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
站在斜陽殘照下的半山腰上,方榕俯看着寨子裡的一切,由衷的嘆到。
山腳下,斜陽裡,鹹水處理廠的門口,那被特意拉了出來,高高架起的粗水管裡,晶瑩的水柱就像一條矯健的水龍騰越而升,到了半空中的最高點,又化成剔透的水幕成片的滑下,落在了沸騰起來的人羣之中。
隨着水龍的出現和水幕的落下,剛剛還寂靜的人羣整個沸騰了起來。驚歎聲,呼喊聲,笑聲,怪叫聲,此時已在人潮涌動的寨子裡響成了一片。
“是啊,我也沒想到,昨天上來的時候以爲還要等兩天才能正式抽水淡化呢,沒想到他們今天就做到了。”
同樣俯看着山腳下沸騰的寨子,趙三的臉上也有感嘆的痕跡。
“或許,咱們還是低估了水對他們的重要。”微微嘆息着,方榕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因爲他很欣慰的發現,剛剛迎空而射的那條水龍此時已經被收起來了,而那根粗粗的水管上,此時也已經帶着寨子裡的那些老人纏上的紅綢帶,被以韓二爲首的幾個人迅速往回收着。顯然,他們的想法裡,並沒有爲了慶祝而浪費的概念。
“是啊,咱們畢竟不是他們。”
短短的贊同了一句後,趙三的目光落到了方榕身上:“看來咱們的動作也要放快點,你是準備現在就下山,還是去見見下面那些人之後再下山?他們看上去好像在找你。”
順着趙三手指的方向望去,方榕驚訝的發現纔不過轉眼的功夫,山下的寨子裡那羣剛還沸騰着的人們又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順着韓二手指的方向,正往自己所站的小山崗看來。
“這個韓二!”
頓時頭大了起來的方榕只來得及埋怨了一聲,他的聲音就被山腳下忽然從人羣中爆發出來的呼喊聲所淹沒。
“你去當你的恩公,我先下山去了。嘿嘿!”
嘿嘿一笑,一直肅立在他身邊的趙三忽然湊近,在他耳邊丟下這麼一句後,人迅速後退,轉眼之間就躍下身後的山坡,一溜煙似的走了。
“恩公?”
頭皮發麻,恨不能也學趙三一般,也施展自己的平生所學落荒而逃的方榕只能搖頭苦笑着。
趙三可以跑,但是他不可以。因爲還有許多許多後續的收尾需要他來拍板決定。於是,他就在山坡上涌來的那些人越來越大的呼喊聲中,按捺住自己心頭的彆扭,慢慢往下迎去。
此時,他所在的小山崗上,那一縷殘陽如血,就那麼一點一點的拉長了他的身影。
“爺爺,您醒了?”
就在明窗裡透過來的最後那一線光明也被暮色吞噬的時候,心中一片紊亂的劉英奇終於等到了他爺爺睜開眼睛。
“嗯,沒事了。”快速搓動着手掌,用搓熱了的手掌輕撫着面頰的劉不愚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應到。
此時他的臉上,已經一點都看不出前面吐血時虛弱和狼狽,反倒有一種奇異而獨特的寧靜,在他微微泛紅的面頰和清冷的眼眸深處流淌。
“那就好,爺爺您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強壓下已經到了嘴邊的問題,劉英奇站起了身。
“英奇,你坐下,爺爺有話給你說。”
“哦?”
就在重新坐下的瞬間,劉英奇的心卻莫名的,霍霍狂跳了起來。
剛纔,他心裡就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可是琢磨猶豫了半天,在他站起來之前,他都未能鼓起勇氣去問,但是現在,瞧爺爺又一言不發的樣子,莫非就是要給自己解開這個從小就困惑着自己的死結?
