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又是這種槍留下的痕跡?”就在清晨的朝陽之下,孟勝藍皺起了眉頭。
此刻,一顆散落在地上的彈殼正被她捏在修長的手指裡。不遠處,雙眼閃爍着精光的楊冰正半蹲在地上,仔細的來回翻動着他蒐集來的幾件小東西,臉上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一種獵人看到了獵物時的神情,興奮而又稍稍的有些殘忍。
更遠處,數輛警車和大批的警察在他們上司的帶領下,裝模作樣的站在那裡警戒着,可是他們臉上那種有些無奈,又有些好奇的神情和幾乎緊盯着場中兩人動靜不放的視線,卻已經將他們出賣無疑。
實際上,從到了這裡被安排着在外圍警戒之後不久,幾乎所有警察的目光就都一直跟着場中身份特殊的這一男一女在轉,警戒,只不過是做副樣子而已。
“小楊,你聞沒聞到除了血腥味外,還有股奇怪的焦臭味?”
將手中的彈殼握在手心裡,感覺着它些微的冰涼,孟勝藍深吸了口已經不再清涼的空氣後,發現空氣中除了淡淡的有些血腥味之外,還有股讓她很不舒服的味道。
“來這裡!“也不擡頭,楊冰伸手拿起面前的一件東西,擺弄着叫道。
“你拿的那是什麼?嗯?好像就是它的味道。”伸手在面前煽動着,孟勝藍又明顯的皺起了眉頭,不過眼睛還是牢牢的盯着楊冰手中散發出惡臭的東西,她發現那看上去黑紅相間的東西似乎是一件木刻玩偶的殘軀。
“瑪呢加卡他卜!”楊冰眼中厲光一閃,在擡頭的瞬間嘴裡低聲含糊的嘟囔了一句孟勝藍聽不懂得話。
“什麼?”孟勝藍眼中疑雲一閃。
“沒什麼。孟組長,現在可以叫他們進來了吧?”
好像若無其事的將手中散發着惡臭的那殘破玩偶裝進了擺放在腳邊的塑料袋,瞬間恢復了常態了楊冰順手又開始收拾地上的那兩件物品。
“楊冰,我有話問你!”蹲下身子伸手按住楊冰還未來得及收拾的一把六寸長短的小斧頭,孟勝藍的美麗的大眼中精光忽然大盛,一瞬不瞬的盯在了楊冰愕然擡起的雙眸之中。
“什麼?”嘴裡順口反問着,可楊冰不大不小的雙眼也本能的開始冒出了寒氣。
沒辦法,被眼前孟勝藍這種目光盯視着的時候,很少有人還能保持住平靜。那可是在無數罪犯身上鍛煉出來的,宛若利劍一般閃動着寒光和煞氣的一雙眼睛啊。
“咱們是一組的是麼?”孟勝藍刻意的壓低了聲音,可銳利的目光卻連閃都不曾閃動一下,依舊緊緊吸引着楊冰的目光。
“沒錯。”略感不適的眨了下眼睛,楊冰覺得心裡微微有些發慌,他很不習慣被自己略有好感的少女這麼近的盯着看,特別是當這少女還是個自己很欣賞的漂亮同事的時候。
“那爲什麼做事都要瞞着我?這要是上面給你的秘密命令的話,我無話可說,可是你昨晚和今天的一些舉動似乎不該是特別命令的範圍,我需要你的解釋。”幾乎一字一頓的,孟勝藍低聲問道,這時節,她自己沒發現,她按在斧頭上的手已經因爲用力而開始隱隱發白了。
“孟組長,這些事咱們回去再說好麼?你看,他們都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腦海裡迅速的整理了一下這一兩天來自己得到的線索,楊冰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讓她多少知道點的好,不然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儘管自己也有權力命令她不準過問,可那樣回頭自己行動起來可能會有不少顧忌,畢竟她也是警界中的精英,自己的同伴。何況在明裡還是自己的組長?
