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新月如勾,高掛在淡遠遼闊的夜空;清冷的光輝,應和着深邃的夜空中閃爍的點點繁星,靜謐中,眼前的山川和谷地,顯得是那般的寧靜。
韓家寨西邊那座最高的山頂上,方榕已經靜靜地坐了好久。可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無法讓紊亂的心平靜下來,即便是眼前的靜謐天地也不行。
自下午向已經看穿了一切的韓遠山做了毫不保留的坦白,並努力取得了他諒解和幫忙的首肯之後,方榕一直藉着馬不停蹄的忙亂來壓下的不安和沮喪,終於還是在直升飛機圓滿完成任務飛走後,隨着他心裡鬆掉的那口氣,爆發了。
所以,在瞭解到韓遠山早已在韓家寨安排妥了一切的情況後,他硬是丟下想和他進行溝通的施工人員、需要他照料的趙三和王小明,顧不上跟隨而來的小蔣和小林她們眼中的迷惑和不解,一個人來到這裡想些事情。
他知道,儘管沒有露面,但在暗中比所有人更瞭解和關心自己的韓遠山,會明白自己現在的心境和需要,能安撫住下面那些人的迷惑和不解。
“往後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靜靜地,就在夜色中注視着自己的雙手,方榕無聲的在心裡不停的問着自己。
這雙看上去洗的乾乾淨淨的雙手,此刻在他的感覺裡,卻還十分明顯得散發着濃濃血腥味,不停地刺激着他已經恢復了常態的神經和心靈。
自昨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攔路求助的包四,至他見到窮途末路的趙三,又從王長貴他們口中得知趙三淪落至那般悽慘模樣,全是因自己守密造成的以後,他的心便陷入了巨大的愧疚和憤怒之中。
再加上在那種情勢下,趙三還堅持着維護自己身爲男人的尊嚴,不肯接受他提出的各種幫助時,臉上流露出來的那種堅決神情,終於使他在苦勸不果的焦躁和更深的愧疚裡爆發了起來,再次露出了當年爲他掙來“血夜鳳凰”這個恐怖名聲的猙獰面目。
在一聲壓抑不住的狂吼和激憤之後,他一氣屠盡了長風集團派在聊城的所有人手。
可是就算方榕自己也沒料到,剛剛從天妖之力忽然發作的邊緣勉強恢復過來的他,之所以會一改平時的沉穩,激憤之下再次動了殺心,就是因爲體內還未收斂乾淨的魔氣仍在隱隱作祟。
所以在他只想利用體內五鬼的能量,替趙三掃平進佔聊城的外來勢力,也爲趙三出口氣的那場屠殺進行到最後時,他體內蠢蠢欲動的天妖魔氣卻在血腥和狂暴情緒的劇烈刺激下,再度完全的爆發了開來。
這使他的心再次體會到了那種熟悉而又陌生的狂暴和嗜血的強烈衝動和吸引。
依靠着多年來苦苦努力之下的那點修爲、以及身上伏魔印還不曾完全崩潰的力量,他在已經陷入魔化狀態的危險關頭,放過了跟來旁觀的張振,只是徑自衝到省城長風大廈的總部,在那裡進行了一場更爲殘忍的屠殺。
很多時候,在那些身心疲憊到極至,心靈幾乎沮喪到不可言說的黯淡歲月裡,方榕不止一次的有過放棄掙扎,放棄尋求,放棄一切的想法。
那時節,他就想要麼乾脆的去死,要麼乾脆任由體內的它或者它們,完全的佔據住自己的身心,讓無邊無際的黑暗來免除自己苦苦掙扎的艱辛和傷痛。
可是每到將要真的放棄的時候,他的內心最深處,總會閃現出那麼的一股子不甘心和倔強來,
一次次促使着他再次振奮起精神,苦苦抵抗着來自黑暗深處的誘惑。
其實就他自己的體會,體內的所謂天妖和五鬼,真正爆發的時候,他自己本身並感覺不到太多的痛苦,不但不會痛苦,反而整個身心都會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和不可一世的感覺裡,讓人非常的享受。
特別是當這種感覺也真的被爆發時所擁有的那種幾乎能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所證實,當他自己在清醒的時候,只能苦苦忍耐的那種種不平和鬱悶在這種力量面前痛快淋漓的被撕裂到粉碎的時候,那種勢不可擋的快意和破壞之中得到的滿足,也確實充滿了非常非常強勁的誘惑力。
