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啊!”
夾雜了太多憤怒和壓抑的長嚎猛的從王小明口裡衝出,迴盪在燈火昏黃的西廂裡,久久不絕。
黯然的伸手輕撫着自己兄弟零亂的頭髮,滿臉虛汗,面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的趙三並沒有阻止他這很不禮貌的舉動,只是將歉然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八仙桌邊的韓遠山,請求他的諒解。
八仙桌邊,韓遠山清亮的雙眸裡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憐憫,輕輕的點着頭。桌上昏暗的油燈燈火飄搖,黯淡的光影在他蒼老清瘦的臉上投射出一片暗影,映襯着他滿頭的白髮,看上去竟有種淒涼的滄桑感。
桌子的另一邊,獨眼的吳冷泉臉色陰沉,整個人全部被一種木然的悽苦和陰鬱包圍着發呆。西廂的門口,抱臂而立的張振雙眼中寒光閃爍,素來陰冷的臉上,冷冷的目光隱藏着一抹猙獰的殺機。
炕頭上,終於明白自己的惹禍了羅發榮臉色微微發青,有些艱難的吞嚥了口唾沫,乾咳了一聲:“咳!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小明你就不要激動了,現在下面小蔣她們有方榕和你兄弟黃毛照顧着,不會再有事的,你還是聽你三哥的話,安心在這裡養傷吧。”
“是啊小明,既然事亦至此,衝動和憤怒都解決了不了問題,現在給我安心養傷,其他的事我們回頭再說,聽話!”
輕輕拍了拍了王小明的頭,趙三轉厲的話語中微微泄漏着一絲兇狠。
“嗯!”此時的王小明也出奇的冷靜,只是圓睜着血紅的雙眼,重重的應了個嗯字,渾沒了前面初聞消息時的瘋狂。
可不知怎的,看着現在他們平靜的樣子,羅發榮卻感到有股寒意從自己的尾骨沿着脊椎升起,讓他又不自主的在心裡打了個寒戰。
剛剛他不明所以,不知輕重的剛將山下的事托盤說出,沒想到轉眼就在西廂裡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暴,聞聽書店被封,蓮姐不但受盡了屈辱,還被人打了的王小明一下子就瘋了,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重傷,咬牙忍痛,從炕上跳起來就要下山去看他的蓮姐。
還好有趙三這個他又敬又怕的老大在,還有令他有些畏懼的韓遠山這個傳說的主人在,加上一怒而起時,肩傷又被撕裂出血後引發的虛弱和眩暈,才讓激憤如狂的他在趙三的再三怒喝之下和衆人的勸說裡,勉強安靜了下來。
可是越聽羅發榮說,他心裡越難受,堵在胸口的那股怒氣終於使他忘了所有的一切,所以纔會出現剛纔的一幕,他長長的嚎叫了起來。
但是現在,從自己三哥的話裡聽出了血腥味的他忽然醒悟了,於是滿腔的怒火和衝動忽然化成陰冷陰冷的殺機,震撼着西廂裡神經相對脆弱的羅發榮的心靈,使他不寒而慄。
“趙三你也躺下說話吧,冷泉再去幫他處理下傷口,不然我看他快支持不住了。”籠罩在房間內的沉寂和冰冷殺意忽然被韓遠山淡淡的話音打碎,羅發榮心中的寒意也隨着他的話而散去,醒過神來的他擡眼往趙三看去,這才發現擁被而坐的趙三這會臉色慘白,整個人在輕輕的打着擺子,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
默不作聲的吳冷泉掀開被子開始檢查傷口,衆人這才發現趙三身上幾乎纏滿了胸膛的紗布之上,又有不少地方滲出了殷紅的血跡。
“三哥!對不起,我…”王小明見狀,心裡又是愧疚又是後悔,他知道,這全是剛纔自己三哥爲了激憤的自己安靜下來而付出的代價。
“要是還當我是你老大,廢話就別說了,你安靜躺着就行!”忍着多個傷口處撕心裂肺的疼痛,滿臉滾下汗珠的趙三急促的打斷了他的道歉。
“嗯!“略帶鼻音的嗯了一聲,王小明不說話了。
吳冷泉儘管話很少,可是手腳極快,不一會功夫就將趙三身上裂開的傷口全都處理完畢。就在這時,安靜了好一會的羅發榮又輕輕的乾咳了兩聲,於是,滿屋子的人目光又再次全都落到了他身上。
“其實我急着上來,主要是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儘管心裡不免有些打鼓,但羅發榮還是忍不住心想法的誘惑,硬着頭皮開始了他的遊說。
原本這些話在他私心裡,是準備給趙三一個人說的。現在多了個深不可測的韓遠山,這讓他一方面感覺到壓力倍增,但在另一面,也讓他有種挑戰極限的興奮,本來,他就不是那種害怕挑戰的人,特別是在關係到自己生命和金錢的時候。
“哦?另外還有個原因?”