“好的。記住你欠我一個解釋!”深看了面前的同伴一眼後,孟勝藍眼中的光芒迅速斂去,將手中的小斧子遞給他後,站起身來招手:“林局,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此時,原本多少有些含蓄的朝陽已經揭開了自己的面紗,開始散發出了它真正的光芒,氣溫在迅速的升高。
方榕剛進找水的工地上回來,拐進韓老太爺的房中不久,還沒來得及說自己得到的好消息,就聽到屋外傳來“框!”的一聲巨響,似乎是簡陋的木質院門被人大力的撞開了。
“韓二,你們回來了!啊?羅頭怎麼了?”搶出門去的方榕第一眼看到的是韓二黑紅的臉和他頭臉之間的那麼多汗,第二眼這纔看到他攙扶着的,那個臉色蒼白若死的人的臉,所以儘管也已經看到了隨後跟進來的那個衣衫襤褸的獨眼老人,但還是第一時間的搶到了韓二身邊,接過了羅發榮軟綿綿的身子。
也不過轉眼的功夫,原本還能自己堅持住的羅發榮在看到方榕的瞬間,就昏過去了。“哦?!”在接過羅發榮身子的瞬間,方榕便低低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冷泉,他這是怎麼了?”隨後跟出來的韓老太爺韓遠山儘管眼中也是疑雲大起,倒也沒有失了禮數,在還禮的同時,開口就向衝自己抱拳的吳冷泉問道。
“路上有些意外,咱們進去說。”
吳冷泉也不客氣,在心裡暗鬆了口氣的同時,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一樣,舉步就往正屋走去。
他身後,可算鬆了口氣的韓二竭力抵擋着一屁股坐倒在地的衝動,只顧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抹汗,眼神中全是一片難言的焦灼。
“韓二你也進來。”
“張振你守在門口,等下誰來都不要讓他進來!”
在腳步邁進正屋的瞬間,韓遠山和方榕幾乎同時扭身回頭說話,就連凝重的臉色都相差不遠。
“老大,有確切消息了!”與此同時,遠在百多公里之外的省城四海總部內,四海社的老二軍師也興沖沖的搶進了他們老大的辦公室。
“如何?”正在那邊心不在焉拿着一張報紙的夏永忠聞聲猛地站起身來,急切的問道。
“去聊城那邊的六死三傷,完整回來的人還不到六個。現在他們全都在我們兄弟的掌控之下,老大你看要不要?”說到這裡,臉上閃動着紅光的老二狠狠的揮了下手。
“那另一邊呢?”眼中兇光一閃,夏永忠下意識的舔了舔自己的上脣。
“另一邊忽然消失了,兄弟們正在加緊追查他們的下落,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那就加緊追查,這邊也暫時不要動手,等那邊有動靜了咱們再來個一網打盡。不,乾脆這邊甩給警方去整,嘿嘿”沉吟了一會,夏永忠眼中的兇光大盛。
“這樣也好,不然留下那幾個後患更多,還是老大高明,嘿嘿!。”因爲老大的奸笑也明白過來的老二也嘿嘿的笑了起來。
“查清楚是什麼人做的了麼?奶奶的,最近那來這麼多狠角色?”
得意了一會後,夏永忠有些悻悻的問道,他可是記得昨晚上和賀小瘋子和談的時候,那些面無表情的黑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殺氣。以他的經驗,他知道,當今的道上,沒有幾個社團裡有這麼多類似的高手,也沒有幾個社團能夠抵擋得住那二十幾個黑衣人的正面攻擊,因爲殺氣是裝不出來的。
可是轉眼之間,這羣令他都心有慼慼的狠人轉眼就被人幹掉了一半,而且據自己得來的消息,還都是在他們全部武裝的情況下被幹掉了的,這又是從那裡冒出來的一路神佛?
