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悸

餘額不足

省城的醫院裡,嬌容慘淡的葉楓和小倩依偎着靠在窗前,有些緊張的看着混亂的病房裡的一堆人。到現在她們才發現,劉英奇背後還有很多親人她們並不認識。其實就連葉楓,以她和劉英奇的關係,也不過發現自己只認識其中的兩個人。那個剛來不久,就暴跳如雷的嚷嚷着奪門而出,去和這座城市的頭頭們理論的中年人她認識,那是劉英奇的父親,一位頗有名聲的大企業家。

另一位此時正默默握着劉英奇的手,臉上老淚橫流的白眉白髮的老人是自己只見過一次,據劉英奇說是他在吃長齋不怎麼見客的爺爺。

剩下的六七看起來和那個有些孤僻的閒雲有些相像的中年人,葉楓就不知道他們是誰了。可是看着他們各個自從見了昏迷在牀上的劉英奇之後,臉上和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感情,葉楓覺得一點都不遜於剛剛奪門而出的劉父。

“這就怪了,劉英奇什麼時候多出來這麼多位和他有深厚感情的父輩了?自己怎麼不知道?”默默地看着着面前的一切,她也在暗暗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閒雲,奇兒要復原得多長時間?”伸手抹着臉上斑斑點點的淚痕,就在葉楓胡思亂想的空裡,劉英奇的爺爺說話了。

“師尊,只要回到咱們自己的地方,不出三個月,英奇就可以沒事了。”閒雲恭恭敬敬的在他身後回答道。

“那你趕緊去醫院要車辦手續,咱們馬上回去。”聞聲悲容一懈,老人當即下了決斷。

“劉爺爺,英奇這傷……”葉楓還沒說話,小倩倒先急了,她可不信連醫院的專家都一時沒有辦法的重傷,運回去三個月就能好了。就算自己所在的那個城市醫療手法要高明的多,可這傷能這麼隨便移動嗎?

“你小倩姑娘是吧?不用擔心,我家英奇是不會有事的。”老人恢復平靜的面容給了小倩一個淡淡的笑容,卻連眼角都沒掃一下站在她身邊的葉楓。按理,她是他未來的孫媳婦呀。

敏感的葉楓顯然也和小倩一樣,感覺到了老人此刻對自己神情的異樣,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白了,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此際依然昏迷着的劉英奇。

忽然,病房裡所有的人都變的沉默了,只有不知疲倦的生命儀在不停的鳴叫着。

“小方,謝謝!”一出地下錢莊的大門,神采飛揚的羅發榮便一把拉住方榕的胳膊,用這輩子從沒有的誠意向方榕道謝。

“什麼?”好像有些神思不屬的方榕並沒有反應過來他要謝自己什麼。

“沒什麼,只是很想和你說謝謝!對了,小方,你剛纔在想什麼?那麼入神的,不如我帶你去大富豪輕鬆輕鬆吧,最近那裡來的妞很不錯。”以爲方榕在和他裝傻說笑,羅發榮也便輕狂了起來。

原本他並不是這樣的,只是最近被失敗和破產逼急了,好不容易見到了希望,加之這次來的方榕身上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冰冷消融了許多,所以他一得意,便有些忘形了。

“要去你去吧,我自己回去了。”瞬間冰冷了的雙眸和語氣讓他清醒了過來。

“我說笑的,說笑的,明知道你一向不好這調調,我怎麼會真去呢?開玩笑的。”

“你還有開玩笑的時間?我可是記得後天晚上拳賽就要開始了。”冷冷地說完,方榕也沒理他,徑自往回就走。他知道,暫短的癲狂之後,羅發榮絕對知道他自己該去做什麼,那纔是事關他將來的大事。

其實到現在,方榕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爲什麼一來就偏偏又找上了他。以自己以往的戰績和名聲,不管找上這裡的那個拳市經紀人,相信自己都會被人家奉若上賓。

可自己偏偏還是找上了明知道已經破產了的他,剛剛自己居然還會不假思索的在程千里那裡幫他爭到了三分之一的收入分配權。

這是爲什麼呢?究竟是在聊城這些年的平靜生活讓自己的心變軟弱了,還是自己一直本來就是這麼個容易心軟和念舊的人呢?可如果自己本來就是這麼一個容易心軟和念舊的人的話,那爲什麼自己在不利用天妖,只利用到五鬼的力量的時候,也會變得那麼狂暴和嗜血呢?還有,自己記得自己沒遭殃之前,並不怎麼喜歡琢磨掙錢和積累金錢事,爲什麼這些年卻會越來越喜歡掙錢和存錢?