而痛苦,卻往往就在他自己企圖掙扎着保持內心和神智的清明同時,隨之而來。
就好像一般普通人在內心中,有時候理智會和慾望衝突,會交鋒,會帶來深深的痛苦一樣,魔化的誘惑和企圖保持清醒的掙扎之間的交鋒,也給他的身心帶來了巨大的痛苦,這痛苦讓他在發作完畢的初期,讓肉體疼的死去活來;在完全清醒的時候,就像噩夢一般的纏繞着他,使他時常陷入至深的黑暗和內疚之中,無法解脫。
一邊是痛快淋漓到有若魔神降世般的不可一世,在血腥和狂暴中盡情殺戮的快意和誘惑。
一邊是在清醒之後面對着似乎已經浸透了鮮血的雙手,內心無盡的後悔和痛苦不堪的折磨。
就在這樣的路上,方榕掙扎着走了十年,沒想到現在,會在平靜了三年多之後,會再次陷入這般痛苦的抉擇。
眼下的他,似乎還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一是繼續按照先前選擇的平靜之路,幫着韓家寨打好井之後,再無任何虧欠的離開這裡,重新找個地方,默默的過完自己最後的這兩年歲月,在最後的日子來臨的時候,離開這個讓他心灰的黯然世界。
一種是跟隨着眼前時時衝擊着內心的衝動,什麼都不管了,就這麼放開手腳,痛痛快快乾乾脆脆的爲身邊這些已經建立了不淺感情的人們做點事情,了無遺憾的走完自己最後的這兩年。
可是這條路卻已經隱約流露着一股股的血腥和難以預料的兇險預兆!
“我到底該怎麼辦?怎麼辦?”
已經飽經了世間風霜的他和韓遠山一樣,都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只能由自己選擇,所以他來到了這裡,企圖藉着清冷山風的吹拂,尋找到內心的答案。
隨着夜幕逐漸深沉,山間吹過的風也開始帶上了濃濃的溼氣和寒意。
忽然,正在心裡不停的問着自己的方榕聽到不遠處的山腰裡,傳來了石子滾落的聲音和隱約的人聲,驚訝之下便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小蔣氣喘吁吁的叫聲:“榕哥,榕哥是你嗎?“
“趕緊坐下歇歇,這麼晚了你跑上來幹嗎,我不是說過一會就回去了麼?你瞧這多危險。”扶着只管喘着粗氣的小蔣坐下,方榕嘴裡邊嘮叨着,邊順手遞了自己手帕過去讓她擦汗。
“我也是閒着無聊,想來找榕哥說說話,這次你回來,咱們還沒好好說過話呢。”等喘息稍定,擦着臉上汗珠的小蔣低聲說道。
“小蔣你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儘管是在夜色朦朧下,但方榕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對自己目光下意識的躲閃。
已經三年多了,對已經一個人飄蕩了十年之久的方榕來說,在聊城的這段平靜日子裡,這個在聊城和自己朝夕相處了三年之久的女孩小蔣,儘管名義上是僱員,可在心裡,他早已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一樣,她的異常,怎麼能逃得過方榕的感應?
“榕哥,能不能給我說說你這次出去之後的經歷?我發現你這次回來後,整個人變了許多。”若有所思的小蔣慢慢擡起了頭,有些遲疑的問道。
這一刻,她眼中閃爍的那種有些陌生、又有點小心的神情,讓習慣了她的開朗和直爽的方榕在心裡忽然就閃過了一陣酸楚。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明白自己已經真正的來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要麼說實話,而後去面對不在同於以往的一切可能。
要麼避開話題,繼續保持原本保持的生活。他相信只要他願意,小蔣即便是心裡有數,也不會當場揭穿自己。
可是以後呢?
