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身後的景象宛如被蒙上一層薄暮,看樣子是被上了禁制,也阻絕了造化之氣外泄。他一步步行來,每近一尺,玉璧的光芒更盛一分。
“難道這至寶選擇的竟是此人?!”乙亥驚疑不定,他原本修爲便是元嬰後期,如今剛剛奪舍,神魂與身體並未完全融合,自己估算只有步虛實力,實在沒有本錢輕舉妄動。但是當他凝神細看,卻放下心來,據他觀察,這名道人實力至高不過金丹,不知爲什麼剛剛竟然讓他感覺到了顫慄的壓迫感。他再三確認,這才肯定,要是能瞞過他元嬰後期的神識,恐怕也不屑於隱藏修爲暗算於他。於是,他就自顧自認爲,一定是玉璧的力量,才讓他產生敬畏之心。
機緣這種東西,奪過來便是了!雖然不知那玉璧到底是怎樣的來歷,但是絕對是一件不世出的至寶。看來它選擇的是此人,難道他便會眼睜睜讓這天大的機緣落入低階修士之手?!目前擔心的只是萬一此人有師門護身的法寶,一擊不能擊殺,被他逃了出去,恐怕會面對來自諸天大能的圍追堵截,他也沒有信心能夠擁有這件寶物。爲今之計,只有先穩住他,趁他鬆懈,暴起發難,爭取一擊斃命!
於是乙亥掩飾了修爲,換上一幅憨厚的笑容:“這位師兄不知如何稱呼?小弟正愁這裡的同門需要施救,隨身丹藥也消耗殆盡,這可如何是好……”正說着,乙亥只覺得眼前銳芒一閃,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眉心進入,自腦後玉枕而出,簡直就像被人用飛劍斬殺,只因速度太快,反而感覺不到痛楚。他慌忙摸摸頭,完好無損,並沒有任何傷口,正要放下心來,可就在這時候,腦中泥丸宮和裡面蜷縮着的元嬰開始分崩離析。
“殺……殺意?……”這是他臨死前最後的想法。
原來那名道人竟是將殺意凝結爲劍,僅僅一擊就將乙亥斬殺!
有些巫蠱門派會藉助邪神的力量,以祭品爲代價,日夜祝禱,將殺念化爲詛咒傷人。但那是日積月累之下,結合神力的作用。那道人竟瞬息就能把殺意化爲實質,彈指間殺人於無形,若非曾經歷屍山血海的考驗,是絕對不能夠辦到的。
即使做下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他眉頭都不曾動一下,彷彿倒下的乙亥只是一片普通的落葉。如果夏元熙此時醒來,定會奇怪——王詡那個名叫王二毛的憊懶分(和諧)身什麼時候氣場變得那麼強?
這正是藉此軀體活動的薛景純,他在崑崙靜坐,突然心血來潮,便卜了一卦,這才得知有魔門中的高階修士來到聚窟洲,之前善功堂發佈的的除魔任務定然危機四伏,作爲善功堂執事,他本人不便外出,於是借了王詡的分(和諧)身顯形。只是沒想到剛來到這就發現了不得了的大事。
玉璧在空中緩緩轉動,漸漸地與薛景純心跳和步伐保持了同樣的頻率,讓人產生異樣的感覺,彷彿二者本爲一體。若是親身經歷,怕是感覺更加強烈,試想這樣的無上至寶強烈地顯露出認主的意願,又有誰能夠拒絕?!
但是薛景純只是淡淡道:“我若願得長生,又怎會拖到今日。”他身前空間扭曲,一柄纏着厚厚封條的仙劍自虛空而出,封條上寶光流轉,密密麻麻的雲篆勾勒出一個個玄奧無比的符文禁制,尋常修士只要看一眼便會目馳神迷,心神耗盡。但是這樣神妙莫測的符文封條仍然無法徹底封印住仙劍的本體,封條縫隙中不斷散逸出炫目的火苗,每一朵都如日輪一般炎威煊赫,光芒耀目!