收拾過傷口後,精神好了許多的趙三轉眼一看屋內,韓遠山他們儘管被這話引起了注意,但都沒要接話的樣子,爲了不使羅發榮太過尷尬,便勉爲其難的接了一句。
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羅發榮心裡一暖,隨即又是一惱,暖的是趙三給自己面子,惱的自然就是其餘的人對自己的冷淡,自從上次生意垮了之後,他比以往敏感了許多。
“早先因爲我自己也知道不配和韓老這樣的仙佛人物打交道,所以上來的時候並沒有找韓老溝通,這點還請韓老多多原諒。至於另一個主要原因,其一是想和大名鼎鼎的三哥認識一下,其二主要的原意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怎麼幫小方的事。”
被剛剛的冷遇有些刺激到了羅發榮說到這裡,首次主動的擡起頭掃視了下屋內各人臉上的神色,目光特別的在臉上神色不變,依舊不肯說話的韓遠山身上多停了一會,這才把目光投向望着自己的趙三:“因爲現在的小方給我的感覺很不妥,我覺得他需要三哥你和我的幫助。”
“哦?方榕他又怎麼了?”趙三心裡一驚,身子不由的坐直了。就連一直在門口抱臂而立的張振也猛地睜大了自己的雙眼,緊緊的盯上了羅發榮。
羅發榮特意的扭頭向依舊沒有出聲的韓遠山望去,卻發現韓遠山在臉色微微一緊之後,反倒閉眼垂下了頭。
“這神神怪怪的老傢伙到底心裡成天在琢磨着什麼?怎麼就這麼難伺候?”心裡更惱的羅發榮暗暗不滿着,卻不知道此時的韓遠山真的再次感應到方榕那邊的不妥了。
原本,被重重羣山所阻隔之下,修爲早已經不復當年深厚的韓遠山是不足以感覺到方榕不妥的,可是現在的方榕身上除了有他當年親手封印的五鳳印外,卻還帶着他宗門的至寶朱雀鏡,那面被作爲掌門信物而在殷巫門中傳承了千百年的朱雀鏡在跟了他近百年之後,早已經跟他在難以言說的許多層面有了千絲萬縷的緊密聯繫,甚至在有些時候,都可以說那面朱雀鏡就是他的一個化身。
因此,基於那面朱雀鏡的原因,遠隔在羣山之後的他一直在一種層面上,對方榕的一切有着相當敏感的感應,前面一個多小時前,方榕從醫院開始飛奔的瞬間,他就感應到了方榕的不妥,同時也深刻的體會到了方榕身上隨之散發出的那讓無數飛蟲、動物,以及聊城內那些敏感的人們感受到的那一陣子恐懼和顫慄,而且,他感受到的那種恐懼的壓力要比別人龐大的多。
正因爲如此,在那陣恐懼的感覺消退淡化之後,大感迷惑的他按照自己感覺裡最直接的反應,出了正屋來找趙三,因爲在他用神探索那種恐懼來歷原由的功境中,隱隱忽忽感覺到化解的可能就在西廂趙三的這邊。
那是一種普通人永遠都無法瞭解的神秘感應,儘管在一般普通人一生中的某個剎那,這種被稱之爲靈感或者是直覺的感應也會偶爾的讓人們撲捉到,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像韓遠山這類人經過長期修煉的人一樣,明白這種感覺究竟意味着什麼。
可是他也沒想到,一來到西廂,居然遇到了羅發榮這個變數,這讓他在心裡暗暗琢磨這個變數究竟意味着什麼的同時,也耽擱着一直沒說出自己的擔心。可是現在,就在羅發榮剛剛說到小方有些不妥的時候,他神識的最深處忽然又感應到了那去而復返的強烈恐懼,這次它來的勢頭要比上次猛烈上十倍。
暗用鎮魂術緊守住被無邊無際的狂烈恐懼衝擊着的神識,一時間無力他顧的韓遠山僅存的靈識裡只能夠呼喚出唯一一個最強烈的願望,那就是:“方榕,你一定要支持住!”