這滿腦子的想法和慾望,到底那一種纔是我自己真正原有的?想到這裡,方榕竟不由的有些癡了。

“呀!你這人,是走路沒張眼睛還是想吃人家的豆腐?怎麼亂撞呢?”恍惚間方榕感覺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還沒等他完全回過神,耳邊就響起了一把清脆的女音。

一擡頭,一張酷似葉楓女性面孔立時便映入方榕的眼簾,一下子就把他想要道歉的話堵在了脣齒之間。

實在太像了,一樣嬌俏的柳葉眉,一樣清秀可人的瓜子臉,一樣富有性格的高鼻樑和下巴,就連那長的恰如其分的雙脣都充滿了和葉楓相同的古典味,要不是前兩天剛剛見過剪成短髮的葉楓,要不是面前這張面孔看上去膚色更白皙,更年輕,要不是方榕在心裡已經決定割捨下和葉楓的那段感情,方榕當時就會脫口叫出葉楓的名字。

“你還看?你還看?你這人到底怎麼回事?看上去挺憨厚的一個人,怎麼在大街上就敢耍流氓?快道歉!不然我可就要喊非禮了。”就在他發愣的空裡,面前這個酷似葉楓的少女揉着肩膀,連珠炮似的衝他冒出一串京片子來。

她這一嚷嚷,方榕便完全醒了神回來,罕見的臉色一紅,後退了兩步:“對不起,對不起,剛撞疼你了吧?”

那少女一看方榕的樣子,就知道面前這看上去有些胖乎乎的男人並不具有什麼危險性,心裡的緊張一鬆,嘴上倒是更厲害了:“怎麼着,現在知道害怕了?剛剛那色眯眯的樣子怎麼就收起來了呢?你再看,再看啊,現在本小姐讓你看你怎麼又開始裝純情了?還知道臉紅,知道臉紅你走路還亂撞?撞了還不道歉,你這人到底知道不知道什麼是文明禮貌啊?要不要我免費教教你?”

方榕一看,知道自己捅着馬蜂窩,要是自己再不走恐怕就更麻煩了。所以儘管心裡特別想找個理由認識這看上去酷似當年葉楓的年輕女孩,但還是決定早離開爲好,因爲路上不少的行人已經開始注意到這邊了。

“對不起小姐,剛纔我因爲想點事情,所以沒留心撞了你,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吧?”嘴裡說着,方榕調順了腳步就準備離開。

“不行,撞了我的事就算道過歉了,可是你剛剛色眯眯的看着我的事還沒道歉,趕緊道歉,不然咱們沒完。”一看方榕越來越軟了,這少女就覺得面前這個男人越好玩了。

“看看你也要道歉?行,我再道歉,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吧?”方榕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準備一走了之。

“等等,道歉就道歉,你幹嘛還搖頭?讓你道歉冤枉你了嗎?”一看方榕要走,那少女眼珠一轉,又有主意了。

“哦?那還要怎樣?”方榕心裡一煩,眼神中便開始流露出一抹冰寒。其實到現在,他在練功房裡被激發起來的波動並沒消失乾淨。這會要不是因爲這少女長的太過像葉楓,他可能早就不顧而去了。因爲自從進了這座城市,這些年來被刻意壓制着的種種過往便不停的侵襲着他的神經。自然,這裡面也包括了他當年的冷漠和無情。

不由自主的在這抹冰寒裡打了個寒顫,明顯有了怯意的少女後退了兩步後,嘴裡也不肯服軟:“我要你再次認真道歉!”

