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懶洋洋地漫射着,融化後的積雪如花牛皮般,鋪了滿地,彎曲小流匯聚成無數個明晃晃、透着寒氣的水窪。
縣衙對面,朝向太陽的牆角下。已變的幹鬆的地方,坐着諸多漢子,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大而空洞的眼神,沒有焦點地看着縱橫交錯的水窪。
瘦弱的大黃狗,前腿已然站入水中。冒着熱氣的舌頭,添食混濁的雪水,時時發出的吧唧聲與哼笑並起,一眼看去有種失真感。
泥濘的街道上,響起悶而急促的腳步聲。
街角轉過青色長衫的身影,濺起的泥水打溼了漂亮的靴子,也沒能引起他些許的注意。
匆匆身影驚走了享受雪水黃狗,引來了懶漢的蔑視的眼神。
若是平時,此人必然上前大罵,狂妄地說教這些不懂禮節的人。今日他卻是看也沒看,右手拎起長袍衣角,急促穿過縣衙威武的雄獅,走向了裡面的明鏡高懸。
";師爺,何事如此匆忙?";閒來無事,正在前抱後襬,左推右擋地打太極的縣令,裨益地消化着腹中美食。
";大人,有消息了!";師爺緊繃的老臉,突如同綻放的牡丹。縱橫交錯,花枝招展,得意地晃着腦袋,搖曳於溫暖的春風中。
";沒頭沒尾,什麼有消息了,";腳尖輕輕前移,在右前方划着完美的弧度。
";李闖兒,那歹毒的小子竟然沒死,";師爺聲音很輕很輕,唯恐被人聽了去,說完後左右看個不停。
";於他逃走之時,本大人便沒指望他會死,";縣令收起身形,自腰間扯出白色絹帕,認真而細膩地擦拭白淨的手掌後,轉身向內堂走去。
";大人,可有妙計!";瘦瘦的身體晃動的更厲害了,如搖頭擺尾的鯉魚一樣,緊緊滑行於縣令身後。
";對付他還有什麼妙計,";端起茶碗,右手輕提碗蓋。茶碗於嘴邊輕吹了幾下後,才翹起大嘴啜了口茶。又再深深地吸了幾口茶香後,搖頭道:";這孽障如今在何方?";
";縣城西北六十里,葫蘆山的高氏家中。";
";葫蘆山?高氏?";眯起滿是贅肉的眼皮,沉思地放下手中茶碗,";衙內似乎有葫蘆山的高氏族人。";
";高立功,屬下已查明,李闖兒逃走的哪天,就是他當班!";
";沒用的東西,爲什麼今天才說,";剛剛放下的茶碗再被抓起,如游龍騰空穿過師爺的右臉,粉碎在鋪着紅毯的地上。
";這……";師爺頓覺無措,躲閃着飛來的茶碗,長袍上的茶葉來不及擦拭,和着茶碗的破碎聲,撲通一下便跪倒在地,";大人息怒,屬下知錯!";
";哼!對無知的庶人善良,你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師爺能如此怕自己,縣令心中很是自豪,卻依然橫眉道:";高立功呢?";
";前時回村了!";懦懦的聲音響起,卻更少了幾分先前的得意。
";可惜,如此好的時機竟然沒抓住,起來吧!";
";謝大人,";慌張地站起,再次向縣令身邊靠了靠道,";來點狠的吧,否則……";,說罷,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橫了一下,像是先前的恐懼顫抖的不是他一樣。
";只能如此了,否則……";
兩人都沒說出否則會怎麼樣,心中卻是清楚的很,不殺李闖兒,他們的日子可不那麼好過。
縣城裡的雪融化成水,山裡的雪卻變成了滑溜無比的冰。
高桂英手扶籬笆門,眺望着遠方,山坳中已轉過一個黑色身影。
";是立功回來了!";她深信哪一定是弟弟身影。
心中默默地祈禱着,自李創被回來,他依然堅持在縣衙裡做工。其中的危險,就連小孩子都能想清楚。
最初高立功所做所爲,只有一個目的--大家都能吃上飯,儘管只能喝粥,卻也是活下來的唯一本錢。
劉國能與田見秀留下錢財與糧食的時候,李創幾人曾勸高立功回來。但他依然堅持着,又爲了能得到更多關於官府中的消息,爲以後衆人闖蕩江湖做些準備。