此時,聊城方榕的房間內,籠罩在房間內的黑暗又被方榕身上重新泛起的紅芒所逼退。和前面紅芒滿室的景象不同,這次忽然再起的紅色光芒看上去要詭異的多,圍繞着此時盤膝坐於地面上的方榕幾乎赤裸的身子,赤紅到有些晶瑩的紅線組合成的五鳳宛如活物一般,起伏着,伸縮着往方榕此刻赤露的身軀上不斷滾動墳起的肌膚裡勒去,而此時方榕赤裸的肌膚下,此刻卻像有個不斷成長掙扎的異物存在一般,逐漸逐漸的讓他身軀上的肌肉充氣般不停撐起。
赤紅色的光芒隨着五鳳印在肌膚上的收縮、反彈而不停的像活物一般的吞吐和伸縮,如滾珠般竄動,又似小山般不斷墳起的肌肉也好像有了靈性一般,此起彼伏的掙扎着和五鳳印的束縛抗衡,一時間難分強弱。
而此時方榕的胸前掛着的朱雀鏡,此刻也發出赤青色的奪目光華,只是這穩定不變的光華和平時的鏡光不同,不是那種向外射出的光華,而是一種看上去分外詭異的,就像一蓬穩定的光罩一般,從方榕的胸前將他的整個腦袋全都罩了起來,形成了一個與外界完全隔離開的光球。
此時的房間內,溫度在飛速的上伸,轉眼之間,幾乎密閉的房間內就熱的像個大蒸籠,不一會,方榕身後的茶几上,那個透明的玻璃茶杯中,殘存的半杯冷茶開始迅速的化成升騰的水霧消散到了空氣之中,可是駭人的高溫還在急劇的飆升。
當溫度升高到令方榕身前不遠處書架下的那臺電視機的屏幕都在“咔”的一聲輕響中裂開的時候,被五鳳印的紅色光芒和朱雀鏡的奪目光華纏繞着的方榕身上忽然也開始了驚人的變化。
先是方榕身上隨着他劇烈的一顫,一股宛若來自九幽魔獄的冰寒伴隨着似乎憑空而來的一團慘綠色的熒光從他的眉心處逸出,慘綠色的熒光擴大,能讓人血氣都會凝住的冰寒也隨之變的狂猛。
隨着他身上的慘綠色熒光幻顯,原本晶瑩奪目的紅色光芒和光球變的一黯,隨即又像爆炸一般的又強烈了數倍,一時間空間內似乎又被紅芒所控制。
慘綠色的熒光在紅芒突變之後也隨之一變,原本碧幽幽的慘綠色熒光忽然變的就像墨玉一般暗綠,而與此同時,方榕赤裸的身軀上也開始更詭異的變化。
原本紅線晶瑩,光芒流轉,肌肉滾動墳起的肌膚之下,肌膚墳起的速度忽然千百倍的瘋狂加快,整個身體內部就像被一臺功率強勁的氣泵打壓着一般,以肉眼不能相信的速度迅速的膨脹着,另他再轉眼的功夫變成了一個雄偉的巨人。
已經變得墨綠色的如山般墳起巨大的肌肉之間,此刻看上變的纖細了許多的五鳳印的線條就像一道道赤紅晶瑩到彷佛透明的絲線羅網,緊箍咒一般深深的勒進了他的身軀,使得此時魔神般的方榕的身軀看上去有那麼一絲絲可怖的詭異。
隨着身軀的變異,房間內原本大漲的紅色光芒也被一大蓬墨玉一般的幽暗綠色所壓抑,只有在方榕的頭臉胸口之前,由朱雀鏡構成的奪目光罩還維持着極小的紅色光球,儘管紅色光球的中間,一道不停蠕動着的墨綠色裂紋清晰可見,但光球卻依然不曾再有改變。
就在房間內的紅芒被墨玉般的幽暗綠色所壓抑的同時,房間內驚人的高溫也開始飛速下落,劇烈的冷熱變化讓房間內大多的玻璃類物品紛紛在“咔咔”的輕響中開裂破碎,不過轉眼之間,重新死寂下來的詭異房間內,一片冰寒。
這種冰寒的死寂並沒能在房間內保持多久,轉眼就被一陣忽然出現的呼吸聲所打破,那是一陣彷佛來自九幽的聲音,就那麼忽然的從無到有,從輕到重,從綿長到急促,再從急促到一種令人窒息的暴烈和粗重。