難道自己真的註定什麼都要逃避,就這樣一直逃避到死?
剎時間,方榕的心中掀起了狂瀾。
依稀,眼前又出現了當年與家人不得不別離時的悽慘情景,已經哭啞了嗓門的奶奶在夜風中無助飄動的白髮,哭暈了不知有多少次的姑姑,還有一臉鐵青、只能無語望天的姑丈。
依稀,眼前又出現了孤身上路後,白紙般純真的自己在茫茫人海中掙扎着的生存,那些霜風淒雨中所遭受的欺凌和侮辱。
依稀,也出現了自己狂暴發作時,在自己手中掙扎呼號着的那些醜陋而又恐懼的面孔,出現了自己在每次發作過之後,像寒風裡的瘦狗一般躲在無人的暗處舔着身心傷口時的那種酸楚,出現了自己一次次自覺不自覺的在各處展開的飄零。
“爲什麼我還要過這樣的生活?”
當眼前浮現的畫面定格在葉楓脫落在書店櫃檯上的那隻小豬時,狂濤般的思緒忽然在方榕心中齊齊斂去,他紊亂的心境也頓時進入死一般的沉靜,再不見不到任何的波瀾。
這時候,他才聽到身邊的小蔣在焦急地呼喚着自己的聲音:“榕哥,榕哥你怎麼了?怎麼了?”
“我沒事,我沒事,小蔣你別緊張。”
恢復了過來的方榕擠出個淡淡的微笑,安慰着已經快急哭了的小蔣。
“榕哥你真的沒事了?剛纔你臉上的神情好可怕啊!”
低聲說着,還不能完全從剛纔方榕臉上百變的猙獰神情中回過神來的小蔣,還是不能自己的又打了個寒戰。
“剛纔不過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而已,現在沒事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偷眼看他的小蔣卻發現他臉上帶着的,是一抹看上去似乎有些飄忽和陌生的微笑。
“榕哥,今天這裡的風有些大,我忽然覺得有些冷了,不如咱們現在下山吧。”
小蔣忽然隱隱覺得有些害怕。
“小蔣,在我告訴你一些事之前,原意回答我一問題麼?”
擡頭望了一眼夜空的方榕深吸了口氣後,問道。
“什麼問題?”
小蔣睜大了眼睛,心砰砰的亂跳了起來。
“你相信這冥冥中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存在嗎?仔細想想了再回答!”
說到最後,方榕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神情中露出一種很嚴肅的東西,這讓小蔣將要衝口而出的回答又咽了下去。
“是回答不上來呢?還是覺得有些混亂?”
等了良久,方榕看小蔣的臉上出現了迷亂的神情,便輕輕的嘆了口氣。
“兩者都有,青蓮答不上來,那榕哥你信嗎?”
小蔣的臉上出現了兩團紅暈,儘管是在朦朧的月光之下,但方榕還是看得清晰無比。
“以前的我可能信,但現在的我卻還真的有點不相信!”
彷佛是在回答小蔣,又彷彿是在對另一個看不見的人宣告着一般,已經坐到了小蔣身邊大石上的方榕在說話的同時,擡眼望了望靜謐的夜空。
“哦?”
