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的嘶吼與戰士的哀嚎一秒比一秒悲涼絕望,飛塵揚沙皆沾着血。莉莉絲神沒有聽到苦難信徒的禱告,羽箭與飛石無情墜落,冰冷頑固得就像不可更易的風雨雪雹,每絲每毫都鐫刻着天命與自然。肝膽俱裂的潰兵亡命奔逃,看都不看護衛騎兵用鐵與血構築的堡壘一眼,繞行南去。
戰場的喧囂下,奧格塔維婭提手扶住腰側劍柄,視線從圍繞她的部下們臉上掃過,她深吸一口氣,說:“如今我們僅剩三十三人了……我命令瑞卡瓦帶領十二位護衛騎兵攻擊西側伏兵,凱帶十二位攻擊東側伏兵,希斯瓦娜帶五位協助我收攏潰兵。”
“區區三十三人,怎可分兵!”衆人皆驚。
奧格塔維婭拔劍出鞘,重重揮落:“別無他法!執行命令!”
我是賽靈斯伯爵之女奧格塔維婭,在場身份最顯赫的存在,後部士兵唯一的精神支柱,重整旗鼓的唯一希望,如果我離開,剩下的人將再無信心堅持,因此我必須留駐此地統御軍隊!
窪路內的軍隊已被完全打懵,倉促集結完畢卻無勇氣反擊,只能在原地挨射,越發動搖,我必須搶在軍隊瓦解前驅散射箭投石的伏兵,至少要牽制住敵人!
儘管兵力稀少,但至少你們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精銳!戰局發展到現在,敵人明明只要一個衝鋒就能把我軍徹底擊潰,可他們仍在遠處投射,因此我猜測他們裝備簡陋、武藝粗疏,沒有白刃得勝的信心。
我情報有限,無法判斷猜測真假、陷阱有無,但事已至此,只有一搏了!
“領命!”瑞卡瓦毫不猶豫翻身上馬,不假思索迅速點出十二人,“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跟我來,快!”
說完,瑞卡瓦一馬當先朝西側坡地的緩端敢去,遂拔刀高舉,折向衝上。
奧格塔維婭,你的勇氣與氣勢,不枉我的臣服!
隨着距離的拉近,敵情越發明晰,這些投射兵分散在數條戰線上,背後卻看不見結陣的近戰兵,無疑非常好突破。
看到有人衝近,敵軍投射士兵明顯大吃一驚,這些衣着簡陋、武備粗糙如農民的匪寇在片刻呆滯後迅速轉身瞄準瑞卡瓦。
面對迎頭殺來的高速騎兵,敵人的動作表現出明顯的僵硬與顫抖,三三兩兩的矢石皆準頭極差,僅有一箭命中還掛在了瑞卡瓦的胸甲上。
瑞卡瓦正對的敵人驚恐地瞪着他不住後退,手中弓都滑落地上。未等敵人反應過來轉身逃竄,瑞卡瓦高吼着“爲了賽靈斯!”縱馬掠過他的身側,揮刀斬斷了他的喉嚨。
血水撲天飛灑,瑞卡瓦無視死者周圍一鬨而散的敵人,徑直殺向林地深處的第二線敵軍,他知道,後排的騎兵會解決這些潰敵的。
手起刀落,瑞卡瓦再次輕易斬殺一位驚慌不已的弓手,緊接着殺穿第三線,前方已無敵人。
縱馬馳騁,奔襲如電。
呼,莉莉絲神眷顧,我居然還活着!
瑞卡瓦撥馬回望,他看到緊隨身後的騎兵們已徹底沖垮這一段的敵軍戰線,騎兵們在瑞卡瓦身側駐馬站定,紛紛鬆了口氣。
視線越過騎兵的頭頂,瑞卡瓦看到奧格塔維婭騎着馬,站在賽靈斯的大旗下傲然北望,她的前方是三十餘步兵組成的三列陣,已勞勞堵住南退道路。更前方,友軍方陣支着僅有的十餘面盾牌在箭雨中艱難地向奧格塔維婭靠攏。
對面的坡地上,凱和他的部下縱馬驅馳,殺地摧陣。
戰局穩定了!