彷佛,那不該是人間會有的呼吸,因爲人世間所有的呼吸聲都不會給到如今都完好無缺的玻璃窗外,黑雲一般聚集着的飛蟲們那麼大的殺傷力。
等楊冰和孟勝藍靠着楊冰那奇異的感應來到方榕樓下不遠的地方時,一陣奇異的巨大轟鳴聲已經讓孟勝藍自然而然的找到了目的地,她不由分說的一把拉住楊冰轉身就跑,隨之在轉過個街彎之後,她目瞪口呆的看到了她這一生從沒看到過的奇景。
在一棟並沒有多高的臨街四層樓所屬的空間裡,轟鳴着一片由遮天閉日的無數飛蟲翅膀煽動的共鳴會聚成的一個巨大到令人恐怖的聲響,成片成片連街燈和星空都被遮住的無數由蒼蠅、蚊子、飛蛾、蝙蝠等等這些會在夜間出沒的飛蟲組成的羣落充斥了這棟四層小樓這一面天上地下的所有空間。
黑壓壓的空際中,只能看到無數的飛蟲爭先恐後的往一扇緊閉着的窗戶上撞去,然後成片成片的往地上掉落,隨後又是一羣飛蟲撲去,然後又是掉落,撲去、掉落。。。。。。
“天!”從來不會在危險時刻喊天的孟勝藍這次卻不能自主的喊了聲天,眼前的這一切是怎麼了?
就在她一下子被驚住的瞬間,眼前的奇景忽然又生鉅變,先是耳際能讓人耳膜生疼的巨大轟鳴突然一停,周圍整個的世界忽然同時就像凝固了一般的安靜了下來,不,不是安靜,是靜止了下來。
因爲就在轟鳴聲猛然停住的瞬間,孟勝藍眼前飛舞的世界裡所有動的物體也都突然的定住了。對,就是定住了,因爲孟勝藍就在腦子的一片空白裡,清晰的看到無數在半空中飛舞的生物全都像在空間中凝固住了一樣,就在她面前的空間中齊齊的定住了。
隨即就在她剛要再次驚呼出口的前一瞬,“蓬!”的一聲悶響中,面前靜止的空間忽然又動了,遮天閉日的無數飛蟲就在這聲悶響裡一起爆成了碎片,讓眼前黑壓壓的空間在一瞬間就變成無數殘肢短翅的世界。
自然,還有無數星星點點在夜色中並不能看清楚的血絲也在同一瞬間四濺飛揚。
“轟!”
與此同時,腦際忽然就像被巨斧狠狠劈中了一記。楊冰在慘叫中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大力掀起一樣倒飛着被拋了出去,“哇!哇!”身體還在空中的他連噴兩口鮮血,然後就在自己的血霧中扭轉身形,勉強控制着身體艱難的落到了地面站定。
雙腳一落到地面,還沒等站住身形,踉蹌而退的他張口又噴出一大口鮮血,這才面色慘白的在一陣猛過一陣的劇烈頭疼中站定身子。
顧不上往已經委頓在地的孟勝藍那邊看上一眼,站穩身子,已經雙手捏住不動金剛印的楊冰一邊提神對抗着腦海深處的疼痛和一波強過一波的眩暈,轉頭往長街的另一邊望去。
另一邊,在一大片同樣倒地不起的人羣遠處,兩道宛若輕煙一般的身影正在一頓,一頓的迅速分路遠去,轉眼不見身影。
“拙!”隨着一聲斷喝,暗自留了心的楊冰如山般雙腳站定,手中的不動根本印轉成外縛印,又換內縛印,最後手幻不動明王印,收印在眉心之前,體內神秘的暖流隨着雙手印訣的催動,緩緩的平復着腦際受到的創傷。良久之後,楊冰這才緩緩睜開基本回復平靜的雙眼,不能相信的往樓上的那扇窗戶望去。
給了他和所有人一記重創的物事應該還在那扇窗戶之後的房間之中,對於這點楊冰深信不已,可是剛纔那一記幾乎震散他靈識的衝擊和此刻猶在不停侵襲着他心靈的巨大恐懼,卻讓他一時間怎麼都鼓不起勇氣衝到那扇緊閉窗戶之後的房間裡,去真正的直接面對那恐懼的根源,一時間,內心劇烈的不安讓他的眼前又眩暈了起來。
“不行,得趕快帶這些人離開這裡,太危險了!”