“據可靠情報,現場很奇怪,全部都是賀小瘋子的人使用的武器留下的痕跡,並沒有其他的槍彈痕跡。”聽老大這麼一問,身爲軍師的老二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哦?不會又是像那天晚上的那種邪門吧?”夏永忠一聽,就覺得事態有些嚴重了。
“十有八九又是那樣的邪門,因爲據我們派出去跟着他們的那些兄弟們報上來的消息,逃回來的那幾個人狼狽的不成樣子,而且他們處理掉的那些屍體幾乎沒有一具屍完整,大多都像是被猛獸撕咬開的一樣,十分的可怕,而其中稍微完整點兩具屍體又象被吸乾了全身的血之後,又被撕掉了腦袋的樣子,顯得非常恐怖和古怪。而且他們受傷的三個人情勢也很不對,不像是外表受了輕傷那麼簡單,據兄弟們報上來的狀態看,很可能也活不了多長時間。”
“奶奶的,難道長風真是煞星照命,惹上他們不該惹得東西了?”勉力保持着自己表面上的鎮靜,可夏永忠的臉色已經完全變白了。
“難道真的存在什麼狗屁的血夜鳳凰?還是……”同樣面色蒼白了起來的老二嘴裡輕聲嘟囔着,心裡再沒有了剛剛得到情報後的快意。因爲他知道,自己和老大都在擔心什麼。
人生在世,不管什麼樣的人,對自己不能瞭解和掌握的事物,都會有好奇或恐懼的,就算是出來拿命混的人也一樣。特別是在自己真的似乎隨時隨地的可能面對的時候,那種恐懼會更加的強烈。
因爲你沒辦法知道你將面對的是什麼。
“大馬的降頭師?我這輩子和正宗的降頭師沒打過交道,不可能是衝我來的。”韓遠山凝神回憶了半晌後,搖着頭將手從昏迷的羅發榮頭上拿開了。
“我也從沒有和降頭師打過交道,要不是根據他養的鬼仔上判斷出他真的只能是來自大馬的降頭師,可能到現在我連他是那路那門的人都分不清楚。降頭術不愧是名聲在外,我真的和他相差很遠。”緊接着,剛剛說完一切的獨眼老人吳冷泉也淡淡的接上了話茬。
“韓二就更不可能了,方榕你呢?”隨着韓遠山的問話,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方榕臉上。
“我也應該和他們降頭師沒有絲毫瓜葛。”
方榕也很肯定的搖了搖頭,把目光落在了昏迷中的羅發榮臉上,“難道真是衝他來得?可是他又怎麼會招惹上降頭師這種人呢?何況現在他中的又不是情降,怎麼可能?”
“我知道,那個降頭師就是衝羅先生來得。”就在衆人的目光都落在羅發榮臉上琢磨時,一直並沒有怎麼說話的韓二卻忽然開口了。
“哦?”三個人的五道目光又都落在了韓二黑紅的臉上。
“那個降頭師第二次出現的時候,吳老因爲忙着和他鬥法,沒注意,可是我在羅先生身邊,親耳聽到他自己叫那降頭師的名字“卡迪沙!”,隨後那個降頭師在忽然消失之前,我聽他和吳老報的名字就是叫“卡迪沙。”緊接着羅先生就不對了。”
稍稍有些後怕的說完這些話,韓二這才真正完全的鬆了口氣,他不相信還有什麼邪門歪道的術士能在老太爺的面前討了好去,就算是昨夜讓自己心膽都寒了的那個叫卡迪沙的降頭師也不行。
這點他堅信,儘管想在想起來,心裡還是很毛毛的。
原來在他們第二次上路後沒過多久,都還沒能完全跑出荒原走到公路上呢,那遮天蓋地的黑霧又再次橫亙到了他們面前。還好他們中有獨眼老人吳冷泉在,儘管在多次較量中抵擋的很是吃力,可他卻還是真的基本抵擋住了那個始終隱藏在黑霧中的降頭師的多次明暗襲擊,儘管在最後那個降頭師狂笑着忽然消失之前吃了點暗虧,沒能完全保護住神色怪異,驚慌失措到有些古怪的羅發榮,致使他出現了比較嚴重的異狀。
可是吳冷泉還是在降頭師去遠了之後,立刻用自己的醫術鎮壓住了羅發榮的不妥,致使他暫時除了不能說話外,還能比較自如的自己走動。再加上沒走多遠就上到了公路,遇到了一直在苦等他們的出租車司機,這才一路狂奔趕到了聊城,回了山寨。
“看來一切要等羅頭醒來後才能問個明白,韓老,照你看羅頭中的是什麼降?”聽完韓二的話,方榕心裡疑雲大起,他可不知道羅發榮競還和降頭師有恩怨。不過有疑問歸有疑問,但什麼事情重什麼事情輕他還是絕對明白的。
“不像是藥降,似乎是靈降的一種,但具體是那種降,我也把握不好。冷泉你看呢?”韓遠山沉吟了一下,轉頭把目光投向了吳冷泉。
“當時他不對的時候我就注意看過,韓老你來看他的眼白。”
說着話,吳冷泉伸手抹開昏迷中的羅發榮的左眼上眼皮。
“啊!”