環顧四周,南方林地間並無敵人,北方,敵寇尚衆。
“北方!殺!”瑞卡瓦提繮衝出,他和他的騎兵們已在伏兵側翼,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戰吼!揮刀!斬殺!驅馳!越跑越北!一路上的敵人非死即潰,就像用掃把掃開落葉一般簡單。
然而沒多久,瑞卡瓦的臉色微變。
終於,他看到了結陣的持矛匪寇。
雖然無意迎面撞上矛陣,但瑞卡瓦還是打着驚嚇一下敵人的心思驅馬衝去。
矛陣側面的匪寇立刻發現了潛在的威脅,隨着小頭領的命令,矛陣旋轉,面朝瑞卡瓦的方向,第一、二列的匪寇一同低身垂下長矛,同時,第三、四列的匪寇紛紛舉起了短標槍。
居然還會這招!瑞卡瓦大驚失色,當即拼命勒轉馬頭西向,同時翻身側倒,艱難地維持着脆弱的平衡,躲於馬側。
下一刻,十餘發標槍齊出。
“嗖!嗖!嗖!”
瑞卡瓦感到馬匹健壯的身軀晃動,隨即,駿馬嘶鳴着摔倒。在馬身壓下前,瑞卡瓦蹬馬躍出,打了好幾個滾才停住。
可惡!標槍了不起啊!若我麾下騎兵的人數有你一半,你人手三標槍我也照樣衝!
再擡起頭,三位護衛騎兵連人帶馬皆被標槍插死,一位騎兵被穿身的標槍帶下馬,坐騎隨即逃走,還有一匹戰馬頭部中槍倒下,背上的騎兵整個人飛了出去,撞暈在樹上。其餘騎兵皆勒馬停步,明顯被震住了。
南邊不知何時跟上來一陣步兵,他們看到前排騎兵被敵人的雷霆一擊收割的慘狀,也皆面面相覷,停步不敢前進。
滿眼冒金星的瑞卡瓦咳嗽着趴起,怒目瞪着步兵們,朝北方揮手:“快上!等毛啊!”
“是!”士兵們被唬得立刻應了命,邁步前進。雖說眼前這個發號施令的傢伙正趴在地上狼狽不堪,但看衣甲肯定是大小姐身邊的要人,輕易得罪不得。既然戰局轉爲對我方有利,那能打的戰鬥還是得打。
步兵的腳步聲中,瑞卡瓦從天旋地轉的眩暈裡恢復,扶樹站起。他望向北方,林地間人影散亂,煙塵飄舞,十數支標槍從背後落入匪寇的矛陣,中者即倒,鮮血濺在生者的身上。
丹澤統領的前軍殺回來了!
緊接着,十餘騎兵自北衝下,領頭者正是阿坎達爾!同時,一衆步兵自東仰攻上來。
未曾短兵相接,三面壓迫下的匪寇們已禁不住西退。很快,阿坎達爾和他的騎兵們就狠狠地從矛陣背後挺槍揮劍撞殺進去。
瞬間,矛陣瓦解。騎兵們衝散了匪寇,敵人再也無心堅持,投降者跪地,逃跑者西竄。
可阿坎達爾毫無讓他們投降的意思,無論投降者還是奔逃者,他皆揮劍斬殺,沒多久,他和部下就把原地的敵人斬殺殆盡,鮮血沿坡流下。
“殺!”阿坎達爾興奮地怪吼一聲,與手下追着潰兵縱馬西去。
瑞卡瓦環顧四周,目光陰冷,他看到,友軍們的目光皆被剩下的敵人牢牢吸引,包括跟隨瑞卡瓦的護衛騎兵。
“博格,你的馬借我一下。”瑞卡瓦和最近的護衛騎兵說,“你和其他人立刻回大小姐身邊。”
“是。”博格聞言立刻下馬,“你呢?”