“英奇,我知道從小到大,你父親和我之間的冷戰就一直令你很困惑,也很痛苦。”等劉英奇坐下,劉不愚一言不發的又沉默了半晌之後,這才用一種緩慢的強調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嗯!”劉英奇輕輕的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話。
“我也知道,從懂事的那天起,你就想盡辦法,試圖打破我和他之間的僵局,可是卻一直沒有成功,這也令你經常覺得自己很沮喪。”
“嗯!”劉英奇還是隻點頭,不多話。
“其實你已經做的相當不錯了,否則,這幾年你父親和我之間,也不會就這麼儘管冷淡,但也能相安無事的維持下來。”
一直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劉不愚說道這裡,又靜靜的發了一會呆,這才繼續說道:“以往,每年一到他的生日,也就是你奶奶的忌日,他都會和我大鬧一翻。要不是後來有了你,顧忌夾在中間的你難受,很可能很多年前,他就會和我整個鬧翻了。實際上,那些年我也很怕,深怕一個忍不住,就……”
就在劉英奇心裡猛然一跳的瞬間,劉不愚閉上了眼,藉着吐出那口長氣的功夫,把後面的話和臉上一閃而逝的殺氣給收掉了。
“那究竟是爲什麼?”看到爺爺劇烈起伏的胸膛很快平穩了下來,心裡暗叫僥倖的劉英奇忍不住了。
自大他懂事的那天起,他就發現自己的父親和爺爺之間,那種奇特而又冷淡的關係,根本就不像一對父子,反倒是像一對仇人,被一些雙方都擺脫不了的東西給硬綁在一起一般。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如果沒什麼大事,爺爺從來都不到前面來,而父親也不到爺爺住的後院去。但是在外人面前,他們又表現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這令他很是困惑了不少年。
到了他年紀更大一點,他就更加明顯的發現,父親和爺爺之間的關係不但這麼奇特和冷淡,而且好像就連自己,都似乎也逐漸變成了他們暗底裡相互叫勁工具,似乎誰要是能令自己親近一些,誰就可以佔點上風一樣。
這種古怪的情勢令他在倍受寵愛,幸福成長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相當的困惑和痛苦。因爲只有他自己明白,要想在這兩個都對自己寵愛有加的長輩之間,保持住那種不偏不倚的中立是如何的艱難。
或許是隨着他慢慢的長大成年,父親和爺爺也逐漸的體會到了他一貫保持中立背後的難處和苦心,他們之間的暗鬥這才慢慢的平緩了下來。不,其實不應該說平緩,而應該說是改變了方式,他們都試圖通過培養自己,把自己培養成爲他們自己興趣和事業的繼承人的方式,來進行他們父子之間的競爭。
經過了這麼多年,本來劉英奇也已經慢慢習慣了他們之間的這種對立和競爭,而且經過這麼多的嘗試後,他也基本放棄了由自己來打破他們之間僵局的企圖。
因爲自始至終,他都始終搞不明白,他們父子之間這種奇怪僵局產生的原因。在什麼都不說這點上,不管是父親,還是爺爺的態度,都是出奇的統一。
但是現在,眼看就有了瞭解這個原因的契機,劉英奇那裡還能忍的住?本來,他是隻準備聽,不準備多話的。
“爲了你奶奶和家裡其他人的死!”
“啊?”
劉英奇心裡一驚,身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因爲他就在聽到這句令他倍感驚訝的話的同時,也忽然從爺爺那裡,感覺到了一股冰冷的,令他都毛骨悚然的殺氣!
“英奇,你跟我來。”
幸好,這駭人的殺氣很快就隨着神情淡漠的劉不愚的話和動作而消失了。
劉英奇跟着好像忽然老了許多的爺爺進了他樓上的臥室,卻發現爺爺並沒有像平常一樣往他那張碩大的老式木牀上坐去,反倒往房間最裡面那堵牆前面的巨大書架走去。
“難道爺爺要帶我進密室?”看到這一切的劉英奇剛剛平穩了一些的心又霍霍的狂跳了起來。
從小長到這麼大,儘管從很多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就知道爺爺和父親的臥室裡各有一個密室,但卻從沒讓包括他在內的其他任何人進去過。他還記得在他半大的時候,有一次和父親提起密室,結果讓素來好脾氣的父親大發雷霆,給狠狠教訓了一通。以至於在相對嚴厲的爺爺面前,他提都不敢提一下。
而現在,爺爺居然要帶自己進密室?