今晚方榕表現出來的奇怪,讓小蔣忽視了這是方榕頭一次主動和自己坐的這麼近的事實,望着他的臉上露出了疑容。
“小蔣你剛纔不是問我這次出去做了些什麼嗎,怎麼,現在不想知道了?“
這時,方榕臉上卻又出現了小蔣非常熟悉的、那種幾分憨厚中帶着一點聰明的微笑。
“當然不是了。不過,我怕他們在下面會等得着急。”
面對着熟悉的笑容,小蔣也覺得輕鬆了許多。
“今晚我要告訴你的有些事只能單獨給你說,還是這裡方便。”
說話時,方榕就覺得有些奇怪,怎麼小蔣的臉忽然又紅了?連脖子都隱隱的透出一抹紅色來。
“那榕哥你就說吧,我在聽。”
微微低下頭的小蔣不但臉和脖子都紅了,就連聲音也忽然變得輕柔了幾分。
“我這次出門參加了一場拳賽。這是爲幫韓家寨籌錢打井而打的一場拳賽。”
緩緩地說着這些話,方榕仔細的打量着小蔣臉上的變化。此時的小蔣,臉上的表情雖然有些古怪,但是眼神中並沒有流露出多大的好奇。
這一切雖然已被隱約猜到原因的方榕洞察到了,可是他並未受任何影響,只是接着緩緩說出了更有震撼性的內容。
“我爲了拿到獎金,在拳臺上打死了六個人。”
“這些我都知道了,我還知道你在那邊的拳壇裡被人們稱爲‘暗修羅’,有着無敵戰神的盛名。”
似乎是受不了他眼光的逼視,又似乎是爲了掩蓋心中的失望。神情有些複雜,但並沒有多少慌張的小蔣低下了自己的頭,低聲說道。
“都是小林告訴你的吧?”
方榕也沒有太過吃驚,只是淡淡地笑問道。
“嗯,是她受我的逼迫不過,昨天夜裡告訴我的。”
小蔣的頭垂地更低了。
“那你對我的這另一個面目現在怎麼看?”
現在方榕倒是有點好奇了。
“那有什麼?我心目中的榕哥本來就該是這樣了得的英雄人物。再說,小林說那是在公海上舉行的拳賽,去參加的拳手提前都知道上了臺生死由命,沒有什麼好想的啊。”
像是儘量放緩着自己說話的節奏,又像是竭力控制着自己,小蔣故做輕鬆得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儘管已經從她微微顫抖着的肩頭洞悉了她內心確實有些緊張和害怕,但是方榕的心頭還是涌過了一股暖流,他心中想要告訴小蔣一切的那種衝動越發的強烈了。
“我還揹負着很沉重、很黑暗的過去。雙手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這樣的我,你覺得如何?“
方榕眼中這時閃起了奇異的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小蔣。
“不管你過去幹過些什麼。我只知道,這三年來,我接觸到的榕哥是一個難得的老闆,一個值得我信賴、依靠的好人,這就夠了!”
勇敢地擡起頭,會錯意了的小蔣徑自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謝謝你小蔣!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當你是我自己的妹妹。謝謝你!你的這番話讓我堅定了心中的決心,解決了我的一個大問題。”
精神頓時振奮了起來的方榕顯然忽略了小蔣頓時變得一片慘白的臉色和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在他的經驗和認知裡,一個普通人,特別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姑娘,在聽說了自己在公海拳壇的兇狠和戰績;在聽到自己說雙手沾滿了鮮血之後,還能這麼平靜地表示理解和支持自己的,在這個世上不能說沒有,但絕對不會太多。
而剛剛小蔣的這番表態,恰恰又發生在自己剛剛天人交戰、下了決心後的現在,這份被自己親近的人理解和信任帶來的鼓勵,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選擇面對的決心。
這一瞬間,眼前靜謐的天地在他的感知中,都忽然變得開闊和無垠了起來。
“榕哥,那你現在能親自給我說說你參加這次拳賽的經歷麼?還有你是怎麼認識小林的?她
長的可真像那位葉大姐!”
