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城
常說計劃不如變化快,對於這點,方榕今天算是再次體會到了。
昨晚和趙三聊完已經到了半夜三點,等他上牀休息已經到了五點。可現在,還不到八點,他就被外面急促的敲門聲給弄醒了。
“聊城亂了!”羅發榮一進門,就大驚小怪的嚷嚷了起來。
“坐,什麼聊城亂了?”經過昨天的反思,今日的方榕已經變得格外沉穩。
“哈,昨天你不在,難怪你不知道。”羅發榮有些奇怪方榕臉上的平靜,但對被今天的好消息刺激着的他來說,此時的他還顧不上去細研究。
因爲聊城真亂了。
“你也知道,這些天一直有工人在街上搞罷工,昨天白天街上就變成了很多工人在那裡遊行,鬧了幾乎一天,不過傍晚的時候被官方的人給勸散了。可是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東西,發現他們又開始遊行了,而且人比昨天又多了好幾倍,看上去好像連家屬們都參與了。現在正全部堵在市政府門口要說法呢,哈哈,我想過不了多久,聊城就該戒嚴了。”
“工人?那裡的工人?”方榕的心裡一跳,略略有些緊張,不過隨即便明白了過來,要是自己公司旗下收購的那幾個廠子裡的工人鬧事,主要負責這一塊的羅發榮臉上不會是這副樣子。
“龍翔那邊的?”
果然,一臉暗爽的羅發榮笑着點頭:“可不就是他們那邊的?哈哈,這下看他們如何收場,我看遊行的那架勢,要想順利平息,絕對夠他們喝一壺的。”
“那咱們這邊的工人們呢?”
“放心了,咱們這邊的那三家企業可是一片平靜,那些工人都忙着接受培訓呢,沒人有時間去搞這些。”羅發榮邊說邊點菸,臉上是一派得意的樣子。
“終究還是鬧出事來了,不知道他們以前是怎麼把公司搞那麼大的!”方榕心裡可沒他那麼輕鬆,反而臉上還顯得略有些擔心和不解。
“咦?你這麼擔心幹嗎?他們那邊不穩當,不正是我們的需要的麼?”看到方榕這樣,羅發榮有些不解,不,應該說是有些不滿了。
其實也不能怪他不滿,自從那次協商會之後,他就一直對龍翔那羣人的存在耿耿於懷。再加上他後來知道龍翔背後的支持者與方榕之間的糾葛之後,更是打心眼裡就把龍翔那羣人當做了對手和敵人。
不過一直以來,一方面自己這邊事情太多,根本沒精力去對龍翔那邊明着幹些什麼,另一方面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邊的總體實力,眼下和人家龍翔根本沒法對着幹。所以這一段時間雙方纔基本上相安無事的共處到了今天。
不過事實上,不管是他還是七星公司內的其他所有人,誰都清楚現在的相安無事只不過是表面上的平靜,只要雙方最初的這些準備全都做好了之後,七星和龍翔之間肯定會爆發激烈的商戰,到了最後,在聊城,肯定只能有一家獨存。
不是我,就是他。
所以從雙方各自涉入在聊城的投資起,雙方都鼓着勁把對方當做了競爭的對手,這點在以往,身爲七星掌舵人的方榕自己在公司大會上也再三強調過,怎麼現在對手一出現紕漏,他卻在這裡爲他們擔上心了呢?所以羅發榮不解。
至於另一種在心頭忽然泛起的不滿,猛看是爲了方榕現在表現的不滿,其實他自己心裡明白,這主要是這段時期以來,長久在各方面積累起來的那些不滿的一次隱形反應,儘管他以前一直都沒表現出來,但這些積累起來的不滿,還是越來越強烈了。
“他們決策出現失敗,作爲和他們競爭的對手,我是應該感到高興的。可是羅頭,說實話,我心裡現在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方榕發覺了他的不解和不滿,於是也就坦言自己的感覺。在這一點上,他還是和以往一樣,坦率的有些可愛。
“哦?爲什麼?”