巨大的書架在劉不愚的操作下,緩緩而又無聲的從中間分開,露出了一扇閉緊着的門。
“進來吧。”隨着門被劉不愚緩緩推開,他聲音中的淡漠也在被一種奇怪的乾澀所代替。
懷着忐忑的心情踏進那扇門,就在門重新自動關上的細微動靜聲裡,劉英奇愣住了。
這間曾在他腦海中設想過無數次佈局的密室,竟然只是一間再也簡單不過的靈堂。不過四米長寬的正方形空間中,迎着門的那面牆前面,共分三層的烏黑木臺上,從上而下,依次分別擺着十三個牌位,分別是最上面單獨的一個,中間的四個和下面的一排九個。
整個三層祭臺此時在密室中並不是很亮的六根香燭的映照下,有些陰森森的散發出一種難言的淒冷味道,陪伴着他們的,除了空蕩蕩的地下那一個暗紅色的蒲團之外,只有周圍繚繞的煙霧和黑暗了。
其實,讓劉英奇愣住的不光是密室裡靈堂似的擺設,而是那三層祭臺上擺放的那些靈位中,最上面和中間的那五塊靈牌上的猩紅字跡和落款。
最上面單獨擺着的那塊最大的牌位上,顯眼的用猩紅的顏色陰刻着一行大字,愛妻劉翟氏之靈位。傍邊一行同樣用猩紅顏色的小字陰刻成的落款處是,劉不愚泣立。
“這看上去是奶奶的牌位,可是爺爺爲何會用硃砂陰刻她老人家的牌位?難道另有深意?”
這是劉英奇最初看到這塊牌位時的一個不解,要光是這樣,自然也不足以讓他驚奇。但是隨後看到的中間那四塊同樣用硃砂陰刻的四塊靈牌,才讓他大大的吃了一驚。
“原來除了父親之外,爺爺以前還四個子女啊!可是自己卻怎麼從來沒聽父親和爺爺他們提起過了?”
有了這巨大的驚訝之後,最下面那九塊同樣用猩紅的硃砂陰刻成的牌位上所寫的內容並沒有讓他有更多的驚奇。
因爲按照那上面寫的來看,那些人都只不過是他劉家的一些同姓宗親而已,至於他們的靈位爲何會和自己奶奶和其他四位叔伯的靈位擺放在這裡,已經不是此刻的他所能想到了。因爲他已經被忽然冒出的四個從沒聽過的親人們的牌位給弄的愣住了。
“英奇,跪下,給你奶奶和三個伯伯,翠玉姑姑,還有這些我劉家的忠僕們上個香,磕個頭。”
進了密室後,也微微有些失神的劉不愚對着面前的這些牌位凝視了半天,這才沉聲說道。此時的他,臉色變得十分陰沉,聲音也已經變得乾啞低沉。
沒有吭聲,劉英奇撲通一下跪倒在祭臺前,恭恭敬敬的從供桌上拿起九支香就着燭火點上,站起身長揖後重新拜倒,一絲不苟的在他爺爺無聲的凝視下拜出了完整的三拜九叩的大禮,然後這才把手中的九支冥香插在了供桌上的香爐裡。
“坐在蒲團上。”等他剛站起身,身後又傳來了他爺爺低沉的聲音。
“啊!”就在屁股捱到蒲團上的那一瞬,劉英奇驚叫着跳了起來。
“坐在上面!”還沒等他開口,爺爺微帶怒意的沉喝又在耳邊響起。一咬牙,他坐下了。
“轟!”
隨着他屁股再次和蒲團接觸,剛剛那股令他驚叫着跳起身的冰寒再次像一道冷電一般,從會陰入體,順着督脈一閃而上,重重的轟在他的頂門百會處。隨着一聲令他神識空白的轟鳴,有若幽冥魔獄般的種種恐怖奇景瞬間就充斥了他的腦海,同時佔據他神識的,還有那宛若百鬼夜哭般的無數淒厲悲音,只不過短短的一瞬,他對自己千錘百煉過的神識的控制,瞬間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幽冥無界,魂魄無形。七煞令返,千魂歸一!凝!”