眩暈的感覺讓他猛地醒過神來,來自職業和本能的提醒也讓他眼下放棄了內心一貫的堅持。眼前的地面上,還有孟勝藍和好幾十個躺倒的人需要他的救助,再者他深心裡也痛苦的明白,那扇窗戶之後的物事絕對不是現在的他自己所能對付的。不趕緊離開,自己和這些人隨時都會有生不如死的危險,這是他的直覺清晰無比的告訴他的。
就在這時,他聽到有警車的警笛遠遠的呼嘯而來,緊接着,他看到不遠處,躺倒在地的孟勝藍在掙扎着爬起。
“瑪吉黑怒母!希望我們還能來得及離開!”就在他心裡稍鬆了口氣,跑過去攙扶孟勝藍之前的一瞬,他暗暗在自己的心裡默唸到!
可是他不知道,就在此時,那扇緊閉的房間之後,苦苦支撐着的方榕也在心裡企盼着這世間真的會存在那路仙佛,能過來幫幫自己渡過這次的危難。
他真的還從來沒這麼虔誠的企盼過,也真的從來沒這麼的害怕過,因爲這次,附在體內的天妖,它竟然在自己神智清醒的時候,真正真正的出現了!
“小方現在還沒出什麼事,可是根據我對他的瞭解,我認爲這次下面發生的事對他心理影響很大,儘管眼下這事也算是勉強解決了,但這幾天裡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還是非常的不妥,整天除了東跑西顛的想辦法之外,基本上就是躲在房間內抽菸,發呆。
而且我還發現他發呆的時候,無意間總是流露出來一種讓人非常害怕的神色和殺氣,儘管沒有以前他在拳臺上做爲“暗修羅”時那麼可怖,但也非常的讓我不安。”
一口氣說到這裡,羅發榮藉着喘氣停頓的功夫特意又擡頭打量了下房間內各人的神情,卻奇怪的發現韓遠山並沒有對自己的話有任何反應,依舊微皺着眉頭眯着眼,就像一座泥塑一般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八仙桌另一邊的吳冷泉倒是和前面稍有了些不同,可他那也絲毫不是注意自己說話的表示,那隻此刻閃着有些叫人害怕的幽光的獨眼,只管一瞬不瞬的落在韓遠山身上,好像此時的韓遠山忽然變成了他唯一的關心。
抱臂站在門口的張振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但羅發榮還是從他眼神細微的變動中知道他正在側耳細聽自己說的話,這點不奇怪,因爲自己的話就是在說他最關心的方榕。
土炕上,仰天而臥的王小明圓睜着血紅的雙眼,直愣愣的瞅着房子的上空,不知道是不是在琢磨他的蓮姐,反正他的樣子給人一看,就知道同樣絲毫都沒留心自己在說什麼,反正自己目的也不是要說服他,所以羅發榮倒也沒有在意。
“那現在呢?現在的方榕表現如何?”一直在留意聽他說話的趙三可沒等他向自己望來,就急急的問道。
對於眼下欠了方榕人情的他來說,關係到方榕的事那也就是自己的事,絕對不會有絲毫的含糊。
“現在的他看上去好像輕鬆一些了,可就因爲這樣,才讓我更加覺得不妥,所以纔會急着跑上來和三哥商量怎麼幫他。”羅發榮一看趙三動容了,反倒買起來了關子。其實此刻他心裡正在快速的組織着自己馬上就要回答的話,想着怎麼盡力的把事態說的嚴重一些呢。
因爲實際上他也不知道事情解決後,方榕心裡到底真正有什麼打算。不過有一點他覺得自己絕對沒看錯,方榕很可能會在事了之後離開聊城,離開自己這羣人,而這點正是他最不希望的。
想到這裡,他暗暗一咬牙,決定盡全力一搏了,因爲他對說服趙三有信心。
“這幾天中,小方儘管在下面跑的極辛苦,可是自始至終都沒和我提過一句要找到底是誰陷害他被封店的事,不但沒提過,就連商量的話都沒有。
這在我看來,這就是他擺明了準備等這兒和下面小蔣她們的事情一了後,就會離開聊城的意思,就像當年他要離開我的時候一樣,走了再也不會有什麼音訊。
當年他要走,我當他只是厭倦了拳臺上的血腥和廝殺,所以也沒攔他,可在現在有這麼多人需要他幫助,而外面又擺下那麼多好機會的條件下,他還要這麼毫不牽掛的離開,這事我琢磨着太過可惜,也證明其中大有蹊蹺,因爲他根本沒必要每次都這麼忽然的放棄那麼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和局面,還有很多和他有密切關係的人悄悄的走掉,這不合常理。
所以,在經過我仔細琢磨後,我覺得他應該是心裡在顧忌着什麼,好像有很件很嚴重的事情瞞着我們大家!”