“從知道他們整編那三家被收購的工廠方法開始,我就一直在擔心,他們的手法太狠太刻薄,可能會出問題,沒想到這麼快就變成了事實。儘管從表面上看,他們那邊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對咱們快速追上他們非常有利。但是,現在事情照你的說法,已經鬧得很大。如果這種情況得不到很快平息的話,我怕到時候也會波及到咱們下面的那三家廠子。
聊城的現狀羅頭你還不是太瞭解,靠慣了企業,吃慣了大鍋飯的這些工人忽然遭遇這麼劇烈的變化,肯定會很不適應,心理上也會有逆反。現在儘管這種逆反心理和不適應在咱們相對寬鬆的整編條件下並沒有明顯的表現出來,但如果龍翔那邊的工人鬧的時間一久,事態進一步擴大的話,咱們這邊的一些人也會很快就不安分起來。
你也知道,人都是有從衆心理的,到時候要變成那樣,咱們不也要頭疼的厲害麼?”一口氣說道這裡,方榕看了眼不停點頭的羅發榮,繼續又說道:“剛纔說的,只不過是我擔心的一方面,還有更讓人擔心的一面,就是被這些工人這麼一鬧,聊城官方的反應。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操作,想必羅頭你也有所感觸吧?聊城官方中,還有那麼一小部分人,對咱們和龍翔這麼大規模的收購合併聊城的地方企業有不同的看法,只是前一段時間我們兩家都做的還不錯,所以才壓下了他們反對的聲音而已。
但是現在,龍翔那邊的工人這麼一鬧,恐怕這些人就會跳出說話,如果事態不能迅速控制住的話,聊城官方對待咱們的態度就會有不測的變化,到時候若是那樣的話,你說咱們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感到擔心?”
“天,我怎麼沒想到這一節呢?”
被方榕一番話給點醒了的羅發榮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跳起身在屋子內轉了兩圈之後,發現說完這番話的方榕此刻沒了動靜,於是心裡一動,停住了腳步:“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我也沒什麼好辦法,現在就看聊城官方和龍翔他們怎麼溝通和協作了。希望他們能夠聯手,迅速控制住失態的發展。
至於咱們,羅頭你就要多辛苦點了,抓緊讓咱們請來的那些公司精英們想辦法,全力穩定住咱們這邊那幾家工廠職工的軍心,全力爭取在這次遊行事件被平息下去之前,咱們這邊的工人沒有一個參與到這次遊行中去。”方榕沉吟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羅發榮應了一聲後,急火火的去了。
而原本打算去找小林的方榕被這件事一影響,倒是又在那裡坐着繼續發了一愣,這才決定去找小林攤牌。經過昨晚的再三琢磨之後,現在的方榕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可是還沒等他出門,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
“龍叔,你回去馬上安排咱們的人儘可能的配合官方安撫住工人,爭取在我回來之前,穩定住工人們的情緒,我馬上趕回去向葉總和總公司董事會當面彙報此事。”一出市政府的大門,一臉陰沉的楊芊就發出了她的指令。
大中午的太陽毒辣辣的讓人熱的煩躁,可聚集市政府門前的那些工人和他們家屬的鼓譟以及視線的聚焦,更讓她心裡平添了無窮惱意。
而剛剛結束的協商會上,聊城最高控制者們的那番像是警告的話語則讓她怒火中燒:“楊總,我們只能給你們三天的時間平息此事,在這三天裡,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讓這些遊行的工人不進一步擴大事態。
但是,如果三天後,你們還是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的話,那我們就不得不直接插手了。畢竟對於聊城來說,安定團結的社會態勢,纔是我們最需要的。”
所以剛纔在這場惱人的會議還沒結束時,她就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決定,會議一結束,自己就馬上返回總部提出自己的意見,要是他們還拖拖拉拉的不肯做出選擇,這個有名無實的總經理自己就幹了。
想到這裡,她心裡微微一動,眼光不由的就往先她一步出來的方榕的背影望去。此時,方榕那厚實的背影已經快要拐入人羣中不見。
