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方榕回到賓館,一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就看到趙三坐在沙發那邊喝茶。
“三哥還沒休息?”方榕心裡一暖,知道趙三這是在等他。
“你這裡的茶不錯,以前我怎麼沒發現?”趙三擡頭細看了一下他的臉色,笑了。
“是麼?我自己也沒發覺,可能是天天喝的緣故吧。”方榕淡淡的一笑,給自己也泡了一杯,坐在了趙三的對面。
“明天一早我就帶人上去了,方董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看到此時神態從容的方榕和他清澈的眼神,趙三的心裡也一下子輕鬆了起來。以他的閱歷和眼光,他相信眼前的方榕已經徹底擺脫了情感上的困擾。既然如此,多餘的話就不用再說了。
“三哥帶他們上去後,一定要他們做好保安和防泄密這兩項工作,全力配合林先生派來的技術人員,爭取早日拿出咱們自己的產品。如果期間發生他們解決不了的事,就讓他們全都聽韓老的。至於其他的事,暫時不着急,等我回頭和小林商量過之後再做決定。”
說道這裡,方榕稍微沉吟了一下:“至於咱們一直爭論不下的運輸這一環節,這幾天我再三斟酌過,最後還是那個想法。要是到時候實在不行我親自去和他們談,三哥你覺得如何?”
“其實這個問題我這幾天也在反覆琢磨,可是越琢磨,我就越覺得你和羅頭在這件事上的想法不妥。所以最後我還是那句話,錢的影子是黑的。當涉及到巨大利益的時候,像四海這種老大社團的胃口會大的嚇死人,我不認爲到時候再去談,能談出什麼令人滿意的結果來。
實際上,從前面一開始,我就不認爲咱們能和他們談出什麼結果來。這些天沒來找我報復,都已經夠奇怪的了,這種時候和他他們談合作,簡直是天方夜譚。”
“那三哥的意思還是做好開打的準備?”
方榕看到趙三再三堅持,也不由的慎重了起來。
因爲這些天裡,他們幾個人在全力做好公司的各項工作同時,也在不停的開會,討論和研究整個七星公司下一步工作計劃。特別是眼下,隨着韓家寨通電,出水工程的完工,他們七星自組建以來,最大,也是最有錢途的滷蟲項目馬上就要進入投產階段。
而一旦滷蟲產品製作成功,那麼他們馬上就要面臨怎麼運出去的這個難題。把產品從羣山圍困的韓家寨運出來儘管看上去吃力,但是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發動韓家寨的山民背出來,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令他們最頭疼的,是怎麼從聊城給運到林先生所指定的地方去。
因爲聊城的環境限制,不管採取怎麼樣的運輸方法,滷蟲要想運出去,都非得經過省城不可。可眼下的情況是,省城幾乎所有的運輸渠道,都在四海集團的手裡控制着,再加上以往四海和趙三他們之間糾葛,要想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安全把滷蟲運出去,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
另一方面,因爲滷蟲本身所具有的巨大價值,還有方榕他們在這件事上相對尷尬的實際處境,如果在不明顯驚動官方等各種勢力的前提下,如何把這些產品安全,快捷的運輸出去,就成了橫亙在他們面前的一個難題。
其實說實話,在滷蟲這件事上,方榕和趙三他們對官方的忌諱倒不是很大,因爲根據以往的經驗和以前曾經看過,聽過的一些類似的例子,以及聊城現在的實際情況來分析,方榕他們認爲聊城官方的相關人員即便是看到了自己的滷蟲產品,恐怕也非常有可能因爲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而給忽視過去。
反倒是對被四海集團的人發現,方榕他們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爲四海集團儘管是靠暴力而形成的地下勢力,但是他們經過這麼多年在地面上的發展和壯大,再加上他們集團一直在省城的盤踞,還有對利益瘋狂追逐的天賦本性,要想從他們的眼皮底下把這號稱是軟黃金的滷蟲給偷運出去,那顯然非常困難的。
如果這件事不處理好,一旦被控制住了運輸線路的四海集團,隨後不管是他們獅子大張口的過來侵佔資源和利潤,還是下了決心報復,把滷蟲的詳細情況給官方捅出去,不管是這兩種做法的任何一種,都是方榕和趙三他們現在都不能接受的。