就在他雙手掩耳,扭曲着青紅不定面容剛要重新跳起來張口大吼的前夕,一雙溫熱的大手就像帶着山嶽般凝重的力量,重重的劈在了他的腦門之上,就在他紛亂的腦海中的那些奇景怪音被這雙手掌的重劈瞬間震散的同時,他隱約聽到了此曾相識的聲音忽然高喝出來的那四句咒語。
隨着那四句咒語之後,那聲絕對的高亢的凝字入耳,劉英奇的腦海中又是轟然一震,這一次,他在這振盪的空白中,徹底失去了對自己神識的控制。
而就在他對神識失去控制的瞬間,雙掌剛劈在他腦門之上後並不曾拿開的劉不愚此時卻滿臉的青氣,圓睜着的那雙精光暴射的眼睛,緊緊盯在他剛插在孫子面前的那面三角形的小旗子之上,口中呢喃不絕。
隨着他含混的呢喃,眨眼的功夫,他身上那身寬大的長袍就開始在無風的密室中獵獵作響,一波波森冷而又無形的氣旋開始迅速在密室中產生。
“波!”的一聲輕響中,他頭上挽着的髮結中,插着的那支木質髮簪斷成了碎末,披散下來的滿頭白髮瞬間也開始無風飄搖。
“歸!”
低沉的呢喃聲中又暴起了他的一聲大喝,隨着他的這一聲大喝,他那雙已經明顯變得蒼白到有些晶瑩的雙手離開了劉英奇的腦門,幻化出無數千奇百怪的法決手印後,重重的落在了劉英奇的後背上,發出了急促而又沉悶的聲響。
隨着沉悶的拍打聲越來越急,劉英奇輕輕晃動着的身上開始隱隱有淡淡的黑氣在縈繞,黑氣越顯,拍打的就越急。此時的劉不愚臉上已經微微有汗珠在滲出,可他精光暴射的雙眼中的那份淡淡的喜悅,卻也隨着劉英奇身上黑氣的逐漸濃重而慢慢變得明顯。
“固!”
就在拍打聲組成的有若急鼓一般的連串響聲中,隨着又一個固字的喝聲響起,劉不愚急促的拍打也以劍指的姿勢,猛然定在了劉英奇的腦門之上,只見宛若透明一般的劍指上微芒一閃,全身黑氣籠罩的劉英奇身體頓時劇烈的活動了起來。
而他,迅速恢復了原色的手也顫巍巍的離開自己孫子的頂門。
長出了一口氣,盤膝就那麼坐在地板上的劉不愚急促的呼吸聲這才緩緩平復了下來,而他,卻連滿頭滿臉的汗珠都沒顧上擦一下,一雙神光黯淡的老眼只管盯着黑氣中不停劇烈扭動劉英奇,緊張的等待着最後的結局。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他的凝視下,劇烈扭動着的劉英奇,隨着籠罩在他身上的那層有若實質的黑氣緩緩往他眉心處的斂去,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就在最後那一縷漆黑的黑氣也鑽入他眉心處不見的同時,劉英奇口中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悲鳴,隨即口一張,一口黑血吐在了就插在他面前的那面小旗子之上。原本杏黃色的小旗被他的這口黑血一染,迅速由杏黃色變成了黑紅色,隨即就那麼怪異的憑空消失在了空氣中不見。
而此時,劉英奇剛剛看上去還有些寡白的臉上先是閃過一抹奇異的黑色,然後又迅速閃過一抹淡淡的豔紅色,隨即又轉爲青色,青色靜止了一會後,又緩緩的從他臉上變淡,隱沒,讓位給了一種健康到能令人嫉妒的膚色。因爲那是一種除了代表健康的紅潤之外,還能隱隱感覺到有層晶瑩的光芒在皮膚下流淌的膚色。
“哦!”也直到此時,滿頭大汗的劉不愚這纔不顧形象的癱坐在了地上,發出了滿足的嘆息。
“爺爺!”就在他癱倒的瞬間,一直緊閉着眼睛的劉英奇睜開了眼睛。
“只是有點累,我沒事。”擺手攔住了要湊過來的孫子,劉不愚還是沒能忍住心頭微微的嘆息:“看來還是差一步啊!”