“沒想到你竟會在會議上幫我。看來長久以來,我還是有點小看你了。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沒想到他會在會議上幫我們說話,可惜我們跟他註定了是對手。”
看到自己的上司盯着方榕的背影出神,也在會議上感受到了莫大壓力的龍叔頭一次說出色彩稍稍不同的言語。
“嗯,有這樣的對手也不枉我來了聊城這一遭。龍叔你趕緊去吧,我也該走了,否則就趕不上飛機了。”深深的又盯了方榕融入的那片人羣一眼,楊芊的臉上神色逐漸回覆正常。
是啊,只有這樣的對手,才值得自己拿出這麼大的決心和毅力和他鬥一場。否則,人生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就在剛剛結束的緊急協商會上,她沒想到自己那些工人們的一個小小遊行,就讓聊城官方緊張到了這個份上,參加會議的人除了相關部門的官員外,連聊城的最高控制者都在。更讓她想不到的被她視爲對手的方榕也在。
原本,在激烈的會場的官員們辯論的時候,她還一直提防着方榕,深怕他在本來就夠混亂的辯論中添油加醋的打擊自己和龍翔。可沒想到那個方榕在會議的主持者請他介紹他們七星公司的成功經驗的時候,並沒有站在官員們企望的立場上來否定和打擊龍翔,反倒在平實的介紹了他們自己公司經驗的同時,也委婉的爲龍翔和自己提供了不少援助。
基本上,他是站在公平的立場上,分析這次事件之所以會發生的背後的真實原因的。這讓楊芊在驚訝的同時,第一次從內心深處,真正對方榕這個人和他代表的七星有了一定的敬意。
因爲在商場上,只有這種能看到事件背後長久利益和弊端的人,纔會讓她真正的有那麼一些敬意,自然,也會挑dòu起她真正的戰意。
所以她纔會在會議一結束的時候,做出了馬上趕回總部的決定。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次事件的發生和方榕剛纔的表現,這才真正的引發了她的戰意,商場上的戰意。
“用全力打倒你的方式來表達我的敬意,不知道方榕你能否理解?”這是踏上回總部所在地的飛機前,她心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方榕離開會場,並沒有直接回賓館,而是直接來到了自己原來的書店。這裡在三泰文化公司成立後,就成了總店,而原先他自己在樓上的住房,也被改成了公司的辦公室。平時,小蔣自己就在書店或者辦公室待着。而現在,一心要湊熱鬧的小林平時也待在那裡。
“小蔣不在?”方榕來到這裡,總是習慣性的先進書店看看。
“方總您好,蓮姐在樓上。”看到他進來,新僱來的女店員趕緊迎了上來。這是一個歲數跟小蔣差不多的清秀女孩,不過此時,她正緊張的全身微微有些發顫。現在的方榕對於她們來說,實在是不得不緊張的上司了。
“哦,那你忙,我自己上去找她。”方榕在她恭謹的招呼下,有些悻悻踏出了他曾經爲之花費了三年光陰的書店,在踏出店門的時候,他心裡忽然有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這裡,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推開自己依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那扇房門,迎面撲來的,已經不再是隱含着菸草味道的那種熟悉的空氣。現在的空氣中帶着淡淡的花香和屬於女性特有的氣息,迎面而來。再一次提醒他,他已經不屬於這裡。
“榕哥,你怎麼來了,快請坐。”
正在扶案忙着寫東西的小蔣擡頭看到他進來,趕緊笑着站起來迎了過來。奇怪的是,房間裡,並沒有最近和她形影不離的小林。
“在忙什麼?”
方榕笑着點點頭,坐到了沙發上,好奇的打量着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的房間。除了靠牆而立的那排書架之外,這間已經被收拾成標準辦公室的房間裡已經沒有他住過的一點痕跡了。就連以往牆壁上被煙燻過的地方,現在也被一片雪白給遮蓋了過去。
“在算這兩天的銷售額,成績不太理想。榕哥喝茶!”利索的泡了一杯茶過來遞給方榕,小蔣一時間拿不定主意自己該坐在那裡。
從內心來講,她當然想直接坐在方榕的傍邊,那是個三人沙發,空間足夠了。但是現在小林不在,自己如果坐過去的話,要是被她回來看到,肯定心裡就會不高興,誰叫自己和她現在有攻守同盟的呢?
但是如果不坐在那裡,房間內現在能坐的地方也就只有自己的辦公桌那邊的兩張椅子了。可是坐在那裡和榕哥說話,一方面不禮貌,另一方面自己心裡也會特別的不願意。
可也總不能一直站着說話吧?榕哥這還是第一次主動過來找自己,而且還是第一次自己上樓來進到自己的辦公室,自己要是就這樣一直站着說話的話,那豈不是會引起他的誤會?