“這局勢我不大安心,總覺得有詐,我得去戰場四周轉轉,偵查一下。”
“好。”
瑞卡瓦翻身上馬即刻啓程,追着阿坎達爾奔去。
在緊追不捨的騎兵面前,潰退的匪寇們自然而然地散開了。
“分散追擊!”阿坎達爾下令。他甩手投出一根短投槍,將一位少年匪寇從背後釘死在地上。
“兒啊!兒啊!”看到這一幕,一位中年匪寇絕望地哭喊着,他不顧一切地拔出匕首轉身衝向阿坎達爾。阿坎達爾也不躲,縱馬撞飛了他。
中年匪寇撞在樹上滑落在地,鮮血與臟腑碎塊噴出口來。
“愚蠢的朽慢!”阿坎達爾冷嘲,緊接着,追殺繼續。
他的手下已追着其他潰兵離開,然而,他似乎並未意識到瑞卡瓦的存在。
瑞卡瓦不緊不慢地尾隨着阿坎達爾,沿路順手把插在少年匪寇屍體上的投槍拔出。瑞卡瓦俯身馬上躲避樹枝,任聰慧的馬兒馱着他繞開樹木前行。
一路上盡是屍體和鮮血。
跟蹤一段時間後,兩人先後跑出叢林,踏上空闊草地,前方,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流從前後兩座山嶺間繞過。
在平原上被騎兵追殺是死路一條,十三名匪寇逃無可逃地在河邊聚集,背水一戰。
至少他們還有四把長矛。
但見阿坎達爾毫不猶豫地直對長矛衝鋒。瑞卡瓦本以爲阿坎達爾就要以被捅個對穿的代價用自身和戰馬的屍體把這十三個敵人撞進河,可阿坎達爾卻在最後時刻猛地扭轉馬頭。青光閃耀,長劍揮過,劍氣縱橫,瞬間削斷兩根長矛和一位匪寇的上半身。
“這是什麼巫術!”有匪寇發出絕望的叫喊。被恐懼籠罩的他們竟毫無包圍阿坎達爾的意思。
瑞卡瓦面無表情,加速衝去。
阿坎達爾冷笑着在長矛攻擊範圍外舞動劍氣,當即又有兩人被削死,鮮血潑入河流。匪寇們被絕望與恐懼吞噬,再無戰意,丟下武器四散奔逃,甚至有兩個跳河,試圖遊向對岸。
阿坎達爾在岸上無聊揮劍,劍氣在水中削出一條轉瞬即逝的斷痕,同時,兩位跳河匪寇皆攔腰斷成兩截,血紅在河水中彌散。
馬速已擡到最高,瑞卡瓦一聲不吭,擲出投槍。馬蹄聲未曾讓阿坎達爾回頭,投槍破空聲亦不能。
看來他以爲我是他的部下呢,瑞卡瓦猜測。
投槍毫不遲滯地刺穿了阿坎達爾的胸膛,帶着他的身體飛進河裡。被阿坎達爾殺死的匪寇的鮮血浸透的泥土、浸染的河流,在阿坎達爾本人鮮血的滋潤下更加紅豔了。
透心涼,血飛揚,完美。終於,我爲維利安報仇了。
瑞卡瓦勒馬停步,嘆氣聳肩。
阿坎達爾,你真的很強,但你還沒強到在把後背露給我後猶能安然無恙的地步。我不曾在酒館血案那夜見過的魔法,進軍灰鬆鎮的路上你都會了,定是蘭若斯用血契聯結賦予你的吧?可正如那夜你被我砍傷肩膀,如今,你又殞命於我。
你的敵人因弱小而死,而你,因傲慢而死。
瑞卡瓦撥馬朝西,毫不猶豫地離開。
事已至此,再無回頭路可走。
奧格塔維婭,利用你報仇,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再見了,我不會回初林要塞,也不會回塔樓,我會去東方。
在東方,夏丹汗國的一代雄主黒可汗發動的偉大戰爭正在進行。無須理由的入侵、毫不做作的劫掠、血流成河的廝殺、尊卑不辨的屠戮,這纔是我想要的,這纔是最適合我的生存方式!我相信,崇敬勇者的人馬部落,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在潰匪們驚疑的目光中,瑞卡瓦旁若無人地漫步、歌唱着古老的歌謠。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與塵埃,四騎士正在守望。
帝國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埃策爾向你致敬。
我有黑馬、紅馬、白馬、灰馬,能爲你你講述遠方的故事。
冰雪追逐牧人的腳步,直到覆蓋永夏的神都。
黑暗追逐勇士的腳步,直到吞噬永晝的王城。
屍骨爲廳堂,鮮血爲塗料,哭喊爲聖歌。
生於黑暗與絕望者,將在此稱王。
馬羣追隨他,只因吞食天下的虛妄。
前路繁華盛世,身後亡魂焦土。
我的神,你的神,他們的神,無論盛衰,無論生死。
共同唱誦萬物的末日。
爲你,我捧腹大笑,爲我,我慷慨高歌。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與塵埃,四騎士正在守望。
帝國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埃策爾向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