因爲按照趙三和方榕對這種社團勢力的認識和理解,要是他們採用第一種方式,那不管是參股還是直接要求分成,都絕對不會再給七星和韓家寨這邊留下任何多餘的利潤空間。基本上,說白了那就是,只要他們一插手,滷蟲的這項生意上,基本就沒方榕他們什麼事了。
而且因爲趙三和他們之間的過節,如果滷蟲的存在被四海知道後,選擇第一種方式不成,或者直接爲了報復而採取第二種處理辦法的話,那也將預示着滷蟲資源的消失,因爲方榕他們都知道,凡是地下的這類資源,在法律意義上,那都是屬於國家的。
其實嚴格的說,就連韓家寨地下的鹹水,從法律意義上來說都是屬於國家的,要採掘的話,必須通過一系列部門的同意和審批後才能挖掘。所以要認真說的話,在沒有任何手續的情況,方榕直接找人給韓家寨打井,本身就是非法的。
只不過一方面韓家寨遠在羣山之間,再者嚴重缺水是個實情,同時聊城的官方本身也沒有能力和興趣,去給羣山裡的一個窮寨子找水。所以當初韓遠山爲了此事而找到聊城的管理者的時候,並沒有人提起相關的這些規定。
但是,如果滷蟲資源的真實情況被官方知道的話,面對着這麼巨大的利潤,那結果就可想而知。
當然,被官方收回也並不一定意味着這資源對韓家寨的山民生活就沒有任何幫助,相反,爲了開發這些資源,相關配套設施的修建和適當的安撫,也會給韓家寨的這些山民帶來不小的便利。
但是,在再三考慮過聊城眼下的現狀和實際之後,方榕他們,包括韓遠山,還是決定由自己來開發,因爲他們顯然覺得自己更瞭解這些山民的需要,也相信他們自己來運作的效率和速度,才能將這塊資源的效果發揮到最大化。
所以,爲了達到目的,必須要解決好運輸這一環節。至於銷售的方面,有林長青在那邊負責,這點不用他們操心。
所以,在近幾天的討論中,他們幾個人討論的主要議題就是如何妥善的解決好運輸環節這個問題。而就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幾個人卻明顯的有了分歧。
特別是羅發榮和趙三之間的分歧。
方榕最初的想法和羅發榮大體一致,都想着暫時不管四海那邊的存在,實在不行的話就自己組建車隊,寧肯多化點錢,多費點事,悄悄的繞道運輸,哪怕爲了避開四海的窺視,直接繞到臨省發貨都可以。
但是趙三卻對他們的想法堅決反對。
因爲根據他對四海在本地勢力分佈的瞭解,這樣做能達到目的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否則,四海也就不會是雄霸本省那麼多年的道上老大了。更何況這些運作都要在自己這邊和四海他們還有那麼多的恩怨未清,自己還在這邊日夜防範他們來報復的這種情勢下完成,談何容易?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一再堅持,在這件事上,要想順利解決只能準備暴力。如果方榕同意羅發榮的意見的話,最起碼一定還要做好另一手準備,那依然還是就是暴力!
但另一方面,他卻一直夜沒有明確提出自己合適的解決辦法,因爲他自己心裡也明白,單純的依靠暴力或許也能解決眼下的困難,但從長遠來說,這無疑是在飲鴆止渴。更何況依照眼下的情勢,恐怕自己這邊還沒把四海打垮,虎視眈眈的達叔就先將自己這邊給收拾了。
因爲自從那天和達叔鬧翻了之後,被再次激怒的達叔從那天起,幾乎就再也沒有故意騷擾過自己的那些兄弟,也沒有了其他任何多餘的動靜,糾纏着他那些兄弟的困擾似乎就這麼過去了。但是趙三,反而更加的擔心了,因爲他知道,這就意味着,達叔這次是鐵了心要收拾自己了。
將欲噏之,必固張之。這個道理趙三很早以前就是明白的。
現在眼下的平靜,只不過是他在等待而已,他在等待一個一下子就就能把自己和自己那些兄弟置於絕地的機會,所以纔會暫時放鬆對自己勢力的壓力。
所以在趙三反對羅發榮他們的辦法,但自己卻在重重顧忌下又拿不出好辦發的情況下,對於這件事的討論就一直沒能討論出個結果。
但是隨着眼下鹹水的打出,這個問題便成了馬上就要面對,並且解決的問題。所以他倆現在纔會在這種氣氛中又一次展開討論。原本,今夜這種相得的氣氛並不適合討論這個的。
“嗯。其實這幾天我也在反覆琢磨張振的建議,要不是這幾天四海那邊的動靜有些奇怪,我都拉着他去進行了。畢竟,攻擊纔是最好的防禦。”有點煩躁的點了一顆煙,趙三的話語中散發着隱隱的殺氣。
“哦?那邊的動靜有些奇怪?”