只不過短短的幾秒鐘時間,放下茶杯的小蔣心頭就已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一時間竟難的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適存了。
“去坐到辦公桌那裡,讓榕哥看看咱蔣總的架勢,呵呵。”
似乎她心裡的這個難題被方榕發覺了,又似乎方榕真只是想看看她坐在那裡的樣子,接過茶杯後,方榕呵呵輕笑了起來。
“討厭,榕哥就會笑人家了。”臉上突兀的微微一紅,小蔣有些扭捏的坐到了辦公桌那裡。
“嗯,士別三日,當以刮目相看。不錯,不錯,真不錯!現在我們的傻丫頭已經完全有當這個總經理的能力和派頭了,不錯,真不錯!。”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方榕打趣似的說道這裡,忽然又似有意,又似無意的順口說道:“這下我也就放心了!呵呵!”
“榕哥?”可是聽了他最後的這句話,本來紅雲上臉的小蔣反應卻很強烈。基本上,她的臉此時已經白了。
“別激動,坐下說話。”看到她的反應這麼敏銳,方榕臉上自進屋後就一直很燦爛的笑容此時也收斂了起來。他知道,該面對的東西,是躲不掉的。
“哈,榕哥,你怎麼偷偷過來了?也不早點打聲招呼,這樣人家就不用跑的這麼辛苦去找你了。”
方榕黯然出門的時候,正好在門口碰上剛剛回來的小林。也不知道她忙什麼去了,那張酷似葉楓的俏臉上此時弄得紅撲撲的,掛滿了細密的汗珠。不過看到方榕,正在那裡慢慢換氣的她又跳了起來,還沒等方榕回答,就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出來。
“你過去找我了?我也正好過來找你呢。”方榕臉上勉強擠出了笑容。
“咦,榕哥你好像有些不對勁哎,蓮姐不在麼?”盯着方榕的臉端詳了一下,小林的嗓門大了起來:“蓮姐,你在不在?榕哥好像有些不開心哦。”
“她在忙,別喊了。我過來是找你有事。”
方榕心裡對她觀察的敏銳暗暗心驚,同時也對她忽然高聲大喊的小技倆暗暗覺得可笑,可是一想到身後房間內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小蔣,他臉上剛剛泛起的微笑就只出現了一個味道,苦笑。
“找我有事?”狐疑的盯着方榕臉上的那一抹苦笑,又對明明在屋裡,卻又不肯回答自己的小蔣暗暗生疑的小林還有些不死心,剛想繞過方榕回屋裡看看,卻被方榕有些粗暴的一把握住了胳膊:“讓她安靜一會,我找你有事。”
“呀!”的驚叫了一聲,被方榕忽然握住胳膊的小林又驚又痛的回望了一眼方榕,眼淚就在看清楚他此時陰沉的面容時,不聽話的噴涌了出來。
“對不起,握痛你了?”一看到她的眼淚也出來了,方榕心裡一慌,趕緊放手。臉上的陰沉也變成了一抹令人痛心的惶恐。
“嗚!”他不鬆手還好,他這一鬆手,又被他臉上的那一抹惶恐給刺激到了小林忽然就毫不顧形象的大哭了起來。
哭聲嗚咽,聲音裡流露出了太多太多的委屈。這哭聲頓時讓手足無措的方榕心裡更亂了起來。一時煩躁中,一股無名的怒火衝上心頭,啊!的暴喝了一聲,一腳就踢在樓梯口的護攔上。
轟隆一聲巨響中,用鋼筋連接成的護攔倒下了一半。
塵煙中,方榕愣了,小林傻了,而聞聲奔了出來的小蔣圓睜着紅腫的眼睛,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也傻了。
“師父,你怎麼來了?”