臉上帶着明顯的失意和慘淡的笑容,勉力把持着自己心境的小蔣有些意興闌珊的順口問道。她心裡實在不想讓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的方榕發現自己的異常。
“呵呵,傻丫頭,怎麼又在那裡亂想上了?認識小林是一個意外,和她是否長的像葉楓毫無關係。”
說到這裡,已經完全明白了她心思的方榕停了停,意味深長地說道:“像我這樣的人,是不能夠用男女之情去喜歡一個人的,因爲那樣會害了自己和對方。葉楓你也見過了,那樣黯然地離開,其實是我們之間能夠擁有的最好結局。”說到這裡,方榕的臉色也黯淡了下來。
“楓姐命真苦!和榕哥的結局是這樣,而現在的男友呢也無端的受了重傷。唉!不知道她現在的那個男友傷治好了沒有,可千萬別像小明一樣,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也不知道是在爲自己難過,還是在爲小明的因傷喪志而傷心,小將說着說着,眼眶裡就滾出熱淚來。
“小明的傷我一定會想辦法給他治好的,這點你不用擔心;至於別人,你就更不用擔心了,他沒那麼容易殘廢。”
想起劉英奇,儘管沒提他的名字,但方榕的眼中還是閃過了一抹寒光,語氣中也忽然多了些無奈。
就在方榕和小蔣在山頂說話的同時,山底的韓家寨韓老太爺小院的西廂房裡,劫後重逢的趙三和王小明也在黯淡的油燈下,躺着低語。
作爲他們的臨時病房,西廂房裡陳設確實顯得有些簡陋。除了進門就能看見的那張佔了半間房屋的大土炕外,只有炕前的小鐵皮爐子和迎門而放的一張老式八仙桌,和桌邊擺放的那兩張老舊的太師椅。
儘管房間內陳設簡陋。但小小的空間裡,那些升騰在爐子上的小銅壺周圍的水氣,配合着爐子散發出的熱量,給房間裡平添了許多的暖意,也使得油燈黯淡的光線下說話的兩個人蒼白的臉上,多了點微微的紅潤。
“小明,想明白了?”
看到躺在一邊的王小明至今沒有回答,同樣感到很累、很虛弱的趙三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
“三哥,我這道你剛纔說的都對,都是爲我好。可是現在的我,就算振作起來又能怎麼樣呢?我已經殘廢了,以後還能幹什麼?”
王小明在回答他的語氣中,充斥的還是那種哀莫過於心死的蕭瑟和絕望,這讓他的心更加陰沉了起來。
自傍晚被方榕不由分說地硬接上直升飛機來到這裡,見到同樣被接來的王小明後,他就發現受傷後的王小明,已經消沉到了讓他痛心的境地。
爲了讓眼前這個形容削瘦憔悴、雙眼中充盈着一片死灰色的少年,重新恢復到以前那個聰明伶俐、生龍活虎的模樣,同樣被傷痛折磨的瘦骨嶙峋、憔悴不堪的他已經浪費了不少口水和精力。可
已經徹底對以後絕望了的王小明依舊沒能振作起來,這讓他在重傷之後也變得易怒的性格再次爆發了起來。
“我操,你這個孬種!跟了我這麼久,剛受點小傷就變成這樣?!瞧瞧你現在的熊樣,那還像我趙三的兄弟!
你雖然受傷了,可還留的命在。可是福清他們呢?他們連命都丟了。他們還在下面等着咱們以後爲他們報仇!可是你瞧瞧你的樣子,咳!咳!”
罵着罵着,強自挺起身來的趙三一口氣沒壓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三哥!三哥…”
被他忽然的痛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王小明一看,他的臉在劇烈的咳嗽之下都開始扭曲着發青了,於是便大聲的急叫了起來。一邊叫着,一邊自己也費力往他那邊挪,想過去幫他。
“滾開!”
即便是在劇烈的咳嗽間中,已經咳到連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的趙三,還是猛地打開了王小明伸過來的右手,暴烈地呵斥着了叫他滾開。
“三哥,三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麼?你消消氣,消消氣呀!”
王小明依然不死心地想用沒傷的那隻右手幫他順氣,急得都快哭了。
不管他自己的心境如何地灰暗和頹廢,面對着自己自懂事以來就崇拜和敬畏着的大哥,他還是絲毫沒有放棄以往的敬畏和關心。
“哇!哇!”