說道最後,羅發榮的語氣中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味道,他覺得他這次真的猜對了。
“所以羅先生你急着跑上來,想和我們共同研究一下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困擾着方榕,是不是?這樣一來幫了方榕,二來也就是幫助了你和我自己。羅先生你說我想的對不對?”
趙三聽完他說的話,腦子一轉就知道他這次上來的真正意思了。依他當了這麼大年老大的經驗,儘管只和羅發榮接觸了短短几個小時,但又怎麼會看不出來羅發榮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起碼,他明白像羅發榮這類人做大多事都會有自己的目,絕非嘴裡說的那麼簡單。
“三哥果然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我羅剝皮絕對不是那種會無的放矢的人,我之所以這麼急着要來見三哥你,除了站在朋友的立場,想幫幫小方以外,還因爲我自己想要小方救命,所以纔會這麼積極。
因爲自從知道三哥你的存在和小方跟你的關係之後,我覺得眼下只有我和你聯手才能幫着他走出困境,然後聯手在聊城開創中屬於咱們幾個人的新局面!當然如果能獲得韓老這樣神仙中人的幫助,那更是一件美事。”
再次擡頭兩眼放光的望了望屋內自己最想打動的兩個人,羅發榮發現韓遠山神態依舊,但趙三臉上卻浮現出了一種也似笑非笑的飄忽神情,也不說話,就那麼帶着古怪的表情靜靜望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繼續說下去。
羅發榮儘管心下大是不解,不明白趙三臉上爲何有那麼奇怪的表情,可是話都說道這份上了,他又怎麼可能會停下?
於是他還是鼓足餘勇說道:“就是因爲眼下的聊城有太多的大好機會了,就這麼白白的放過,我心裡實在不甘,也實在替小方惋惜。再說只要能幫助小方解決困擾他的問題,讓他留在聊城,這也就是等於幫了我和三哥你自己的忙,這點我相信三哥自己也能明白,咱們又何樂而不爲呢?”
“你兩次都說到聊城有太多的大好機會,指的是什麼?”趙三臉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不過心裡卻在暗贊,這個自稱羅剝皮的傢伙果然厲害,短短几天就能把自己的處境和唯一可能的出路都給暗指出來,實在是不可小覷。
這幾天躺在韓家寨這簡陋的西廂裡養傷,趙三已經千百次的考慮過以後要如何好好安頓自己手下還殘存的那些兄弟。他自認他自己在經過南原和四海的那場血鬥之後,已經鐵定沒有了將來,以後不管是四海社還是警方那邊,都絕對不會讓他逃逸的太久,而他自己也絕沒有在韓家寨或者類似的這種偏僻地方躲起來苟延殘喘的習慣,那不是他血狼趙三的性格,更何況,他還欠着蒼狼天大的人情沒有還,蒼狼的仇也還沒有報!
他現在心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還在山下的那些兄弟。儘管那些兄弟已經有一大半因爲受不了長風的迫害而選擇了暫時離開聊城,但是趙三卻可以肯定在長風已經被連根拔掉的眼下,過不了多久這些人便都會回到聊城來,因爲他們儘管是出來混的,可是他們照樣在聊城有割捨不下的親人,照樣有家在聊城。
以往有自己帶着他們,在約束着他們的同時,也讓他們有份儘管不怎麼多但卻足夠他們生活的收入,要是自己沒了以後呢?他們裡面誰能還能帶着他們繼續在聊城的街面上相對穩定的混下去?又有誰能帶着他們抵擋住周圍其他幫派的對聊城的侵襲?