方榕一愣之後,技巧的避開了趙三的第一個問題,而將注意力集中到了第二個問題。因爲他知道,和自己,還有羅發榮以及張振這些外地人不同,作爲地頭龍的趙三現在儘管勢力大減,但他還是有自己的一些渠道,可以得到需要的消息。
“嗯,自從我重新在聊城出現後,我一直在提防四海那邊的報復。但是等了這麼久,一直都沒見他們有什麼動靜,這種反常的情勢讓我很不安,所以我前幾天就想辦法找人瞭解了一下,這才發現他們一直沒動手,好像是因爲在顧忌着什麼。”
“他們在顧忌着什麼?官方麼?”方榕心裡有些緊張。
“不全是,根據我的判斷,主要在顧忌你!”趙三笑了笑,忽然將夾着煙的手指向了方榕。
“顧忌我?”方榕一愣,隨即便隱隱明白了過來。
“嗯!因爲我得到的消息是,這幾天他們正從四處請人。好像請來的幾個人都是一些古古怪怪的傢伙,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都是些修行人。
所以我判斷他們這些天來一直沒來找我,是在顧忌你。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們知道顧忌的目標就是你方榕。嚴格來說,他們是在顧忌那個忽然滅了長風的血夜鳳凰。所以,我只能想一想張振的建議,卻不敢去把它變成現實,畢竟,那些人我可能對付不了。”
話說到最後,趙三的語氣裡流露出一份濃濃的無奈。
原本,在他和羅發榮爲了運輸而爭論的時候,對公司的運作一向並不怎麼參與的張振卻忽然開口提了一個建議,既然這個四海這麼麻煩,但是大規模的火拚又顧忌太多,那麼還不如干脆來個突襲,找機會直接幹掉四海集團中管事的幾個老大,給他們四海集團內部造成權力真空和勢力的重新劃分的亂局,引開他們四海的注意力,這樣一來不就能解決七星這邊眼下的困難了麼?
當時因爲羅發榮對張振這個建議的嘲笑,加上趙三自己也覺得這樣做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所以並沒有細想和贊同。但是經過這幾天的反覆爭論,發現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後,趙三就慢慢的被張振的這個提議所吸引。
所以他纔會想辦法找人去了解四海內部現在的所有消息,原本準備着一旦瞭解清楚後,就悄悄的拉上張振,找準機會把四海的當家老大和老二給一舉幹掉的。
可是沒想到費勁心力弄來的消息卻清楚的告訴他,四海那邊最近請來了一些怪人,四海的那兩個老大整天都和那些人在一起。而這類的怪人很像是他和張振都沒把握對付的,就像韓老和吳老他們那樣的修行人。
所以他只能鬆掉他心裡已經鼓起的殺意,因爲在頻繁見識過方榕、韓老,還有吳老他們這些人施展出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秘術之後,趙三心裡實在對這類修行人心存顧忌。當然也只是顧忌,並不表示他怕了
之所以鬆掉殺意,沒有找張振去實施那個計劃,是因爲趙三知道,有了這些人存在之後,突襲成功的把握並不大。萬一要是真的失敗了,被四海那邊發現了自己的企圖,自己本身倒還是小事,那隨之而來的瘋狂報復將給自己這邊要做的事情增加那些壓力和打擊,這纔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幾番思量之下,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所以他只能無奈的選擇了放棄。
當然,儘管心裡已經基本放棄了,但是他也還沒完全死心,因爲他相信,如果和自己聯手的夥伴換個人或者再增加上一個人的話,即便是有那些被請來的傢伙存在,突襲得手的機率將高達九成以上。而那個人,當然就是面前的方榕。