等王小明睜開眼睛,剛要將面前攤開的書翻過一頁時,忽然發現自己的師父,獨眼的吳冷泉卻悄無聲息的坐在面前,嚇得他趕緊站了起來。
“背的怎麼樣?”吳冷泉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示意他不必緊張。
“這幾天還行,一個時辰大約能背二十五頁左右。”低頭掃了一眼攤在書桌上的那本厚書,王小明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張了張嘴,剛準備誇誇他的吳冷泉一看到他臉上的神情,那些沒味道的話也就打住了:
“方榕來了,在我房間裡等你。”
“哦?”王小明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平靜。
“你過去吧,我在這裡等你。”裝作沒看到他臉變色的樣子,吳冷泉淡淡的吩咐到。
“嗯。”王小明嗯了一聲,磨磨蹭蹭的慢慢往外走去。
“唉!”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吳冷泉壓抑了半天的嘆息這才發出了聲。他還清晰的記得。自己這個原先活波好動的弟子,就在不久前,他還曾爲每個時辰能背出來兩頁而高興的不能自持,現在只不過隔了短短的十幾天時間,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這情之一字,實在是害人不淺啊。
心裡就這麼嘆息着,吳冷泉臉上的平靜也迅速被他那種慣有的悽苦和茫然給代替。
“聽你師父說,你最近學習很用功,進步很快?”七星齋吳冷泉的房間裡,就在透窗而過的陽光照射下,看到王小明進來的方榕坐着沒有起身,只是淡淡的問道。
“嗯。”王小明也沒什麼多餘的話可說,只是站在門口低着頭嗯了一聲。
“你很怕我?”方榕連語氣都沒變,還是那麼淡淡的問道。
“怕你?我爲什麼要怕你?”騰的擡起頭,這幾天來籠罩在王小明臉上的那曾暮氣迅速消失,一雙閃動着光芒的眼睛直盯向了方榕。就連他那還算不上強壯的身子,這一刻,也像標槍一樣的挺的筆直。
“呵呵,那你是恨我了?”方榕似乎根本無視他的這一番變化,繼續用那種讓王小明幾乎要氣瘋了的淡漠語氣問道。
“恨你?”已經快要衝上腦頂的怒火迅速被這句話遏制在半途,令王小明瞬間迷茫了起來。
是啊,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恨他?恨麼?好像談不上,喜歡他是蓮姐自己的選擇,再說自認識以來,他也並沒有做過任何值得自己恨的事情。可要是不恨,爲什麼自己心裡是那麼的不想見到他,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甚至連別人提到他的名字自己都會覺得討厭?
就這麼心裡迷茫着,年輕人原本盯向對手的目光慢慢變得遊弋不定了起來,而身子也不知不覺間,垮了下來。
“看着我!”就在這時候,迷茫的少年耳邊響起了方榕炸雷般的沉喝。這一聲突入起來的沉喝令王小明身子猛的往後一跳,這才顧上將驚疑不定的目光瞪向方榕。
“哈哈哈!”方榕略帶嘲諷的大笑着,猛的站起身來。
一股王小明從來未曾在其他人身上體會過的龐大壓力猛地就隨着此時站起的方榕,狂滔似的像他撲來。
王小明又退了一步,隨即臉色一紅,又咬牙猛的跨上一大步,此時已經微微有些泛紅的雙目更是一瞬不瞬的迎向了方榕。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此刻,他的整個身體又像標槍一樣,在方榕狂滔般的壓力下,挺的筆直。
而此時,方榕突現威猛的臉上,慢慢的爬上了一抹笑意。
“能在自己刻意施爲的壓力下,能站成這樣子的小明,應該能守護着他的蓮姐走完這漫長的一生吧?”
可是一想小蔣,他臉上的那一抹笑意中,隱隱又多了幾分黯淡之意。
出了七星齋的大門,方榕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往那裡走。就在這短短的一天一夜時間內,他這已經是第二次這樣站在街頭,不知道自己該往裡走了。
第一次這麼徘徊和茫然是在昨晚,經歷過可以說說是痛苦的抉擇後,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現在,不管是小蔣認爲自己膽小,還是認爲自己自私都好,自己和她之間關於男女感情上的糾葛算是已經畫上了句號。但是小林,小林……
一想到被自己剛剛給弄哭了的小林,站在街頭徘徊不定的方榕就覺得自己身上冒出的汗又一次浸透了全身。
剛纔,因爲小林的哭聲而忽然失去了控制的他一腳踢壞了樓梯的護攔,嚇愣了正在哭泣的小林,等她一回過神,更加猛烈的哭着轉身就往房間裡跑。不但是她哭,站在門口的小蔣也哇的一聲又哭上了。
還好在管樓的物業人員聽到動靜跑出來之前,號啕大哭的她們兩個已經回房鎖上門,不然方榕還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樣才能離開那裡。就算這,現場忽然倒下的那一片護攔都讓他費了不少口舌。
還好那管理人員本來就和他熟,再加上他二話沒說,答應修理費人工費全包,這才讓一身大汗的他狼狽的離開了那裡。
前面好歹還有王小明這一步想好的事來讓自己辦,但是現在呢?自己又該往那裡去,又該如何去面對經過這番變故後的小林呢?