“爺爺,什麼還差一步?”圓睜着那雙自睜開後,就一直閃動着奇異,不,應該是妖異光芒的眼睛,劉英奇一下子從震盪的心情中返回了現實。
剛纔他一睜眼,就發現眼前的世界彷佛有了種說不出來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原本還能阻擋住視線的黑暗處,現在不用運功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隨即,他又發現雙耳中聽到的聲音,也同樣明顯的多出了幾個層次。那是一種很難說明白的奇異感受。總之,以他的經驗,他知道經過剛纔的那番折磨,現在他在修行方面的層次又有了極大的提高。
但是,爲什麼爺爺還說差一步呢?
“這個等下再說,你先把地上的那堆垃圾給我收拾起來吧。”很罕見的,吩咐他做事的爺爺在臉上帶出了一種很明顯的厭惡表情。
他一愣,順着爺爺手指的方向一看,原來爺爺指的是剛被自己坐在屁股下面的那個奇怪蒲團。纔不過轉眼的功夫,那個原本顏色猩紅,剛剛還帶給了自己那般恐怖感覺的蒲團現在已經變成了極爲難看的灰白色,而且形狀也一反剛纔規矩的模樣,就像個泄氣了的皮球一般,軟沓沓縮在那裡,看上去確實像一團難看的垃圾。
“爺爺,這個要扔出去麼?”帶着心頭滿腹的疑惑,劉英奇走過去拎起了它。
“不,用你體內的陰火在你奶奶的靈前化了它!”這一刻,說話的劉不愚臉上,那種明顯厭惡的表情更強烈了。
“陰火化了它?”劉英奇臉色一變,不能相信的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爺爺。
“嗯,就用陰火化了它!”劉不愚認真的點頭,重複了一遍他剛纔的話。
“爺爺,你以前不是說陰火只能用來煉化活物和魂魄的麼?再說現在的我體內那裡有陰火啊……”尷尬和驚訝之下,劉英奇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乾脆停住不說了。
爺爺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距離體內產生陰火的境界還有一段頗長的距離,這不是在讓自己爲難麼?
“以前沒有,就一定能確定現在也沒有麼?你試試就知道了。”做爺爺的人有些疲倦的輕輕擺了擺手,看上去並不像是在說笑。
劉英奇無奈,只有仔細看看了手裡拎的那團垃圾,深吸了口氣,雙腳一錯,擺出了架勢。
“幽冥無界,陰火煉形!”
隨着他口中輕喝聲的出現,原本被他拎在手裡的那團垃圾忽然就像被什麼東西吸引着一般,離開了他的手指,就那麼懸空漂浮在他如環似抱的雙手之間,然後就那麼古怪的,在由無數淒厲而又縹緲的怪音組成的一聲慘號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臉欣慰的緊盯着神情錯愕的孫子,凝視着他額頭剛剛幻現的那一面寸大的漆黑小旗子,和它上面那一輪猩紅的彎月的影像緩緩的滲入肌膚中不見,劉不愚的心中終於發出了那聲壓抑了數十年的嘶吼:“蝶兒,看到了麼?我終於要成功了!”
“我究竟該怎麼辦?”
夜晚的街頭,頭大的方榕站在那裡茫然四顧,卻發現怎麼樣都找不到自己想去的方向。
此時天色大約已經是十點左右的光景。被熱浪席捲着的街頭各處,還有些人乘涼。通往賓館的路上,昏黃的街頭將自己的影子拉的長長。
“方先生,我們林總說聊城這邊的業務全權交給小姐負責,有什麼需要商量的,您直接找小姐商量就是,我們幾個只負責技術方面的問題。”
一想到自己不久前剛得到的這個答覆,再一想到要去商量就要不停的面對現在的小林和小蔣,方榕就覺的眼前通往賓館的這短短一截路,實在是非常的漫長,不但是路漫長,而且他的腳步更沉,沉到令他邁不開腳步。
“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去想想吧,總這麼躲着也不是辦法。”
愣愣的站在街頭,尋思了半晌,方榕還是選擇了暫時的迴避,儘管他自己認爲這並不是迴避。
幾乎是下意識的,腦子裡亂轟轟的他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上次和張振動手的地方。自從入夏以來,這裡的泄洪道一直在不停的放水,如雷的水聲和那宛若萬馬奔騰的水勢壓下了周遭一些的雜音和動靜,正好符合了心情紊亂的方榕的需求。
因爲喧鬧中的寂靜,纔是真正的寂靜。
“呵呵,你到底還是躲到這裡來了。”
剛剛在不被水氣淋到的一塊山石上盤膝坐下,方榕就又被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的這聲輕笑給驚了起來:“三哥?”