沒控制住自己情緒的韓二低聲驚呼了一聲,當初昨夜羅發榮剛不對的時候,他也隱約記得吳冷泉曾翻看過羅發榮的眼睛,但當時一個時天黑,另一個他自己太過緊張,並沒去注意吳冷泉到底再看什麼。可剛纔他卻發現,很詭異的,就在羅發榮瞳仁上面的上眼白部分,清晰的豎着一道五毫米左右長,一毫米左右寬的黑線,原本可能並不是很黑的黑線在微帶血絲的眼白反襯下,此刻看上去竟彷佛流轉着一抹妖異的漆黑光芒,看上去分外的搶眼。
“難道是狂頭降?”還沒等韓遠山開口說話,就守在羅發榮身邊的方榕卻一臉凝重的搶先說話了。
“哦?小方懂這個?”獨眼中光芒一閃,吳冷泉自進屋後首次開始仔細的打量起方榕來。原本,他從韓遠山並不十分明確的介紹中,以爲方榕是韓遠山一個比較親近的小輩而已,並沒有料到方榕竟會搶在韓遠山之前說話。要知道,在一些相對傳統的人眼裡,在父執面前搶話,特別是在有客人的時候,是非常不禮貌的。
不但這樣,讓他驚訝的還有方榕竟然會在韓遠山之前,先用比較肯定的語氣斷定這是什麼降,這讓他吃驚不小。因爲就算以他的醫術和閱歷,他自問自己都對向來神秘的降頭術知道不多,就連他斷定羅發榮中了降頭,還是根據自己所知的中了這類邪門術法之後,一個大概的判斷常識上得來的。
因爲大凡一般人要是中了旁門符法,或者是中了蠱毒之後,只要不是立刻奪命的那種,在還沒發作的時候是可以通過觀察他的上眼白部分的變化大致判斷出來的,就像中了旁門符法,上眼白會有暗灰色的豎線出現,中了蠱毒,上眼白就有不少黑色的小點出現一樣。
所以當他知道自己遇到的是降頭師,而羅發榮十有八九中了降的時候,纔會根據這個經驗去觀察他的眼白,結果果真不出他所料,羅發榮的上眼白出現了他從沒見過的變化,這也從另一個方面驗證了他所傳承的這一門醫科資料上的推測“所謂降頭術,疑是苗疆蠱毒,藏密笨教和南洋當地巫術混和之後的術法。”
所以他才能在對降頭術並不十分了解的情況下,還能憑着自己的醫術暫時的控制住羅發榮所中術法的發作。當然,這也和他所傳承的那門古老醫科的威力是絕對分不開的。
原本他以爲來到韓遠山這邊,就憑着韓遠山所傳承的宗派源遠流長的法門和他自身深不可測的所知所學,這所謂神秘的降頭術也並不會是什麼大礙,可沒想到現在就在韓遠山遲疑沉吟的時候,這個叫方榕的年輕人卻先出頭了,所以就算以他的冷靜和淡漠,也不由有了幾分的好奇和懷疑。
“你去過南洋?”這時,韓遠山也擡起了頭,帶着幾分好奇的望向了方榕。因爲除了降頭術裡面特別邪門和厲害的幾種法門,在殷巫的一些秘本中有詳細記載之外,其餘別的法門並沒有太多的記錄,就連他自己也不甚了了。可現在看方榕說話,儘管還不是特別的肯定,但語氣中至少已經有了六成以上的把握,這很難不讓他覺得好奇。
“沒有,不過我曾經去過雲貴一帶,大約的聽當地的長者們說過一些。”
方榕有些含糊的應着,微微的低了低頭,想避開韓遠山的目光,可是韓遠山還是從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奇異神色中感覺到了點什麼,但是他並沒有再多問。
“冷泉你辛苦了,要不要去休息一會?”不再去管似乎因爲想到什麼而微微有些失神的方榕,韓遠山站起了身子,徑自對吳冷泉說道。
“韓老想現在就開壇?”吳冷泉也站了起來,但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嗯,這東西比較邪門,早解決總比晚解決的好。冷泉要是想看,就上炕去歇着吧,我知道你這一路上也夠辛苦了。”