就在毒辣辣的太陽低下,方榕越想越頭大,越頭大也就越煩躁。煩到實在受不了時,他猛地轉身就往河邊跑。他要去找張振發泄一下,否則,他怕自己會真的會受不了。
“英奇,難道短短几天的分別都讓你這麼不捨嗎?”一看到等了整整兩天的孫子現在纔回來,就算以劉不愚幾十年的養氣功夫,也忍不住火大了起來。
“不是啊爺爺,是公司那邊出事了,這兩天都忙着開會,實在脫不開身。這不一脫開身我就回來了嘛!”自從前天晚上進過爺爺的密室之後,劉英奇心裡本能的就和爺爺親近了幾分,以往那種又敬又怕的感覺也淡了許多。
“公司出事了?嚴重不?”劉不愚看到孫子略顯疲倦的臉上擺出這麼一副略像撒嬌的神情,原本陰沉着的臉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其實自那天晚上,答應了他要閉關修煉幽煉返還的孫子向他暫時請假,說要去給女友那邊交待一下後便沒有蹤影的這兩天時間裡,他也曾讓人去找過孫子,結果回來的人都報告說孫子和兒子他們幾乎整天都在忙着開會,好像是公司裡面出事了。
現在聽孫子這麼一說,知道肯定是出比較大的問題了,所以這纔在準備帶孫子進地下室之前,多嘴問了一句。
從很多年前開始,如果不是遇到實在難以解決的麻煩,兒子就不會來求自己。而自己也是一樣,如果兒子不來求自己,哪怕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他都會當作不知道。這在多少年來,慢慢已經變成了他們父子之間的一種奇特的默契。
但是現在這些事已經關係到了自己的孫子,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孫子的脾性,要是歸他負責的事情要是處理不好的話,他會難靜下心來做其他事。
現在是關係到自己準備了幾十年的最大挑戰,如果在這種關頭,孫子不能安下心的話,他寧願再等幾年,儘管像現在這麼好的機會很難碰上。但是在這件事上,他不敢冒一點險。這也是那天晚上,劉英奇向他請假,他會同意的理由。
“老爸還在猶豫,不過我剛給老媽留了話,讓她等老爸回來告訴他我的想法,我想應該問題不大。”劉英奇回答的時候語氣有些不太肯定,
“到底是怎麼一會事?說來聽聽。”劉不愚自然不會忽略這一點,再加上一聽還有事能讓兒子和孫子開會商量了兩天還不能做出決定,這也讓他有了好奇。
“是我們在聊城那裡投資的項目出了問題……”看到爺爺問,爲了楊芊回來而頭疼了好幾天的劉英奇便一五一十的將自己面臨的問題都說了出來。
“又是聊城?嘿嘿!”一聽到出事的地方又是聊城,眼冒劉不愚嘿嘿的笑了起來。
“是啊又是聊城,那裡和那個姓方的好像變成我和我們劉家的軟肋了,真是可笑。”在自己爺爺面前,劉英奇頭一次明顯流露出了他一直隱藏的一面。
實際上,方榕的存在,現在已經慢慢變成了一個讓他有些無奈的現實,特別是當在昨天趕回來的楊芊提出的計劃中,又一次經常提到方榕這個名字的時候,這種無奈的感覺就變得更厲害。
因爲他發現,每一次楊芊提起方榕這個名字,葉楓臉上的表情就會微微變上一變。儘管葉楓還算控制的合適,並沒有讓太多的人發現,但是這一切,卻很難逃得出他關注的眼睛。
但是在他兩次受傷,而原本派出去想擠垮方榕他們的龍翔面臨困境的現在,他卻在心裡清晰的明白,現在的方榕早已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個書店小老闆,而是個無論從那一方面來說,都很難輕易打倒的頑強對手。
因爲在養傷的那段期間,儘管心高氣傲的他從沒求過父親或者爺爺出手幫他對付方榕,但他實際上也隱約的知道,素來視他爲寶的父親和爺爺在他養傷期間,都曾明裡暗裡的出手對付過方榕。
只不過這些都顧忌着心高氣傲他知道後因爲葉楓的關係而動氣,另一方面也因爲數次出手沒達到目地,所以都一直瞞着他,而他自己也很配合的就當不知道。
但是時至今日,當傷勢好了的他自己也出手不果,反倒給自己家族的公司帶來不小的麻煩之後,也因爲他一直放心不下的葉楓和他自己的婚事通過了爺爺這一關的現在,這個方榕的存在還真成了他的一個隱痛。
在公司的會議上,顧慮着家族公司的利益和葉楓的感受,他在這兩天的會議上不敢明確表態支持楊芊那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而父親也同樣因爲顧慮着公司的利益和自己的感受,一直下不了同意楊芊計劃的決心。
儘管他自己經過再三琢磨後,勉強讓自己暫時忍下了想支持楊芊那個計劃的衝動,爲了葉楓,也爲了公司的利益,給父親留言說自己不支持楊芊的決定,但是現在爺爺一問起來,他心裡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所以不免給帶了出來。
因爲楊芊那個計劃儘管又瘋狂又冒險,但是從最根本的一點上,卻一下子抓住了自己派她去聊城的最根本的重點,那就是不計任何後果的打倒方榕和他相關的一些。
但是現在,當那個精明到有些令人不安的楊芊這正提出了她那個瘋狂的計劃時,劉英奇卻又發現,自己又開始顧慮自己公司的利益和葉楓的反應了。
畢竟,私心裡想的很多事情,和真正擺出來討論和去做的時候,還真有不少的距離,起碼,面對她那個計劃中註定要出現的鉅額虧損,他還真的無法做到像他想的和對葉楓說過的那樣無視。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實在很難拒絕這個瘋狂的計劃帶給自己的誘huò。也就是從見到這個計劃開始,他也才真正從心底裡對楊芊這個職業女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果然就若父親所說的一般,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厲害!