“呵呵,心情就真的這麼亂?”過來也和他一樣,在他對面盤膝坐下後,趙三又輕笑了起來。
“呵呵,這麼晚了,心裡覺得不會有人,所以沒注意。三哥來了很長時間了?”方榕有些尷尬,摸着鼻子也苦笑了起來。
“不長,也不過半個多小時而已。來一根?”趙三就當沒看到他的尷尬,伸手遞過來一根香菸。
“不了,我給自己說過,戒了的。”猶豫了一下,方榕還是搖頭謝絕了。
“呵呵,這不是挺堅決的麼?那爲何還要到這裡來發愁?”不緊不慢的點上煙,就在口中的那條煙龍被他噴出的同時,趙三的語氣一下子正經了起來。
“我!”
方榕一愣,剛想開口解釋,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纔是。
是啊,自己本來是個煙槍,可是說戒菸就能戒掉了。但卻爲何會爲了這些早已經在自己心裡完全想明白了的事情,而一再的感到爲難,一再的選擇躲避,而不是堅決的去執行自己所做出的選擇呢?
“噌!”
就在方榕陷入無言之境的同時,對面盤膝而坐的趙三手中忽然微光一閃,多出了一把尺長的長刀。
“從當年我拿起這種殺豬用的長刀開始,就已經明白,對我們這種人來說,有些方面的缺憾是生命裡已經註定了的,你沒的選擇,好好想想吧,兄弟。”
輕輕彈着刀刃,就在刀刃發出的清脆響聲裡,趙三充滿了滄桑的語聲便迅速遠去。他和出現時一樣,突兀的來,又突兀的走了。
“沒的選擇,沒的選擇!”
呆呆的凝望着淹沒趙三的黑暗,宛若癡了一般的方榕口中不停的重複着趙三的這句話,漸漸的,人就在眼前耳邊如雷的水聲裡變成了和黑暗融爲一體的雕像。
與此同時,七星齋並不是很高的樓頂上,這些天來迅速清瘦了下來的王小明靜靜的坐在樓頂的邊沿上,望着天際那一輪如勾的殘月,也化成了一座悽清的雕像。
他身後的暗處,一身黑衣的吳冷泉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又隱入黑暗中不見。做爲師父,他當然知道自己徒弟這幾天爲何會瘦的這麼快,要是一個白天拼命的工作和學習,忙到喘一口氣長氣都要分三次才能行的人,到了深夜卻又不睡,整晚整晚的獨自一個人對着殘月熬到天明,這樣的折騰之下,不瘦那纔是怪事。
可是他儘管知道這些,但作爲師父,他也只能在暗中嘆氣。因爲就算是他,面對上感情的事,恐怕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派遣陰鬱吧?
情傷難治啊!
“爺爺,怎麼會這樣?”
反覆打量着自己的雙手,滿臉驚喜的劉英奇簡直不敢相信,剛剛就是自己的這雙手,用陰火煉化了那團垃圾。
當然,此時的他顧不上去考慮本來只能煉化活物和魂魄的陰火,爲何能輕易的煉化那團垃圾,也根本不會去想爲何那個被稱爲垃圾的蒲團會在煉化的時候發出那樣的異音。
“如果七百九十六個人的魂魄還不能讓你的修爲突破常規,那我這個做爺爺的早就會一頭撞死了。英奇,什麼時候你才能懂點事,不再這麼大驚小怪呢?”