“無聊!”心裡又是一煩,同時也感覺到了自己情緒波動有些異樣的方榕刻意加重了眼中的寒意和陰冷,橫了那少女一眼後繞開她急急的走了。

“我記住你了,你給我小心點!”直到方榕已經走遠了,那少女才從方榕那刻意加重了冰寒和冷酷的一眼裡恢復過來。不過這回的京片子裡夾雜着一絲絲些微的哭音。

回到羅發榮的豪宅,方榕吩咐過那些僱來的臨時下人有事沒事都不要來打擾自己,隨後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面。

躺在牀上,隨着很快就調勻了的呼吸,方榕散亂波動的心神也逐漸的安靜和平穩了下來,直至融入那種他早已經習慣了的寂靜。

“怎麼還沒休息?”方榕輕手輕腳的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了。但他卻發現寬敞的客廳裡,形容有些憔悴的羅發榮還在那裡看電視。

“睡不着!你來得正好,過來陪我喝一杯,反正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喝了。”出乎意料的,看起來已經喝得半醉的羅發榮語氣中竟飽含着掩飾不住的沮喪。這與他前面分手時的那種興奮和輕狂截然不同。

“又怎麼了?”方榕敏感的停住了腳步,本來他是準備到陽臺上活動活動手腳和關節的。

“現在又沒希望了,又沒希望了。”嘴裡含糊不清的嘮叨着,羅發榮又搖搖晃晃的直起身去抓茶几上的酒瓶。

“別喝了!趕緊說怎麼了!”方榕身子一閃,便站到了他的前面,順手就先一步把酒瓶搶到了手裡。

“小方,你還是讓我喝吧,反正咱們已經沒希望了。瓶子給我,我還要喝!”羅發榮此時顯然已經喝的有些神智不清了。

方榕見狀眉頭一皺,也不再和他客氣,手裡的酒瓶往桌上一放,上前一步一把提住他的前襟,就那麼提小雞一般提着不斷掙扎的他進了浴室,隨手往浴缸裡一扔,反手就把蓮蓬頭扭到了盡頭。

冰涼的水迎頭澆下,迷醉的羅發榮便大叫着想翻出浴盆,方榕也不多話,擡起腳一撥拉他又跌進浴缸,他又叫嚷着要掙扎着爬起,方榕又是一腳讓他跌了進去,如此三五次後,被涼水完全澆醒了酒意的羅發榮這才渾身溼淋淋的坐在浴缸裡,抹着頭上臉上的水珠開始討饒:“小方別玩了,別玩了,我已經醒了,已經醒了。”說着話,便開始猛烈的打起噴嚏來。

“現在已經清醒了?到底什麼事讓你又變成這副熊樣了?”吸着煙,方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冷冷地注視着狼狽不堪的羅發榮問道。此時的羅發榮已經脫掉了溼透的衣服,就那麼只裹着一條大浴巾出現在他面前,本來就不多的頭髮溼乎乎的貼在頭皮上,還不時的有水珠在往下滴,看上去很是狼狽。

“阿嚏!”猛烈的打了個噴嚏後,顯的越發狼狽的羅發榮癱在了沙發上,低着頭躲閃着方榕的目光,只管低聲嘟囔道:“你把我弄感冒了。”

“少廢話,到底怎麼了?”方榕眼中精光一閃,有些不耐煩了。

“下午我去給你報名,順便找熟人打聽了一下這次拳賽的消息,發現情況不太妙。”順手也從桌上的煙盒裡取過一支菸點上,羅發榮蜷在沙發上似乎很不情願地嘟囔着。

“怎麼?”方榕微微一愣,前傾着身子問道。

“這次的報名費是一百萬美元不錯,可是程千里那傢伙到底是外行,他並不知道這次來參加比賽的到底是些什麼人。”噴着煙龍,羅發榮逐漸恢復了平靜,語氣也沉穩了下來。

“哦?”方榕沒有多問,只是輕輕揚了揚眉毛。他知道羅發榮只是在整理思緒。

“小方你也知道,就黑市拳賽的水準來說,咱們這邊參加拳賽的拳手水準最高也只是在國內頗有名氣,和世界頂級的那些高手有多少距離咱自己明白。可是這次,之所以報名費這麼高,獎金那麼豐厚,就是因爲這次比賽還有四個當今世界頂級的超一流高手參加,亞洲地區各地黑市拳壇的霸主也來了不少。這怎麼能叫我不擔心呢?”長嘆着,羅發榮只是茫然的吸着煙,打住不說了。

“這麼說是你對我沒信心?”方榕聽完並沒像他想像中一般跳了起來,只是摁滅了手中的菸頭,淡淡地問道。

“話不是這麼說,小方,我要是對你沒信心,就不會在知道這些後還是硬着頭皮報名了。只是我回來以後,越想越爲你擔心,可你又睡了,不讓人打攪,所以只好自己在這裡喝悶酒。”臉上爬上一抹苦澀的微笑,顯得越發憔悴了的羅發榮解釋道。