“三哥,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現在我也有顧忌。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咱們還是不要妄動的好。至於對上修行人,三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依你的身手和心智的堅定,再加上你手中那把屠刀所凝聚的煞氣,即便是遇上一般修行人中所謂的高人,你也有和他搏命的實力。只需要在出刀的時候記住,舍刀之外,再無他物,這一點就行。
當然,如果對手能接下這樣的三刀之後,還沒受傷的話,那三哥就馬上跑吧,因爲遇上這樣的人,我也會轉身就逃的。”
方榕委婉的推開了趙三的提議,將主要話題引向了趙三的無奈,並乘機再次向他面授對付修行人的機宜。
因爲他儘管也很想一下子就用霹靂手段,去解決了四海這個明顯阻擋在面前的難題,但是他和趙三不同,趙三不知道上次出現在聊城的那羣人中間,那個叫楊冰的那個年輕人也是個修行人,所以他沒有方榕現在這樣的顧忌。
因爲方榕自從那次接觸過楊冰和孟勝藍他們之後,本能的直覺裡就認定他們並不是普通的警察,十有八九很可能就是官方派出來針對自己的特殊警察。所以心裡一直都對他們頗爲忌憚,再加上今天白天見到韓老時,韓老忽然無緣無故給趙三送麒麟璧的奇怪言行,方榕幾乎本能就明白,自己和周圍的這些人今後的路並不好走。
當然他也知道,趙三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有了今天在自己面前,提起他對張振的建議心動,並且說出了攻擊是最好防禦等等這些話的舉動。
既然有些事情註定了躲不過,那麼就乾脆不去躲,不但不去躲,反而要積極的迎上去直接去挑戰,去面對,這纔是血狼趙三真正的性格。
因爲要做好現在想做的事情,要想達到大家共同的目標,所以就不可避免的有了太多的顧忌,所以現在不是講性格的時候,方榕明白趙三也知道這一點,眼下的他們最需要的就是剋制和忍耐。
“嗯,我記住了。希望有一天遇到這種人的時候,我能做到你說的這些。已經很夜了,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就不來告辭了。“說着話,趙三站了起來。顯然,他也明白方榕和自己共同的難處,知道有些事確實急不來。
“英奇,我知道剛纔給你說的這些對你衝擊很大,你一時間很難接受。可是作爲我劉不愚的孫子,作爲我們豢龍堂劉家的嫡傳子孫,你卻不可以這麼軟弱。因爲你肩頭揹負着我和你父親兩個人數十年的企望,哪怕是不能忍受,也要挺起肩膀來抗下,這是你還沒出生之前就已經決定了的宿命,你沒的選擇。因爲當初,我和你父親也沒的選擇!”
密室中,看到喪魂落魄的孫子勉強在自己的怒吼下稍稍有了振作的樣子,劉不愚適時的放鬆了壓力,口氣緩和了一些。
“沒的選擇?”劉英奇茫然的望着自己的爺爺,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沒的選擇。
“英奇,以前你經常問我,爲什麼在咱們家的門口,會那麼醒目的掛着豢龍堂劉的牌匾,爺爺一直都給你解釋,那是因爲咱們這個劉姓源自豢龍堂的這一支,掛那個牌匾,只不過是用來說明自己姓氏的出處,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但實際上,情況並不全是如此。爺爺之所以會不顧你父親的再三反對,硬要在自己的家宅門口掛上那個牌匾,除了以前給你說的那個理由之外,另外一層意思。”
說到這裡,劉不愚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抹略帶瘋狂的猙獰:“那是因爲我要向這瞎了眼的老天證明,我豢龍堂劉家長房嫡傳的這一支主流並沒有被它滅絕,不但沒有被它滅絕,而且還活的要比以前要好一百倍。
我更想向它證明,不但現在活的比以前要好上一百倍,而且還要在我有生之年,讓我劉家的子孫徹底擺脫它的禁錮和限制,從此再也不受它管,不受什麼生老病死的規律限制!既然善心得不到善報,那麼就讓我來看看這人神共憤的所謂惡行,又能得到什麼報應!”