趙三太瞭解自己手下的那些兄弟了,他們有血性,也敢玩命,可是他們卻缺乏足夠靈活的腦筋。再加上經過這幾年跟着自己的經歷和在自己的壓力下使他們養成的那些習慣,已經很難再讓他們歸屬到周圍其他城市的幫派裡去,因爲附近城市的那個想染指聊城的幫派和自己沒衝突過?就算勉強能進去了,他們十有八九也會被那些幫派的成員視爲異類而被欺壓和排擠,或者就是改變自己,和其他幫派的那些人一樣,淪爲真正的社會渣子。
這些都是趙三心裡絕對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他要乘自己還在的時候,爲他這些兄弟謀劃一下將來,爲他們儘自己最後的一份力。
可現在,擺在趙三面前可以讓他爲他們選擇的路並不多,一條就是要他們從此洗手,老老實實的從現在起收住已經野慣了的心,回家重新過平平常常的安生日子。一條是重新幫他們找個能壓得住陣腳的,比自己還要厲害的老大,再好好的管束他們幾年,撐過這段困難日子後,帶着他們逐漸轉入正行,慢慢給他們一個正常人的穩定生活。
對於第一條,他在想到的同時就將它拋之腦後了,因爲不現實。野慣了心要猛然收住這幾乎不大可能,就算能收住,落後保守的聊城也不大可能讓他們全部順利的融入正常人的生活,當年剛出獄的自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而且,眼下的聊城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多適合他們的工作給他們。
所以這幾天,趙三醒着的時候,大多就在想着方榕,他越想就越覺得方榕是繼自己之後,最合適也是最能讓他放心的老大人選,他相信以方榕的實力和能力,只要答應了,就一定能將自己的這些兄弟照顧好,在三五年之後,帶上自己希望的正途。同時,在深心裡,他也不以爲方榕會沒有未來,因爲鳳凰,是可以重生的。
但是光這麼輕易的丟個大包袱給方榕,這也不是他趙三的習慣,所以他除了琢磨怎麼說服方榕答應以外,這幾天也在全心全意的爲接手後的方榕想出路,想來想去,也是盯上了藉着現在聊城官方大力提倡經濟發展的時機,動了全力幫方榕踏足商界的念頭。
因爲錢,他手頭還有一些,另外,他手中還掌握着一些不足以爲外人道的東西,相信在很多特別的時候,也能幫上方榕的大忙。
但是他沒想到,自己藉着對聊城這麼多年的瞭解和這段時間的苦思冥想纔有了點眉目的想法,竟然也被一個外來的人轉眼也看到了。從這一刻起,他對羅發榮這個人在心底裡纔有點真正的敬意。
“哎呀!”
就在趙三沉吟着怎麼給羅發榮回話的空裡,一直默不作聲的韓遠山身子忽然一顫,低聲驚叫着站了起來,清瘦蒼老的臉上也沒有慣有的淡然和平靜,些微有些蒼白的臉上,清亮的雙眸中此刻閃動的,卻是一抹沒有絲毫掩飾的驚訝和迷惑。
“韓老?”幾乎同時,屋內的人驚訝的目光全都向他望去,吳冷泉更是已經繞過八仙桌來到了他的面前。
“你們繼續忙你們的,冷泉馬上跟我回去準備一下,方榕就要回來了。”說着話,韓遠山轉身就要出門,走到門口,他心裡忽然一動,又停住腳步,回頭給屋內有些迷糊了的衆人說道:“等下你們最好暫時不要出來,現在的方榕很不對勁,而且他可能也不希望見到你們。”
說完,丟下面面相覷的衆人,帶着吳冷泉出門走了。
“方榕現在又是怎麼了?怎麼會半夜跑上山來?韓老又是怎麼知道的?他爲什麼不希望見到我麼?”太多太多的疑問一下子就讓西廂裡整個安靜了下來。
八仙桌上,昏暗的油燈下,幾個人呆呆的陷入了深思,只有屋外,遠遠傳來的機器轟鳴聲迴響在被夜色籠罩着的韓家寨裡,聲聲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