方榕心裡小小的一個波動,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爲何在多年之後,明知道羅發榮已經潦倒了的時候,還會自覺不自覺的找上他,在白天和程千里訂約分錢的時候,還會拉他一把。

原來在自己心目中,這個在別人眼中的羅剝皮,畢竟還有他可取的一面,最起碼,在這個徹頭徹尾沒有溫情和道義,只認金錢和實力的黑市拳壇,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圈子裡,從認識他開始,他就不曾真正對旗下的拳手做的太絕過。

就連自己,這個當年他眼中絕不可缺的搖錢樹,在自己下了決心要走的時候,他也只是黯然的忍痛選擇了放棄,並沒有用那些卑鄙的手段留難或者對付自己。

可這,是不是就是他今日被人坑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呢?畢竟,在現今這個連普通社會都物慾橫流、殘酷似鐵的世上,原本就黑暗到不見天日的黑市拳壇裡的齷齪和無情可想而知。

像他這樣的人倒下去,可能真的只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裡,方榕忽然有些淡漠的笑了起來。一面承認現實這麼冷酷,一面自己卻又自覺不自覺的想幫他一把,自己的行爲又何嘗不是可笑的厲害?

“小方,怎麼了?你覺着我這擔心很可笑?”羅發榮顯然誤會了他的笑容,有些不高興的瞪着他問道,連煙都不抽了。“當然不是了,羅頭你誤會了。除了你剛說的那些人,咱們這邊還有誰也報名了?”方榕笑了笑,又點起了一根菸。

“這邊只有周光頭替那小子報名了,其餘的幾家因爲財力和手下沒有夠水準的拳手,都放棄參賽了,不過聽說這次外圍的賭局的盤口開的非常大,特別是下午程千里專門爲你開出的盤口,是咱們這裡接受下注最多的,不過到目前爲止,並沒有他預期的龐大投注進入。

“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那些深知拳市內幕的那些大佬們也並不看好你,儘管你曾經在這裡有不敗的神話。畢竟,那幾個頂級高手的實力太恐怖了!”說着說着,羅發榮的臉色又陰沉了起來。

“羅頭,能不能查到他們的實力和以往參賽的資料?”

“都在這裡,你自己看看。我看得都驚出了一身汗,超一流高手的實力和戰績,實在叫我不能不擔心。”說着,羅發榮從茶几下的提包裡拿出一疊資料來。

方榕接過來一看,第一頁上便用紅筆勾畫出了四個頂級高手的戰績和實力介紹。

約翰馬庫斯,綽號“地獄魔王”出生於南美,來自西伯利亞訓練營,身高一米八八,體重一百零二公斤。臥推一百六十公斤,深蹲五百二十公斤。以往戰績:一百六一戰全勝,其中一百一十四場擊斃對手。

梅里霍根,出生於加納,綽號“食人魚”,身高一米九六,體重一百一十三公斤。臥推一百四十公斤,深蹲五百八十公斤。以往戰績:二百六十七戰全勝,其中一百七十七場擊斃對手。

桑德託迪薩,出生於菲律賓,身高一米八十,體重八十八公斤,臥推一百公斤。深蹲四百九十公斤。以往戰績:一百三十二場全勝,其中九十七場擊斃對手。

弗蘭克齊亞,出生於泰國,綽號“鱷魚”,身高一米八一,體重八十公斤。臥推一百零五公斤,深蹲五百二十公斤。以往戰績:二百零一場全勝,其中一百三十一場擊斃對手。

靜靜的翻看着這些頂尖黑市拳手驚人的過往戰績和實力資料,方榕的臉上並沒出現羅發榮設想到的任何沮喪。等了一會,他有點急了:“怎麼樣?小方,有把握嗎?要是沒把握的話,等天亮了我去想辦法退出比賽,犯不着爲了錢把自己命送掉。這些天我算是明白了,人有時候真的不能光爲錢而活着。”分外誠懇的,羅發榮伸手握住方榕的胳膊勸道。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大海了,有些怪想的。”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資料,方榕笑着道。