就在劉英奇瞠目結舌的注視中,劉不愚的這番話說到最後,整個人就像將要失控的瘋子一般,咬牙切齒的望着上空中的某處,吼叫了起來。
“爺爺?”
突變的情勢,令剛纔還爲了聚福降而不能置信,被震撼的有些失神的劉英奇到了現在,又整個的暈呼了起來。
他不明白,素來平淡自制的爺爺爲何今天會突然變得這般的陌生和狂暴。他現在臉上這種悲憤猙獰的神態,對着空氣說話時的這種狂暴和囂張,自己怎麼從來沒在他身上感受過?面前這個老人,還是自己那個被尊稱爲蒼龍真人,道門一代宗師的爺爺劉不愚麼?
爲何那股曾在他身上一閃而逝的森冷煞氣,又一次充斥在了整個密室,令自己的呼吸都覺得憋悶了起來?
“今天這一切都是怎麼了?”他驚叫出口的瞬間,心裡也煩躁的想對着空氣怒吼起來。
“孫子,坐下說話。今天爺爺就把這瞎了眼的賊老天硬砸在咱們劉家頭上的悲慘往事給你細說一遍,等你聽完了,你就會明白爺爺爲什麼前面會說那是你的宿命,因爲那是爺爺一手給你安排的宿命,和這瞎了眼的賊老天可沒半點關係。哈哈!”
嘶啞而狂妄的大笑了兩聲後,神情轉爲悽苦的劉不愚就在自己瞪大了眼的孫子注視下,緩緩開始了在他內心深處埋藏了數十年的往事的訴說。
“五十多年前,咱們家並不住在這裡。而是在咱們豢龍堂劉家根基所在的中州那裡。當時咱們豢龍堂劉家是那一帶有名的望族,不但人口衆多,而且在當地的官紳兩途也非常的有勢力。
作爲咱們豢龍堂劉家長房嫡傳的第四十二代家主,當時,風華正茂的我無論從家境、才學、相貌和品行等各方面來說,在本地都稱的上是赫赫有名的佳公子,一點都不輸給現在的你。
除了家勢才學方面令周圍方圓數百里的人羨慕之外,當時的我還曾以順利娶了你當時以才貌俱佳,更以善心而著稱鄉里的奶奶爲妻而讓更多的人嫉妒不已。
當時,你奶奶孃家的家境也非常的不錯,更難得的是你奶奶她們翟家在當地的善名,當時真正可以說的上是轟傳鄉里,方圓數百里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因爲如此,所以儘管當地的無數豪門富紳打你奶奶剛剛長成,才貌之名還未顯露之時,就聘媒人快踏破了她們翟家的大門,但一直都被翟家和你奶奶所回絕。因爲他們選婿,除了看門當戶對和才學品行之外,還要看這家人爲人處事的口碑。
所以一直到你奶奶年過二十,翟家這才千挑萬選的答應了當時比她還小一歲的我的求親。因爲當時我們豢龍堂劉家長房嫡傳的數代代家主,當然也包括我在內,也都是善名在外,當真可以稱的上是積善之家,所以我才能幸運的娶到了你奶奶。
婚後的日子可以說是我這輩子過的最開心的日子。你奶奶不但善名在外,更難得的是她的才貌也名副其實,真正稱的上是個秀外慧中,溫柔嫺熟的好妻子。
結婚不到六年,我們就已經有了三男一女,四個可愛的孩子,當時我們的恩愛和幸福,不知道慕煞了多少親戚好友。更難得的是你奶奶嫁入我們劉家之後,依然保持着自小養成的好品行,善良。
我記得當初她經常給我說的話就是,“不愚,咱們夫妻倆兒女雙全,家庭幸福,這都是上蒼對咱們的眷顧。眼下咱們家境豐裕,一切不愁。但外面的世道已亂,鄉親們大多貧苦,所以咱們應當多做些善事,幫幫他們。就當是給咱們和孩子們多積點陰德,以求上蒼庇佑。希望孩子們以後的生活也能像咱們一樣,快樂順遂。更希望咱們倆也能感動上蒼,成全咱們生生世世永爲夫妻。”
緩緩的說到這裡,劉不愚蒼老的臉上,原本的猙獰和悽苦通通都被嘴角的顫抖和佈滿面頰的老淚所掩蓋,忽然間老淚縱橫的他說到最後,幾乎是語不成聲。
“爺爺……”
劉英奇面對眼前這般忽然失態的爺爺,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纔是。不過他紊亂的內心中,卻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接下來怕是要出事了,否則一向心如鐵石般堅硬的爺爺也決不會失態成這個樣子。