離仙劍最近的薛景純首當其衝,被熾焰的火舌掃過,他身上衣物完好,但是裡面卻冒出了陣陣黑煙,空氣中一股焦糊的味道。
“哼……”受到如此重創,他不禁悶哼一聲,卻還是沉聲喝道:“破!”那柄劍應聲射向半空中的玉璧,黑白二氣與炎光戰作一團,最終還是玉璧敗落,失去靈氣晃晃悠悠墜落到夏元熙體內。
“消失吧。”他命令道。仙劍剛剛獲得勝利,就發出一聲不甘地鳴響,又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拖入虛無。
做完這一切,連一貫超然絕塵的薛景純身形都有些顫抖,他強撐着走過去確認了夏元熙的情況,好在這少女雖然衣衫襤褸,不過受到的傷害倒比他現在的軀體輕多了。只是背上暴露出的肌膚還是讓他微不可見地一皺眉,隨即脫下外袍把昏迷的夏元熙裹成一團,這才抱起來。他左右環顧一週,洞內的景象一陣清晰一陣模糊,竟是所有物質在轉瞬之間,分解重組了許多次!無論是兩具屍體,還是戰鬥過的痕跡,甚至殘留的造化之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他解開之前下的禁制,走向洞外。
【修羅法界】
凡塵慾海中生長的紅蓮是修羅法界特有,與持國天城的水仙,和愛染明王城中牡丹,以及崑崙玄天玉虛宮的玉樹瓊花並稱三界四大美色。摩娑羅伽罹總是愛到去慾海賞玩,讓不少明裡暗裡傾慕於他的阿修羅女子藉故逗留。此刻也不例外,這位俊逸中帶着妖蠱之氣的修羅王含笑看着一干美貌佳人的鶯聲燕語,身後則是無邊慾海中無窮無盡的紅蓮。摩娑羅伽罹灼灼妖容,與紅蓮相互映襯,更加相得益彰,也說不清到底誰成就了誰。引得衆位修羅女使出渾身解術,希望自己能入了他眼。
突然,摩娑羅伽罹笑容一凝,把手中酒杯潑向平靜的水面,頓時顯現出薛景純抱着夏元熙的身影。而鏡像中的薛景純似有所覺,也擡頭看向了摩娑羅伽罹與衆女的方向,那無機質的眼神冷漠而肅殺,讓不少修羅女驚得退了半步。下一刻,平靜的水面驟起波瀾,待到平息之時,鏡像也已經消失掉了。
“竟然選了他?心智也着實讓人擔憂……”衆女沒有漏過摩娑羅伽罹話語中的一絲不悅,景象中只有一名少女和青年男子,她們便以爲修羅王指的是那位少女。貌似主上因爲那少女投了別人懷抱而心生不悅,怎不叫人咬碎銀牙……
“尊主,這等廢物一樣的凡間修士,奴家平日裡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只是不知他是何門何派?奴家便去會一會,賞他個身死道消,順便把那年少不知事的妹妹接來好好培養怎樣?尊主~”一名水藍色紗衣的修羅女咯咯嬌笑着問。
太狡猾了!如果尊主當真對那少女有意,弄過來放到身邊,還愁沒有機會接近嗎?就算不喜歡,隨意弄死了便是,反正也已經表過忠心了。醒悟過來的其餘女修羅也紛紛接口詢問。
“廢物?未必。”男性修羅崇尚力量,爭鬥不止,而女性的修羅則憑藉美貌,以心爭鬥。摩娑羅伽罹知道她們誤解了,卻也不點破,他脣邊勾起一絲笑容:“要是薩多琦梨下界有個什麼萬一,那就得不償失了。”
尊主竟然知道我名字!?最先開口的的女修羅就叫薩多琦梨,她按捺下心中滿溢的竊喜,嬌嗔道:“說奴家連金丹都打不過……尊主欺負人~”
“道門的修士講究人法天,將不道之心損去,剩下則是接近天道的自己,修道高深處便會斬去凡我,得道飛昇。”摩娑羅伽罹並未接口,而是說起了別的事情,他眯着細長的雙眼,悠悠道:“別人都是以聖斬凡,偏偏他是以凡斬聖,遍觀過去現在,這也是獨一份吧……”
“難道這人曾……”薩多琦梨米分面煞白。
“不錯,以前他十分強大,可是不知怎的,最終竟以凡我斬去了道心,原本也是飛昇在即的天縱之才,現在不過冢中枯骨罷了,惡因結惡果,連轉世都難以避免。目前看來,恐怕這一世也不得解脫。”摩娑羅伽罹娓娓道來,眼神空茫,似有神往之意。他以人類之身位居修羅尊主,自是天生就有一顆熱衷生死果報之心,一個好對手對他來說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提起這段公案也不禁有淡淡的惋惜。
山腹中發現的那枚先天靈寶被他染上了凡塵慾海之真水,此海爲大千世界有情衆生自無始劫來爭鬥與殺戮之心所化,真水更是其中精粹。經海水洗滌,玉璧也開啓了一絲自我意識,本來應該會自行吸引符合修羅法界價值觀的修士,讓他們不斷爭鬥,因爲它認爲只有最終勝利者纔有資格持有自己。奈何遇上個心如死水的薛景純,那枚靈寶算是媚眼拋給瞎子看,反倒被薛景純削去靈智,徹底成了夏元熙擁有的一件物品。
不過這樣也好,原本以爲只是其他世界遊離而來的一絲魂魄,與本世界沒有因果,考慮到由她拿着還可遮掩天機,便隨手暗助了一把,若是能借她之手轉贈與合適的人選,將這世間岌岌可危的秩序擾亂,那便再好不過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最終竟陰差陽錯被她收入囊中。這便如同一個火藥桶,恐怕薛景純也覺得棘手。畢竟他是同自己一樣被天道所惡的人,行動起來總是束手束腳。
那名少女的表現超過了他的預期,這樣看來交給她使用也不錯,真期待啊……最終會是怎樣的結果呢?先天靈寶有別於後天的,那便是規則的力量啊!
衆位修羅女見摩娑羅伽罹面色好轉,都以爲薩多琦梨得了他的歡心,面上雖然個個巧笑倩兮,心中早就妒火中燒,五內俱焚。
而一望無際的凡塵慾海中,又一朵紅蓮受此恨意所感,悄然盛開,爛若龍燭。這無聲的綻放只有此地的王者察覺到,摩娑羅伽罹微微含笑:果然,爭心是世間最殊勝之物,就算原本平庸至極的東西,也會因爲它變得美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