或許是他的話起了作用,也或許是趙三的身體已經受不了咳嗽的過於劇烈,就在他話聲音落地的空裡,趙三激烈地咳嗽隨着張口吐出的兩口污血而慢慢的平復了下來。
“兄弟,不是我想罵你,我只是想叫你明白。這世上,一個人要是連自己都對自己絕望了,活着絕對不會比死了來得容易和乾脆。你看我,到現在還在堅持,爲什麼?“
刻意地放緩了說話的速度,微喘着的趙三吃力的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跡。儘管臉上的神色還是十分憔悴,可是那雙微帶血絲的雙眼,還是閃爍着灼人的亮光,盯着面有愧色的小明,不曾少離。
“我明白了三哥,對不起,對不起!”
有些受不了趙三的逼視,王小明垂下眼簾。低聲的迴應着,心裡又愧又羞,還充斥着對自己的自憐和茫然。說着說着,忽然把頭埋在了枕頭裡,低聲的哭了起來。
“雖然我平時經常給你們說,男兒流血不流淚。可是我知道,這次受傷致殘對這個年紀的你,意味着什麼。要哭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出來!但是,我希望,這次哭過以後,再也不要在人前流淚。要記住,咱們是男人!”
吃力地伸手輕拍着王小明不停聳動着的胳膊,趙三眼中也不由有點溼潤。
身爲一個久歷人生冷暖的老大,他當然明白在這個年紀便成了只能用一隻手的殘廢,這對王小明的將來意味着什麼,他將要面對的又是些什麼。
“三哥,不好意思,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在自己最崇拜的老大面前痛快的大哭了一場後,王小明猶有淚痕的臉上露出了受傷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儘管看上去還有些勉強,也略爲的有些不好意思,但畢竟,他還是笑了。
“這樣多好!要記住,咱們面對的現實儘管慘淡,很多時候咱們也無法擺脫它的擺佈。但起碼,咱們的心境和態度可以由我們自己控制。再者,我聽方榕在來的路上給我說,你的傷未必就一定會殘廢,他會想一切辦法幫你的,你自己也不要完全放棄。現在咱們都躺好吧,媽的!這一鬧,我身上的傷口好像又有幾處裂開了,好疼!”
看到王小明的雙眼中又開始有神了,心頭一陣輕鬆的趙三這才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不經意間便罵出了很少從他口中能聽到的粗口。
“還能治?”
意外的好消息就象暗夜中最奪目的一線光明,讓剛應聲躺下的王小明猛地睜大了眼睛,掙扎着又想坐起來。
“應該還有一線希望。不然以方榕的爲人和性格,不會亂講的。不過還要提醒的是,你自己要有信心才能配合治療。我說你安穩點躺着行不行?躺下說話。”
斟酌着回答的趙三,看到王小明在那裡呲牙咧嘴得掙扎着想坐起來的那副模樣,便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要是能治好,那就太好了,太好了!”
應聲不太情願的躺倒,王小明原本一片黯然的臉上忽然就多了一層叫人心動的光芒。
感慨的看着身邊頓時恢復了不少活力的王小明,趙三不由的又想起這兩天和方榕接觸的種種來。
當方榕在那天夜裡,在目睹了自己境況,忽然在那聲獸性的狂吼裡衝出門去後,趙三就知道自
己以後的生涯裡又真真正正的多了一位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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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就在方榕那聲刻意壓抑住的嘶吼裡,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一刻,翻滾在方榕心中的那份憤怒、愧疚,和濃濃得、被刻意壓制住的那種獸性的勃發。那一瞬間,他也真正的認識到,自己和方榕身上,都潛藏着的那種共有的、有些原始和野性的東西。
可是當他在第二天下午,聽到尾隨而去的包老四帶回來的驚人消息時,就連他自己,都和身邊的人一樣,對方榕的真正實力和爲人都產生了極大的驚疑。儘管在不久以前,他自己也已經從蒼狼的口中聽說過了當年方榕發威的往事。
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竟能在短短的一夜之間,屠盡長風集團在省城的總部和在聊城的分支內的所有人!