姐姐對弟弟的愛,如慈母對遠行兒女的牽腸掛肚,總是靜不下心來,雖然她與很多女子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對親人的愛都是相同的。
";姐!我回來了,";在高桂英的期盼中,黑影終於跑到近前,變成了活生生的弟弟,";不用出來等我的。";
";沒關係的,本就閒來無事,";溫暖慈祥的笑容,伸手爲高立功擦拭着額頭的汗水,";爲什麼要走的這麼急。";
";情況有些不妙,我就快些走了,呵呵,";雖然說着不妙,卻看不到他半絲的慌張。
";弟弟受累了,";揮舞手中槍,正與李過對練的李創,高立功回來,他們便停了下來。對這位精明幹練的小舅子,李創非常滿意,心中亦是洋溢着暖暖的親情。
";姐夫!";輕聲安慰姐姐後,高興地向李創迎了過去,";咱們這英雄美人的故事,已傳遍米脂了。";
";哈哈哈,你是想說,我們的事情敗露了吧,";李創笑了,";我發誓要上告府臺,那愚蠢的傢伙肯定怕了。";
";若知府知道他貪污了二百兩銀子,他不但會破財,可能連官兒都得弄沒了,哪肥豬肯定不會放過你。";
";不!是我們!";伸着手將在場的四人,分別指了個遍,";看來這裡是呆不下去了。";
";天快黑了,我們要到哪裡去躲躲呢?";眼看日近黃昏,高立功無奈地看了看昏黃的斜陽。
";躲嗎?";雄鷹般銳利的雙目,凝視着縣城方向道:";血不可白流,銀子亦不是那麼好拿的。";
";闖哥,男兒漢心懷天下,不在一時半刻的逞強,";高桂英挽起縫滿補丁的衣袖道,";桂英並不是怕事,闖哥行走天下,桂英必生死相隨。再多的苦難,我都能承受,但古人曾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你正值壯年。";
";你想多了,我並沒有逞強,任何問題都要隨時解決纔好,";紅纓槍青龍飛舞,三棱槍尖折射着昏黃的陽光,卻刺眼的很,";衙門裡可用之人並不多,且多數與立功相識,此刻亦正是我們納人之時,絕不可錯過。";
沒有意料之處的事,夜色漸暗之時。
師爺帶領了十幾個衙役,剛剛進到院子中,就被潛藏於角落中的幾人給逮個正着。
師爺苦苦的哀求聲,亦沒能挽救那萬惡的靈魂,鮮紅的血液依然流淌,便是最好的證明。
衙役們早已對縣令的所做所爲,深惡痛絕,憤怒上前奮力揮刀。送給師爺天下最殘忍的四個字---碎屍萬段。
脫掉官服,表明心跡,高聲喝着與李創闖出一片天地,爲老婆孩子打造幸福的未來。
李創此時更加淡定從容,揮手製止道:";遭此天災時節,活下去纔是硬道理,你們雖不是官身,卻是有俸祿以養家人。先行散去,待時機成熟,闖哥自會與衆兄弟同甘苦,共富貴!";
話音未落,人羣中便閃出人影道:";闖哥,兄弟光棍一條,願隨闖哥奔走江湖!牽馬扛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答應絕不擡頭。
";起來吧,你我兄弟行抱拳之禮便可,不知兄弟名字……";眼前之人,無論語氣表情都透着真誠,將其扶起李創對上了濃眉大眼。
";我叫王長順,闖哥喚我長順好了,";回話之時,卻還要拜下去,終是被李創擋了下來。
";闖哥,我也去!";
羣情鼎沸,此時讓他們走,簡直就是對男子漢的折辱,衆人又回到李創身前,跪倒一片。
只因此行乃是逃亡,帶這麼多人肯定會被官府注意,而官府的兵可不像縣衙裡的衙役,哪都是如狼似虎的傢伙。
慎重地思考過後,李創根據家境又留下兩人。
劉良佐,山西大同人,妻兒皆不在身邊,誓與相隨。
高傑,米脂同鄉,悍勇非常。
自此,李創便擁有了此生出生入死的兄弟,均是左膀右臂。而其中之一,卻叫他尷尬非常。
李創並不自知,帶着六人取路向西,開始了本世人生的第一次逃亡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