“小方,千萬別硬撐,這幾個人真的很難對付,他們幾個都有開場幾秒就擊斃對手的記錄,而且格鬥技術掌握的非常全面,所以我才……”

“所以在你的資料裡並沒寫他們的擅長的絕技是什麼對吧?我明白的,像他們這些人,不管用那一種格鬥技巧都足以在瞬間致人與死地,所以根本無所謂什麼擅長或不擅長,我明白的。”輕拍着一臉憂色的羅發榮的肩膀,方榕卻倒過來安慰他了。

“你真有把握?”半信半疑的羅發榮從沙發上坐起來了。

“難道羅頭你忘了當年你給我取這個暗修羅的綽號時的情景了嗎?”方榕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那怎麼會忘記呢?”也許是感覺到冷了,羅發榮渾身一顫,打了個哆嗦。

“那你還擔心什麼?快去睡吧,我出去走走,太久沒來這裡,想去海邊看看日出,你醒了就來老地方找我吧。”淡淡地展顏一笑,方榕站起身,走到門口,突然停下回頭道:“別忘了帶包煙。”

“王小明,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能說話不?”在省城醫院的急救室內,王小明剛從至深的昏迷中睜開眼睛,還沒從肩膀撕裂般的疼痛中明白過來室怎麼回事呢,一直在焦急的等他醒來的那兩位警官就開口問話了。

“這是在哪裡?我肩膀怎麼這麼疼?”迷迷糊糊的轉過頭,王小明並沒看清面前的人是誰就沙啞着嗓子問道,他還弄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在那裡。

“你在醫院裡,你肩膀受傷了。”一邊等候着觀察他傷勢的大夫忍不住了。

“王小明,你還記得前天夜裡你做過什麼嗎?”等了近一天一夜的警官也忍不住了。

“前天夜裡?”王小明有些眩暈的閉上了眼睛,到這時,他昏昏沉沉的大腦裡已經想起發生過的事了。

“王小明,你年紀還輕,做過什麼要好好給我們說,可千萬別自誤,這次你闖下大禍了。”一看他又閉上了眼睛,一直沒說話的另一位警官也急了。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頭好暈,我好累啊。”半睜着眼嘴裡嘟囔了兩句,已經下了決心什麼都不說的王小明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兩個警官只能面面相覷着嘆了口氣,坐在一邊又點起了煙。

方榕慢跑到海邊的時候,天還剛剛有點矇矇亮,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還有幾顆寥落的晨星在那裡閃爍着漸漸淡下去了光輝。靜謐的海灘上,伴隨着波濤永不停歇的節奏,零星的散落着幾個朦朦的身影,此時也如方榕一般,深怕打破了拂曉的寧靜,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邊等候着日出來臨。

盡力深長的呼吸着沙灘上微帶鹹溼的空氣,方榕靜靜的站在海邊放眼遠眺,就在那水天融爲一體的蒼茫遠方,淡淡的縹緲晨霧瀰漫的海平面上,已經隱隱約約泛起了粉紅色的霞光。隨着霞光的慢慢散開,深邃微白的天空抖掉了青藍色的面紗,換上了粉色的新裝。廣袤的大海也隨着這片金粉似的雲霞的擴散,盪漾起了金色的波濤。

“嗨,我說你是在跟蹤我嗎?怎麼我到哪裡都能碰到你?”就在這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就在方榕的耳邊響起,打斷了令他沉醉的晨曦。

“怎麼是你?也來看日出?”本來有些不悅的方榕一轉身,就看到在朝霞的映照下,顯露出一種猶如天使般神色的少女。在心裡微微一顫的瞬間,他剛剛冒起的閒氣轉眼便消失的乾乾淨淨。

竟然在這裡又再次碰上那位酷似葉楓的少女。方榕一邊竭力淡淡地打着招呼,一邊不由的在心裡呻吟了起來:“老天,你到底要玩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

“別說的和真的一樣!看日出?我看是藉口吧?”意似不屑的撇了撇嘴,就在越見燦爛的朝霞輝映下,說話的少女臉上也蒙上了一層光輝。

“小姐,我看你還不是一般的煩。大清早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方榕剛說到這裡,就覺得少女臉上的光輝猛的一亮,心裡忙叫了聲可惜,便趕緊轉過身向大海上望去。