果然,沒過多久,恢復了一些的劉不愚默默擦掉了臉上淚水,悒鬱的長嘆了一聲後,又繼續說道:“正因爲平日裡有你奶奶在耳邊提醒,又加上我劉家原本也算是積善之家,所以在我和你奶奶結婚後的這五六年裡,我們豢龍堂劉家的善名也在以讓人吃驚的速度在周圍的轟傳。到了你奶奶懷上你父親的時候,我們劉家已經可以說是當地首屈一指的積善之家了。
原本,按照傳統的說法,像我和你奶奶這樣的行善之人是絕對有好報的。其實說實話,當時的我並沒有奢望什麼好報不好報,只是想着能平平安安的繼續過這種原有的生活到老,我也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這賊老天,就連這樣最基本的要求都不給我滿足。就在你奶奶剛懷上你父親後不久,當時因爲世道已亂,各地戰火蔓延,許多地方的人們都爲了躲避戰亂而流離失所,到處逃生。咱們家所在的地方當時還沒被戰火波及,所以在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那裡就聚集了大量的難民。
我記得那時節正好是個炎熱的夏天,咱們那裡儘管還沒被戰火波及,但是正好也遇到了百年難遇的大旱,很多地方都幾乎是顆粒無收,於是,很多當地人也變成了四處討飯的流民。
人禍加上天災,那一年的夏天咱們家所在的那個城市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方圓三百里內,最大的難民收容所。也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那麼多的人,不過短短几天,整個城市裡就到處都是逃難的難民和當地的流民,到處都是。
剛開始,那些難民和流民們還算安靜,城裡城外所有的有錢人也都紛紛在那裡搭粥棚施粥,救濟難明。可是沒過幾天,難民越來越多。多到一天施三十袋的粥也不能讓排隊的一半人喝上粥的程度,再加上當時咱們家所在的那座城市的掌權者早已因爲戰火的蔓延,光打算着逃命,無心也無力救賑難民和流民。
所以很快,城裡城外的那些大戶門也都紛紛停止了這種無望的施粥。
因爲不管是多大的大戶,面對着越來越多的難民,加上本身天地大旱,當年的收成也不好,所以沒有一家可以獨力堅持上一個月以上的。
當時過了半個月之後,整個城市裡,也只有我們家的粥棚還在堅持着施粥。
每天,排隊在咱們家粥棚領粥的難民排出的隊伍長的望不到尾。一天三頓光是稀粥,一頓就要煮掉五十袋大米。可就這也遠遠不夠,最多也只夠讓三分之一排隊的難民喝上一小碗稀粥。
但是,當時的情況,這已經是我和你奶奶最大的能夠了。也就是我們家底子厚,所以才能勉強抵擋的住每天一百五十袋大米的消耗,並且一直咬牙堅持了整整二十八天。
到了第二十八天,就在我們家的糧倉也已經見底的要命關頭,隨着戰火的快速蔓延,終於槍炮聲也來到了咱們城市的門口。大多的難民又一窩蜂似的跑了。
後來城外打贏的隊伍進城,城裡剩下的一些爲數不多的難民迅速被新來的管理者門給安置了,咱們家那次的施粥這纔算全部結束。到了結束的那一天,咱們家的原本滿滿的好幾個糧倉裡只剩下了滿包的十二袋大米。
我和你奶奶都可以問心無愧的說,這次施粥,我們豢龍堂劉家真的是全力以赴,毫無保留的爲無數難民保住了性命。
後來也因爲咱們家這次施粥的善舉,當時新來的城市管理者當着全城父老的面,敲鑼打鼓的給咱們家送來了積善之家的牌匾和旌旗,一時間,咱們劉家的善名在中原一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一口氣說到這裡,劉不愚忽然停住,在臉上露出的那一抹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裡,凝視着聽傻了的孫子問道:“英奇你說說,像這樣的施粥,是不是真正的善行?這老天要是有眼的話,是不是該保佑,不,起碼是不該給這樣的人家降臨近乎滅門的災難?”
