥睨向下掃了她一眼,表情真是優越感爆棚啊!
夏元熙被他半輕蔑的眼神一激,雖然想不起怖畏明王的絕大多數事情,更不知司空淵當年的豐功偉績,但嘴上毫不客氣道:“你這樣的,怖畏明王可以打十個。”
“這就對了。”他閒着的另一隻手一攤,擺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因爲我比較弱,所以幻化我的敵人比較好,不然換做怖畏明王殺掉的大能出現,你是想讓我們滅團嗎?”
……好有道理。
“誰弱就讓誰吸引無間影塵,先說好了。當然,你想要承認自己比我弱,我也歡迎之至。”
蒼天在上,爲什麼感覺又要被這混蛋說服了?!
“……狡辯!首先我要指出,你並沒說服我。不過看在我們多年情分,算我上你這個當。”夏元熙不甘的辯解道。
“是是,多謝元熙成全。”
明明對方已經徹底投降認錯,不知爲什麼夏元熙總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
只見薛景純單手環抱她,在重重魔影中來去自如,一劍下去火焰光滔天,無數天人都被融化成蠟,半流淌的血肉器官分外可怖。
但是很快的,他們又會再度凝結,捲土重來,而且大有越戰越勇的跡象。
“司空淵,納命來!”
“卑賤的人類,竟敢謀害本明王!孤要將你碎屍萬段!”
縱然周圍都是吵吵嚷嚷的怒罵,各種人身攻擊潮水般的洶涌而來,但他仍然神色如常,手中之劍都不曾抖了半分。
這些魔頭都是他身上幻化出的舊日夙敵,自然對薛景純有着刻骨的仇恨,攻擊的第一目標都是他,夏元熙雖然被他抱着在羣魔中穿行,但一來他刻意保護,二來他本就是魔影們最恨的人,夏元熙自覺得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果然,那女人就是她的弱點!
無寂元尊鷹隼一樣的目光穿過焰光與魔影,落到他攬着夏元熙的手臂上。
剛剛,他以無間影塵攻擊夏元熙,但卻被他主動接了,想來是不願意幻化出第一仇恨是夏元熙的舊敵們。
這也是無寂元尊的目的。他想着,如果對方孤身一人前來,無間影塵想要如此準確地大部分命中,近乎不可能。但帶着拖油瓶就不同,自己剛剛的行爲就是明白告訴他,不接就讓她女人嘗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傲慢地獨自將之承受下來,真是愚蠢之極。
等着吧……他不知道每殺一次,也會更增添一分仇恨和業報,幻影也會越來越強。
稻草最終將壓垮駱駝,在此之前,只要一根一根增加就行了。反正有那個女人在,他不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