已經晚了,那火紅的太陽已經躍出了海面。遼闊無垠的海面上瞬間佈滿了耀眼的金光這無數燦爛耀眼的金光,被渲染的整個天上地下都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活力,金光的盡頭,那一輪照徹天地的朝陽正在緩緩升起,此時看上去壯觀非常。

“唉!”癡癡的看着冉冉東昇的朝陽,方榕和那少女竟同時發出一聲悠悠的長嘆來。

“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人家嘆氣你也嘆氣,你到底想怎麼樣?”還沒等方榕的好奇出口呢,這少女的強詞奪理又來了。

“那你呼吸的同時我也在呼吸,是不是也要向你申請?”這時方榕的好奇心還真被她勾引起來了,所以也毫不相讓的反問道。

“你!你這人,懶得理你了,無聊!”嬌俏的翻了個白眼,她想笑又自己忍住了。

“是嗎?”方榕在她翻白眼的瞬間心裡一顫,便頓時覺得意興闌珊了起來,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後,便扭頭望向依舊燦爛絢麗的海上朝陽,但神色中已經多了幾許寂寥和滄桑。

少女無意間的小動作又讓他想起了當年的過往,當年,葉楓也常常對着他這樣的。

“喂,你生氣了?”默了半晌之後,竟是那少女先有些不安的說話了。

“生氣?我爲什麼要生氣?”不知怎的,方榕心裡對這少女的再三糾纏竟些搖擺不定。一方面他覺得厭煩不想理會,一方面卻又在她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就要搭腔。儘管他明白這不過是自己對葉楓感情的一種延伸,但就是下不了一個明白的決心。

“聽口音你也是外地人吧?今天也是第一次來這裡看海上日出?”出乎預料的,此刻那少女的語氣竟變得善意了起來。

“是外地人,不過卻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看日出,我看過無數遍了,每一次看都覺得是那麼的美麗和壯觀,令人心胸頓時開闊了起來。”方榕自己都沒察覺,他的態度在隨着少女的態度轉變而轉變。

“那你爲什麼還要嘆氣?”不解的,少女睜大了自己的眼睛。

“你不也在嘆氣嗎?”微微一笑,方榕反問道。

“看起來還是個大男人呢,一點虧都不吃。好了,告訴你吧,我嘆氣是因爲和你說話兒耽擱了好好欣賞,這可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一個人來看日出的,沒想到卻被這麼糟蹋了,所以嘆氣,現在該你說了。”轉動的眼珠,努力擺出一臉惋惜的少女特意放緩了語氣慢慢道。

“是嗎?我嘆氣只是忽然覺得和千百年來每天都能東昇西落太陽想比,人的一生實在過於短暫,所以嘆氣。滿意了嗎,小姐?”似笑非笑的看着似乎有些恍然了的少女,方榕答道。

“對着朝陽能想起這些,你這人還不是一般的好玩。不過好玩歸好玩,本小姐現在忽然想起還有事要辦,要先走一步了,再見。”說着,那少女很突兀的跑開了。

“再見!”淡淡地衝着她的背影微微提高聲音應了一聲,方榕便面向大海,一屁股在沙灘上坐了下來,陷入了沉思。

他原本以爲,自己在當初捏碎那隻葉楓留下的小豬以後,便從心裡徹底的拋開了葉楓的影子,可今天就在面對這少女時,心中卻依舊不時的閃過以前的情景,而且這情景還不時的觸動着自己的心絃。這讓他不知不覺的陷入了一種迷茫,因爲他忽然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還在喜歡着葉楓這個人,還是在留戀着自己記憶中葉楓的那個影子?

就這麼呆呆望着朝陽坐在那裡,他陷入了苦思。

“小方,小方?”太陽離開天際的正中西移的時候,羅發榮在沙灘上找到了還盤腿坐在那裡的方榕。

“你睡醒了?”方榕緩緩睜開此際顯得分外安寧和明亮的眼睛,露出個笑容看着羅發榮問道。

“嗯,醒了。你一直坐在這裡?吃午飯了沒?”已經將自己渾身上下收拾的整整齊齊的羅發榮臉上身上再也不見一絲早上那般的狼狽。

“不餓,不太想吃。你好像有事?”方榕還是在第一時間發覺到他似乎心裡有事。

“剛剛接到拳市的最新通知,因爲這次要來參加比賽和看比賽的人太多雜,今天晚上就要提前舉行第一輪的淘汰賽。”神色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的羅發榮低聲道。

“哦?我的對手是誰?”方榕還是那麼平靜的問道。

“這次比賽採用抽籤制,要到時候才知道。”低聲說話的羅發榮眼中閃過一抹期待的兇光。

“時間!”