“爺爺,當然應該是這樣的,如果給這樣的人家還要降臨災難的話,那隻能說這老天的眼早已經瞎掉了。”
被爺爺說的故事給吸引住了的劉英奇順口理所當然的一答完,這纔想起爺爺剛纔說什麼近乎滅門的災難,心裡就不由的一亂:“爺爺,你說咱們家隨後就遭受滅門之災了?”話問出了口,劉英奇的人也直接坐不住了。猛然站起來的他湊近爺爺的面前,急躁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此時此刻,他多麼希望能從自己爺爺口中聽到否定的回答,因爲這不僅僅是關係着他的親人,更深一層的意義上,這還關係着他對這天理循環,人心世道的認知和肯定。
可是他失望,因爲他看到自己爺爺那忽然又獰猛和悲憤起來的臉上,露出了肯定的神情,隨即,劉不愚用緩緩點頭的肯定,徹底敲碎了他僅存的那一點僥倖。
“你猜得沒錯!”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臉色刷白,不能置信的劉英奇快要哭出來一般的望着自己的爺爺,踉蹌後退了兩步後,靠着緊閉的密室門緩緩的在地上坐倒。
“當時我也曾無數次的問自己,也問這賊老天,怎麼會這樣?但是從來就沒見過它給過我我回答。就爲了弄明白這個問題,我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劉不愚在聽到孫子的問話之後,臉上的獰猛和悲憤也一種有些淒涼的茫然所代替。
“爺爺,到底咱們家後來出了什麼事?”他近乎自語的呢喃被已經紅了雙眼,撲到他膝前的劉英奇粗暴的打斷了。
擡眼看了神情激憤的孫子一眼,劉不愚心頭閃過一絲茫然:“究竟自己這樣逼孫子,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可是這個一閃而過的茫然隨即就被他隨後要講的悽慘往事所打碎,“自己忍了這麼多年,企盼的不就是這一天麼?這種關鍵的時刻,怎麼可以心軟和退卻?”
“爺爺!”劉英奇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到自己爺爺沒什麼反應,忍不住又開始催促了。
“後來過了幾個月後,你奶奶馬上就要生你父親了。當時,因爲城市剛剛從戰火中復甦,市面上各種生活物資都非常緊缺,再加上咱們家賑災後所剩的那些大米也快被我們吃完,所以當時爺爺就想去你奶奶他們孃家一趟,一方面是想去接你奶奶的母親過來陪你奶奶坐月子,另一方面也想順便從她孃家搬兩車急需的糧食蔬菜等等東西來應急。
因爲你奶奶的孃家正靠在黃河邊,當年的那場大旱對他們的收成並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再者因爲在我們的後面,他們所在的那裡並沒有讓難民成災,所以當時他們的情況要比我們好的多。
結果沒想到,我這一去,竟成了永別。等我在第三天的大清早回來,我豢龍堂劉家居住了數百年之久的大屋竟被人燒成了廢墟,等待我的,竟是從那些被火燒成了廢墟的瓦礫堆裡刨出來的十三具大大小小的屍體,那是我離開時,我劉家包括你奶奶,還有你三個伯伯一個姑姑,和八個傭人在內的所有人的屍體啊!