因爲上次她要求聯手的報告被自己代表總公司給拒絕之後,只隔了這短短的幾天,尤其是龍翔又在聊城面臨巨大的困境的現在,她竟能完全擺脫開在她的報告中,多次提到的方榕對她自己和龍翔幫忙的影響,並利用她敏銳的判斷察覺出的自己的真實想法,迅速的又提出了這麼一個看似瘋狂而且漏洞百出的計劃,來徹底的實現打倒和擠垮方榕的七星公司的目地。這不能不讓他承認這個女人實在是厲害。
正因爲她清楚的判斷出了自己派她去聊城的真實目地,所以她纔會不計後果的提出了這麼一個瘋狂的計劃。也正是因爲她真的在商業上有絕佳的洞察,所以她才能在眼下聊城龍翔的這種困境中,快速的指定出這樣瘋狂而大膽,但也不能否認,一旦實施起來,絕對會有效果的簡單計劃。
沒錯,就是簡單計劃。因爲這個計劃的原理,使用的就是一般稍有些商業常識的人都知道的道理,資本壓制。
她竟從龍翔的工人在街上的鬧事中,清晰的找到了一舉擊垮七星的方法。因爲同樣的,她竟和父親一樣,清晰的點出了比較和競爭對公司的帶來的影響。所以,她選擇了最簡單,而又最直接的辦法,以自己公司的實力壓垮七星。
方法很簡單,因爲她認爲,龍翔的工人直所以會上街鬧事,那是因爲傍邊有個基本相同的七星也在進行類似的整改,而他們旗下的工人待遇要比龍翔的好的多,所以自己旗下的工人才會鬧事,當地的官方纔會對自己施壓。
所以,如果龍翔能憑藉自己雄厚的實力,借用這次鬧事爲契機,大幅度的提高自己這邊工人的各方面待遇,從工資福利等各方面遠遠超過七星那邊的話,是不是也會讓七星那邊的工人都鬧起來?
如果他們的工人鬧將起來,聊城的官方也像插手自己這邊一樣的插手後,方榕和七星的人會選擇怎樣的對策呢?特別是在作爲參照物的自己這邊,工人們的待遇高到令七星無法接受也給自己的工人相同待遇的時候,方榕和七星面對無利可圖的聊城市場,除了消失,還能作些什麼?
因爲方榕和他的七星公司是個新城裡的公司,儘管他們的註冊資金也很雄厚,但是他們畢竟和龍翔不同,龍翔除了和他們一樣,有同樣雄厚的資本作爲後盾之外,還有不少除了聊城之外的生意在盈利,所以龍翔能經的住這樣的消耗,但是他們七星不行,畢竟沒有幾個人會爲了鬥氣而將自己錢往一直往無底洞裡扔。
當然龍翔也不會,之所以會有這個看似瘋狂的計劃,那是因爲龍翔可以把這期間給工人的這部分高投入當作這次商戰的必要投入,一旦七星被打垮後,在聊城處於壟斷地位的龍翔將可以從後期的旅遊項目上的壟斷經營中獲取更多的回報。
因爲壟斷之後的利潤是完全可以彌補這前期的虧損的。至於等七星垮了之後,怎麼解決已經這邊習慣了高福利待遇的工人這個問題解決,楊芊的計劃裡辦法也很簡單,那就是培訓。
既然拿了這麼高的工資和福利,那自然要具備與之相適應的技能和水平。水平不夠沒關係,公司出錢給你搞培訓。不過有一條,要是在拿了這麼高的工資和福利待遇,又被公司化了大價錢培訓之後,你還不能符合公司的要求的話,這時候直接將你炒掉,恐怕走到那裡都能說得過去吧?