說完話,微微笑了笑的韓遠山又對韓二說道:“再堅持一下,幫我把法壇擺好,然後你也回去休息,睡到明天中午再過來。”
看到韓二應聲去了,韓遠山又把目光投向了方榕,不過眼神中微微有些遲疑和擔憂。昨晚忙和了一夜的他其實非常需要方榕的助力,可是又擔心會引起方榕體內異物的發作。
“韓老,我沒事的。”明白他心意的方榕心裡一暖,迎着他的目光輕輕的點了點頭。
門緊緊的關着。
簡單而又有些昏暗的正屋裡,氣溫正在急劇上升,空氣中流轉着一股略顯憋悶的熱浪,就像一條不甘受縛的孽龍,不停地盤旋着,翻騰着,撩撥着屋內所有人心中那隱隱的騷動。
粗粗的冥燭暴起了燈花,屋內正中央地面的血紅色法壇上,點燃的四十九枝長香不停地升騰着微帶辛辣味道的煙霧,煙霧糾纏在熱浪裡沉浮飄蕩,瀰漫在屋子裡,讓整間屋子陷入了一種詭異而又迷離的境地。 www⊙ t t k a n⊙ co
屋內中央,法壇之後,身着血紅法袍的韓遠山宛如標槍一般的傲然挺立,削瘦的臉上神色肅穆,在周圍升騰起伏的煙霧烘托下,此時的他看上去隱隱有種寶像莊嚴的味道。
熱浪襲人,煙霧升騰。
法壇之後的韓遠山一直靜立不動,只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勢逐漸逐漸的從他身上由無到有,由弱到強的形成。煙霧迷離,逐漸逐漸地,他的身影在方榕眼中變得模糊,縹緲了起來。
盤膝坐在炕上,守護着羅發榮的方榕靜靜地看着面前這代表了巫門最古老的宗派之一,殷巫門戶的長者身上不斷髮生的變化,體會着體內漸次騷動起來的它們越來越強勁的掙扎,慢慢的,心內不能自抑的驚訝了起來。
自從這次和韓遠山重逢之後,韓遠山自己曾明確無誤的說過他遭了天遣,從修行人的角度上來說,已經衰弱到了不成樣子。
而方榕也從自己不管是已經相當敏銳了的六識,還是體內時刻都不肯安分的它們,都一次次再也明顯不過的感應到了韓遠山確實已經不如往昔的慘淡現實。
可是在這一刻,方榕竟發現自己的神意漸漸有鎖不定韓遠山具體位置的感覺,明明他就站在那裡,可在自己神意的感應裡,那裡除了有一團越來越強大,越來越霸氣的氣息在不停地忽隱忽現外,竟已經完全的把握不住這團氣息的確切位置,而體內的它們也已經明顯的感覺到了不安和威脅,竟已經開始觸動身上的五鳳印開始反彈,懷中的朱雀鏡也在隱隱發燙。這一切,都讓他不能自己在心裡開始懷疑,面前這個卓然獨立在法壇之後的老人,真的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韓元山韓老太爺麼?
爲什麼他身影越來越模糊,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會越來越強,
此時站在法壇之後的他,竟隱隱帶給方榕一種君臨天下,傲視一切的感覺。
那純粹是一種意識感應裡面的東西,似乎,似乎,這時已經和身上佈滿無數神秘古怪符號和線條的血紅色古舊法袍,以及同樣以無數古怪符號和線條爲底,顏色血紅古舊的布幔作爲鋪襯的法壇融爲一體的韓遠山,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巫者,而是變成了一個和周圍的一切完全融合到了一起的物體,可偏偏卻又再也明顯不過的從那裡散發出一種古拙而又強悍無比的氣息,不停地撼動着方榕的神意,帶給他體內的它們越來越強大的壓力。
難道是他身上的法袍和麪前的法壇帶給他的助力?怎麼會這樣?