我當時整個人就傻了。後面的車上,你奶奶的母親當時就暈死了過去。後來等我從那種整個世界一片空白的癡呆勉強明白過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中午。沒想到經過這一天半的昏昏噩噩之後,整個漆黑一片的世界中竟然還有一個意外的驚喜留給我,抱着你剛生出的父親,躲過那一晚死劫的穩婆出現了。
通過她的訴說,我和已經趕過來的你奶奶的父親和兄弟這才知道,在我走掉的第二天夜裡,就在你奶奶剛生下你父親的時候,一羣蒙面的土匪闖進了家裡。那羣人一進門就開始放火殺人,四處搜掠財物。只不過用了短短一會的功夫,他們就殺盡了家裡所有的人,擄走了家裡所有的細軟跑了。只有穩婆在情急之下,抱着你剛出生的父親躲進了院裡的舊井裡才僥倖逃生。
當時我看着剛剛出生,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你父親,整個人幾乎瘋了。要不是當時有你舅爺寸步不離的守着,我想我也會抱着你父親去找你奶奶他們。他們死的太慘了,當時你最大的大伯纔不過五歲,最小的姑姑也不過纔有一歲多點,那麼小的小孩究竟做過些什麼?那羣禽獸竟然在他們身上也最少砍了三刀。三刀啊,嗚嗚嗚……”
說道這裡,劉不愚像個小孩一般的嚎啕大哭了起來,儘管事隔近六十年,但當年那悲慘的一幕對他來說,還是宛若就在面前。
依稀,他模糊的淚眼面前又出現了那四具血肉模糊的幼小屍體,其中老二嬌小的身子幾乎被一刀劈成了兩截。依稀,他眼前又出現了愛妻那張被血污糊住了的俏臉上,就連那猩紅的血污都遮蓋不住的痛苦神情和那雙圓睜的雙眼中流露出來的那種不相信。
慘!就一個字。當初他看到以後唯一的感覺就是慘,現在回想起來,充斥在心中還是一個遮天閉日的慘字。
就爲了心頭這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抹去的慘字,也爲了愛妻那雙到入殮時都不能閉上的雙眼,以及那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的不信,在給妻兒和家中的傭人辦好身後事之後,將唯一倖存的孩子託付給了自己的舅子,憤怒如狂的他又將家中殘存的財物和他們家所有的田產變賣成現錢,不顧當時的城市管理者們的再三勸說和阻攔,硬是將重金懸賞捉拿兇手的告示貼滿了整座城的大街小巷。
之後他就在自己被焚燒成了一片廢墟的宅院那裡搭了個窩棚,從寒冬臘月一直守候到了開春,可是從頭至尾,他始終沒有等到有人來領這份賞錢。戰亂年代,要想找到一夥來無蹤去無影,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一個活口的一夥劫匪談何容易?
更何況,事情發生後,他們根據穩婆的描述分析,那羣蒙面劫匪的整個劫殺過程完成的乾淨利落,事後又縱火消除痕跡,整個現場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唯一留下的一個可疑之處,就是那躲在沒了水的舊井中的穩婆聽到的兩句話,“瘦子,都拾掇乾淨了沒?”
“乾淨了,大小正好十三個。”
除了這兩句話,那穩婆說在整個過程中,幾乎都不曾聽到那羣劫匪說過多餘的話。而整個劫殺過程完成的速度快的也令人難以置信,竟然連看到火光後,在一刻時間裡就趕來的駐城部隊都沒能見到那羣劫匪的蹤影。
總之,整個劫殺案看上去不像是外行所爲,而且也不像是流竄作案的劫匪偶然所爲,十有八九,這是熟悉他劉家的人所爲。
這是當時負責偵破此案的官方人士的推斷。而在等待有人來報訊領賞的三個月漫長時間內,激憤如狂的劉不愚也整晚整晚的躺在他搭好的窩棚裡,琢磨到底是誰和他們一家人有這麼大的仇恨,到了一定要殺光他們全家,甚至到了連幾歲的小孩子都不肯放過的地步。
可是他不管怎麼窮思苦想,都想不出來認識的人裡,誰和自己有這麼大的仇恨。就在那漆黑冰冷的暗夜裡,他一遍遍的問着自己,一次次的懷着無比虔誠的心向上蒼祈禱,乞求會有人帶着那些劫匪來領賞。一次次的抱着可憐的希望入睡,可一次次的又被殘酷的現實驚醒。
就這樣,他在那個寒冷的冬季,靠着城內那些曾經受過他恩惠的人們送來的飯菜,把自己的要求和期望一次次的降低,從開始的綁着劫匪來領賞一直降到誰能提供劫匪的消息就可以來領賞。
可是每一天,等待他的都是城內那些原本羨慕着他的人們憐憫的目光和竊竊的私語,除了這個,就是一天甚過一天的失望和憤怒。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三個月的月尾,就在他的失望和憤怒都已經變成了滲入到骨髓的絕望,就在他每晚向上蒼的乞求已經演變成指天跺地的瘋狂咒罵的時候,事情終於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