再說到了那時,面對已經在聊城一家獨大的龍翔,恐怕當地的官方想要再直接插手,可能也會自己掂量一下。再說以龍翔的背景,如果這個計劃能通過集團董事會批准的話,恐怕聊城的官方對此也會顧忌一二的。
以上就是那個楊芊這次回來,在公司董事會上提出的一個瘋狂計劃。當然,把這個稱之爲計劃似乎還顯得草率,稱它爲瘋狂的設想會更貼切點。畢竟要想讓它變成現實,還有許多方面的工作的要做。但是就這個一個只能算是瘋狂設想的東西,卻整整讓公司董事會討論了兩天,都做不了最後的決斷。
因爲,那是在公司董事會中佔了決定性力量的劉家的唯一繼承人心裡,委實作不出個決斷的緣故。
但是到了最後,對公司利益的顧慮和對葉楓反應考慮,最終還是讓劉英奇選擇了理性。畢竟,這個設想中的很多地方,漏洞都未免太大了。
但是,當有些事將要開始的時候,有時候真的就好像冥冥中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推動着一般,你想停都停不住。
“既然他的存在是孫子你的軟肋,那爲什麼還要讓他存在?”劉不愚聽到這裡,眼睛不由的眯了起來。他沒想到方榕的存在,現在竟已經影響到了孫子的心態。
“我不是不想,而是暫時力有不能。再說我也不想爲了他,而使得公司或者爺爺您陷入被動。公司這邊現在已經陷入了僵局,而您這邊,上次流雲師叔他們去聊城的事不是引起了不小的麻煩麼?我還聽他說過,掌門師祖已經下了嚴令,不許在事態還沒弄清楚之前再去那裡惹事。再說前幾天我也答應過小楓,即便事出手對付他,也要靠自己的實力正面對付,所以我想等……”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劉英奇也不好再裝糊塗。便把他自己的顧忌都說了出來。
“笨蛋!難道我以前教你都是白教了嗎?什麼叫自己的實力?凡是自己能調動,能利用的力量都是自己的實力。”
不滿的橫了孫子一眼,出聲訓斥了孫子幾句的劉不愚說到這裡,看到孫子吃癟的樣子,心裡有點不忍,於是又放緩語氣說道:“英奇,有一句話你要始終記住,道理永遠是於勝利者。至於這個勝利是怎麼來的,這並不重要,這就是你要明白的現實。
不錯,掌門那邊因爲可能會再度引起道巫之爭而有所顧忌,但咱們一定要被別人的顧忌給限制麼?如果那樣,我劉家也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了。”
一口氣說道這裡,劉不愚眼中寒光一閃,心裡便已經有了決定:“英奇,你現在立刻回去找你父親,讓他馬上就下令全集團上下,以最大限度調動各方面的力量和關係,來論證和準備實現那個楊芊的計劃。就說是我要求的,他如果要是反對的話,你就告訴他,以後讓他不要再姓劉,直接去改姓錢。
做完這件事後,你馬上回來,咱們晚上就開始你的幽煉大計。三天之後,下面的那傢伙也就沒什麼用了,正好讓他去聊城轉轉。其他的,等九天之後你出關之後再說。我相信到了那時,即便是聊城那邊的情勢還沒有任何決定性的變化,你也已經可以單獨去對付他了。趕緊去吧,記住,爺爺始終在你背後。”
說完話,劉不愚伸手推了一把愣住的孫子,讓他趕緊去按吩咐行事。
劉英奇答應了一聲後,飛快的去了。可興奮的他卻沒注意到,身後的爺爺臉上,已經隱隱帶上了一股子煞氣。
“道巫之爭?倒要看看究竟能爭出些什麼來,嘿嘿!”
目送着孫子的身影消失,面帶煞氣的劉不愚口中發出了低低的笑語,這笑聲在暮色漸濃的小樓中聽上去,陰冷而又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