從心裡被那聲被壓抑了幾十年的嘶吼被他在心裡狂吼出來後,劉不愚就一直覺得心頭有種難以按倷的火焰在燃燒。連帶着,他說話的語氣中也隱隱帶上了一股子說不出來的狂暴和煩躁。
“爺爺?”
儘管多年來,劉英奇早就知道爺爺,還有自己在修煉的方式和方法上,有很多不足爲外人道的私隱和忌諱,可是這一次,他還是被嚇到了。七百九十六個人的魂魄,那可是七百九十六個條人命啊,爺爺怎麼會這麼狠?
看着被嚇住了的孫子,劉不愚心裡的那股火焰燃燒的更加狂野:“英奇,有很多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在你沒出生之前,我已經爲你施法完成了聚福降。所以你出生之後,纔會百事順暢,在修煉上,才能精進驚人,遠遠超出你的同輩。”
“給我完成了聚福降?”聽到這話,劉英奇整個人都傻掉了。
長久以來,他以爲自己百事順暢,在各方面出盡風頭,只不過是因爲自己有個好家境,有個在商場上縱橫無敵的父親,有個在玄學上造詣精深的爺爺和他用不知道什麼方法給自己準備的資糧,再加上自己可以說近乎天才的出衆天資纔是造就了這一切的基礎。
原來,爺爺一直告訴自己的所謂資糧,竟然是這醜名昭著的聚福降啊,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這不是真的!”想到聚福降手段的惡毒處,劉英奇素來的驕傲和自信以及理智都有些趨於崩潰了。
“英奇,我知道你一時間很難接受,可這都是真的,抱歉瞞了你這麼久,可是你知道麼?從爺爺下了決心帶你進這間密室的那會開始,爺爺就準備把這一切都告訴你。因爲爺爺覺得你已經長大了,該是讓你知道我們劉家以往慘事的時候了。”
神情複雜的劉不愚望着自己有些發怔的孫子,儘管心頭憐惜,但並沒有放棄他的打算。等了幾十年的機會,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放棄!
“慘事?”
總算幾乎崩潰的劉英奇心中還記得今天進入這個密室後,所看到所想到的這些東西,所以儘管心頭亂的一塌糊塗,可爺爺出奇穩定的堅持和語氣還是勾引起了他的一點好奇。
“不錯,慘事!”
重重的點了點頭之後,劉不愚蒼老的臉上浮現處一抹古怪的,略帶慘淡的飄忽笑意:“否則,英奇你以爲像爺爺這種身份地位的人,爲何會冒着天譴和身敗名裂的危險,去給你煉什麼聚福降?又怎麼會有興趣化數十年的功夫,去收斂那七百九十六個人的魂魄?
難道憑我劉家現有的財富和我自己現有的身份地位以及修爲,還不能滿足我自己的需求麼?如果是爲了我個人的話,幾輩子都夠了啊。可我還是踏上了這條路,難道英奇,我的乖孫子,你在震驚和不信的時候,就沒仔細想想麼?”
一番話說到最後,劉不愚臉上慘淡之意流露的更濃,心情大亂的劉英奇在他的凝視和說辭之下,這才稍稍有了些恢復:“爺爺,求求你趕緊給我把一切都說出來吧,否則我想我會瘋掉的。天,聚福降,那可是一百對母子,兩百條人命才能煉成的邪降。您卻一直只告訴我它們是您給我準備的資糧,爺爺,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啊!”
說着說着,使勁揪着自己頭髮的劉英奇又快崩潰了。
“住口!擦掉你臉上的貓尿!”
看到自己再三努力之後,這不爭氣的孫子還是不能恢復平靜,劉不愚心頭的那股火焰騰的就衝上了腦門。一怒之下,他在怒喝出口的同時,直接用上了撼神術。
就算拼着令孫子受傷,他也要把孫子從這種軟弱可笑的情緒中給拖出來。因爲在他的想法中,他豢龍堂劉家,劉不愚的子孫,是絕對不應該長時間陷入這種軟弱、可笑而又沒用的情緒中去的。
天道無情,難道是假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