盡力收斂着自己體內的異動和自己被撼動的神意,方榕忽然感覺到身邊不遠處的那獨眼老人吳冷泉此刻也在幹着和自己同樣的事情,心裡不由一動,便擡眼向他那邊望去。
土炕的盡頭,同樣盤膝而坐的吳冷泉獨眼眼簾微合,佈滿青筋的一雙大手以一個並不常見的姿勢相互扣合在小腹前,深長的呼吸不絕如縷,竟似已經安然睡去。
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他互扣在小腹前的雙手姿勢,方榕發現自己對這種練氣方式毫無所知,心下便有點好奇。不過他也知道眼下絕對不是好奇的好時候,再者這類東西往往是別人的隱私,如果人家不說,自己是絕對不能去問的。
就在這時,場中不動如山的韓遠山在忽然由他口中發出的含混語聲中動了。
連綿不斷的低沉聲浪似乎無所不在,又好似來自天外,含混而又縹緲在滿屋子繚繞的煙霧中不斷傳來。韓遠山大紅色的法袍也在他隨着咒語不停疾走的身影步履之間逐漸幻化成一片又一片的紅影。
隨着聲浪和步罡的開始,本來就已經很熱的房間內,熱浪開始更加的洶涌,繚繞的煙霧中竟開始有隱隱的霧氣升騰。
冥燭的火焰就在這襲人的熱浪中開始逐漸拉長、延伸,逐漸逐漸的變爲尺長的細細火苗在熱浪裡飄搖晃動,但卻沒有熄滅。
突變就在火苗的顏色忽然轉變爲如血般赤紅的顏色時來臨,隨着燈芯暴起的小小燈花,一直安靜地躺在土炕上的羅發榮忽然劇烈的扭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擺放在發壇中央的那碗符水也忽然盪漾起了波紋。
迴響在房屋內的聲浪轉急轉厲,韓遠山如波浪般翻騰的身影轉動的速度也開始加劇。房子內氣溫再度升高,第一次,升騰瀰漫在屋子內的煙霧被大片大片的霧氣所壓倒。
但是,此時被方榕一雙大手死死按在土炕上的羅發榮,臉上的筋肉可怕的扭曲抽搐着,睜開的那雙血紅色眼睛中,充滿了一種獸性的光芒,嘴裡嗬嗬的亂吼着,任由微帶青綠色的口液黏黏的順着嘴角滑落到炕上。看上去令人即覺得噁心,又覺得可怖。
不但臉上筋肉抽搐着,他的全身也以一股非常的力量掙扎,抽搐着,要不是方榕力大,換個人絕對控制不住他的身體。
在全身抽搐掙扎的同時,他臉上,身上的膚色也在變異,正在逐漸,逐漸變成一種看上去絕對讓人不安,讓人噁心的青灰色。
不管是臉上,脖子,還有胳膊等等,凡是沒被衣服遮蓋到的地方,青灰色的血管和筋肉都糾結在了一起,就像一條條青色的蚯蚓一般凸起蠕動着,彷佛要掙脫肌膚的限制,破皮而出。
更叫方榕擔心的是,此時他身體的溫度竟在房內這驚人的高溫中,卻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迅速的降了下去。他的身子,就在這短短的瞬間,就已經變的像一塊恆古不化的冰。
可他還在不停地掙扎着,抽搐着,吼叫着,令方榕憂心不已。
“壇開法隨,天清地寧!”
就在這時,一直迴響在屋子中的綿綿聲浪忽然換成了殷雷般的一聲沉喝!
隨着喝聲響起,韓遠山疾動的身影也忽然像一株老樹般的定住,圓睜的雙眼此時已看不
到絲毫平日裡的和善和清亮,變得宛若黑洞般深邃無比雙眸之中,散發出攝人心魄的幽光,猶如怒箭一般的射到了法壇中央的那碗符水之上。
目光到處,法壇上本已經開始自行跳動的符水碗猛地一定,隨即又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支持着一般開始晃動。
“化符立禁,妖邪現形!”雙手挽訣的韓遠山見狀,雙目中幽光更盛,又一聲殷雷般的沉喝出口,隨着他口中的喝聲響起,法壇上擺放的一疊符紙忽然自動彈起三尺,隨即在空中蓬的一聲輕響中開始猛烈的自動燃燒。
幾乎與符紙自燃的同時,原本在法壇上晃動不停的符水碗又是猛地一定,碗中的符水就像被一股大力激起一樣,化成一道水箭直衝了起來。
激起的水箭在升空接近三尺左右的高度時去勢已盡,就差了那麼一指左右的距離沒有捲到燃繞的符紙。
水箭以一種不能解釋的緩慢速度慢慢往下落。
水箭之上,剛剛燃燒乾淨,化成一片片完整灰燼的符紙紙灰也以同樣的速度,緩慢而又穩定的連成一線,隨着水箭往符水碗中落去。
以異常詭異的緩慢速度下落的符水終於還是在幾個呼吸之後落進了碗裡,整片整片的符紙灰也一絲不差的一張張落進碗中。
隨着最後一張符紙落進符水碗,“喀!”的一聲輕響,青花瓷燒成的小碗碗麪上頓時出現了無數蜘蛛網般的細碎裂紋,但是碗並沒有破。
“嗟!”一聲輕嘯般的喝聲就在碗麪出現裂紋的瞬間從韓遠山口齒間迸出,帶着無窮的煞氣和威猛。
幾乎在發出喝聲的同時,韓遠山忽然漲起的血紅色法袍上猛的紅光一閃,他那雙瞬間就變換了無數法訣的雙手便重重的拍在了法壇之上。
“蓬!”