縱是他方榕這個有着“血夜鳳凰”名號的超級強者有這樣的實力,可這兩地之間漫長的空間距離,他又是用什麼樣的手段和本領跨越的?
難道真如蒼狼所說,這個被稱作“血夜鳳凰”的方榕真的是個非人的妖魔?他究竟還有多少自己根本不能瞭解的能力?
種種的思慮和猜測,又讓他對方榕這個人再次的充滿了好奇。
但他和手下的那幾個同樣被驚呆了的人有所不同。他,絲毫都沒有懷疑過方榕的爲人和心性。因爲他知道,當一個有着強橫實力的人一旦出離了憤怒之後,面對殺戮,絕對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留情,所以造成多大的破壞傷亡,都不足爲奇。
所以,在隨方榕來接他的路上,提起王小明的傷勢時所說的話,並沒有有絲毫的懷疑。
相反,在他看來,這也正是方榕在進一步的向他證明強橫的實力和表達他的誠意。
現在,當他看到雙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的小明時,對傍晚就失去蹤影了的方榕更加的牽掛。
此時,心中還有太多的疑問他還不曾弄明白,還需要方榕來給他做個詳細的解答。
“三哥,你和榕哥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着我們?”
王小明忽然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哦?怎麼會這麼問?”
趙三一愣,隨即有些恍然地笑了。
他知道,眼下的王小明恨不得方榕此刻就在眼前,好解決他心中的期待。對一個幾乎已經絕望了的少年來說,在忽然聽到還有一線希望後,會有這樣的企盼和想法,趙三並不覺得意外。
“其實上次你和他見面以後,我就有些奇怪了。你當時的樣子和神情不但表現的特別緊張,而且還和他一起都要趕我離開。
回來後,你又逼着我問他這些年來的經歷,最後還讓我們對他保持和你一樣的尊敬。那時,我就覺得奇怪了。
現在,他又忽然在這麼危機的關頭把我們都接到了這裡,而且還動用到了直升飛機。我就算再傻,現在也能想到他絕對不是一般人,以往我對他的認識一定是他故意裝出來的。
還有,今天和蓮姐一起,被他派來到醫院接我出院的那個張振,也絕對不是一般人。我看到他陰冷的目光時,竟然會感到害怕,當時連汗毛都豎了起來。蓮姐好像也很怕他,可聽蓮姐說,他對榕哥卻很服從。
這種種一切,要是我還看不出些貓膩,那我還是三哥你手下的兄弟小明嗎?
前面,我心裡亂,沒細想這些。現在,就算用膝蓋想,也能猜到你和他之間肯定有什麼秘密,不然他不會如此幫着我們,而且你也不會這麼相信他。我說的沒錯吧,三哥?”
側過來的臉上閃爍着自信和得意的笑容,王小明的雙眼此時已經基本恢復了當初的那種靈動和活力。
“沒錯,小明。你經過這次事後,儘管受了傷,可是眼光卻真的厲害了不少。你認識了三年的
方榕,他真的不是普通人,他是……”
說道這裡,趙三心裡又猶豫了起來。他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該不該把這個秘密告訴小明。
“三哥,別買關子了,快告訴我啊,這對我非常重要。”
很奇怪的,趙三在王小明焦急的神色中,明顯注意到了一絲隱藏在眼眸深處的焦慮和黯淡。心念一轉,便已經明白了。
“這世上,有些人,就和你三哥我一樣,揹負了太多的東西,雙手也沾滿了太多的鮮血;不會,也不可能再去和什麼風花雪月的感情牽扯上任何的瓜葛。因爲我們自己都已經揹負不起。”
意味深長地到這裡,趙三眼中也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流露出一種深秋般的蕭條和孤寂。
稍停了一下,看到王小明的臉上露出了似解非解的神情時,趙三心一橫,便決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
“方榕,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他就是那個當年在道上盛傳一時,現在卻只被人們當成傳說的煞星——血夜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