就在這一聲巨響中,法壇上除了那碗符水碗之外的其他物品全都猛地彈離桌面,只有那碗佈滿了無數細碎裂紋的青花瓷燒成的符水碗,這一次卻像被強力膠沾在了法壇上一般,紋絲不動,只有碗裡浸了符紙灰的清水,卻在逐漸盪漾開的波紋裡,逐漸逐漸地變成了血紅,血紅的顏色。
就像一碗剛剛接出來的人血。
與此同時,韓家寨之外三十里的一座小山山腰的背光處,一個身穿降頭師法衣,胸前掛着一大串骨質項鍊的粗壯中年人,就在韓遠山雙掌拍實在法壇之上的同時,猛然淒厲的嘶吼了起來,隨着他淒厲到不能聽聞的慘叫,大股大股的鮮血噴泉一樣的從他身上突如其來的裂口中射出,轉眼間便已經染紅了他面前粗粗用樹枝搭就的法壇。
淒厲而又慘烈的嚎叫和全身四面射出的鮮血在中年降頭師一陣緊過一陣地全身拍打中迅速停住了,就這短短眨眼的功夫,他黝黑的面孔已經變得象紙一樣的蒼白,曾經厲光閃爍的雙眸此刻看上去也顯得既衰弱又迷離,全身的法衣更是被自己的鮮血染成了猩紅的血衣,面前的法壇也因爲剛纔的拍打和忙亂被撞的不成了樣子。
勉強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臉色蒼白若死的降頭師擡頭遙遙望向韓家寨的方向,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這次算你狠!他日等我練成飛頭降再來,屠盡這裡所有的生靈,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惡狠狠的說完這些話,正要掉頭而去的降頭師忽然又停住頗現蹣跚的腳步,低聲厲喝到:“誰躲在那裡?滾出來!”
儘管口氣兇狠,可他的聲音聽上去實在中氣不足。
“無量壽佛!”
隨着一聲低低的道號,一個俗家打扮的中年人從不遠處的山角陰影裡拐了出來。
“小方過來,把這碗符水給他灌下去去。”
拍完法壇後,又閉目凝神默然靜立了半晌的韓遠山忽然睜開微帶倦意的雙眼,淡淡對正在關心的望着自己的方榕說道。
此時,羅發榮直挺挺的躺在土炕上,他從韓遠山雙掌拍在法壇上之後,便已經停止了抽搐和掙扎,就連臉身上的膚色也回覆了正常,只有全身的冰冷依舊。
“韓老,我,”接過符水碗,方榕雙眼飽含感情的剛想說話,就被臉上顯出明顯倦色的韓遠山擺手打斷了:“灌完符水後帶他回房間休息,明天中午大概就會醒了。我累了,想休息一會。”
說到這裡,韓遠山停了一下,又擡頭衝着正在替羅發榮切脈的吳冷泉說道:“冷泉,等下你給他開幾副藥,我估計他醒來後需要補補才行。你也去休息吧,我叫韓二在東廂那邊給你準備了房子,明天一早我這邊還有兩個病人需要你看看。”
說完話,韓遠山也不管他們兩個想說什麼,就那麼一矮身,盤膝坐到了法壇之後的地上,閉上了眼睛。
定定的站在那裡,靜靜地望着已經閉上了眼睛的老人,方榕也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怕他如果再看下去,自己的眼淚就會忍不住流出來。
他也知道,老人真的不需要他說什麼道謝的話,當年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半晌之後,回覆平靜的方榕輕手輕腳的把喝了符水的羅發榮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