“晚上九點,公海郵輪白鯊號上。”羅發榮更加壓低了聲音。

“那還有點時間,你先去準備吧,準六點來接我吃飯。對了,我要吃小牛肉炒麪片,八兩。”方榕在面對着一望無垠的大海重新閉上眼的前夕,低聲淡淡地道。

“知道了,你真的不要吃點午飯?那體力……”

“不吃。其實你不明白,有這大海、陽光和風就夠了。再說,高手之戰,往往瞬間就分出勝負,體力不是關鍵。你走吧,別影響我曬太陽。”就那麼閉着眼,方榕說完話後,揮着手趕羅發榮走。

“小方,能不能和你問個問題?”有點猶豫的,羅發榮在擺出要走的姿勢的同時,問道。

“說啊!”方榕依舊閉着眼答道。

“我記得當年的你走的時候,真的已經可以說得上是腰纏十萬貫了,你的這些錢都幹嘛了?”睜開眼,似乎想起了什麼的方榕看着羅發榮,緩緩的一笑後,來了個閉而不答,不過臉上的笑容在太陽的光芒裡,看上去有些欣慰和歡喜。

見狀想說話,又忍住了的羅發榮掉頭走了,漸漸熱鬧起來了沙灘上,方榕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閉着眼神遊去了。

“趙三,你現在可以走了,不過記得不許走遠,要隨時與我們保持聯絡,聽到了嗎?”夜幕降臨的時候,被扣押了近兩天一夜的趙三終於等到了要放他出去的聲音。看上去相當疲憊的他無聲的點點頭,穿上了脫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一聲不吭的便出了警局的門。

身後,半老的警官一直用充滿憂色的目光目送着越走越快他出了大門,不禁重重的嘆了口氣。這讓站在他身邊的年輕警官愣了一愣:“怎麼了達叔?身體不舒服?”

達叔嘆着氣搖了搖頭:“我有個很不好的預感,聊城要出大亂子了。唉!”

緩緩的睜開眼睛,遠處的大海盡頭,夕陽已經呈現出頹廢的影子。儘管晚霞依舊燦爛如火,但在方榕的眼裡,這景色,畢竟帶着一些末路的味道。

“難道,真的只有選用暴力,你才滿意嗎?”望着殘陽如血的空際,方榕臉上閃過一抹嘲諷的笑意。

儘管黑市的拳賽中,人的生命譬如朝露,轉瞬就可能在拳臺消失,可是這一切對方榕來說,又有什麼呢?如果他自己願意,三個頂尖的高手聯手也擋不住他的一擊,更不用說和他們進行所謂的比賽了。

現在距離六點還有幾分鐘,可是暮色隱現的沙灘上還是不見羅發榮的身影。縱容着體內澎湃的沸騰,說實話,此時的方榕真有點期待拳賽的開始。

血,只有在某些時候,白白的,沒有任何價值的流淌,黑市拳壇,正是這種“血河”氾濫成災的地方。

但就是充斥其間的殺意和血腥,在某一程度上,反而是他追尋的目標。雖然痛苦也正好在這裡產生。

不用當初救他的韓遠山囑咐,其實方榕早已經知道自己體內的不妥。儘管韓遠山他們把它稱爲天妖,而且以爲是它在不停的肆虐,可是方榕自己明白,在這點上,韓遠山錯了。

在這些年的浪跡和無數次的發作裡,方榕早已經知道,侵入自己體內的所謂天妖,只不過是他們那些宗派經驗裡的解釋。

原本,在道門或者巫門的一些解釋裡,妖和鬼不但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而且還分爲好幾個等級。其中,等級最高,也是最恐怖的,便稱爲天妖,傳說中,它是最起碼可以和地行仙媲美的精怪。

在道門和巫門一些宗派的敘述中,妖魔鬼怪被分了七層,而天妖,就是最高一層不可名狀的妖魔總稱。傳說中,這一級的妖魔,出現的時候,全身黑霧繚繞,唯獨在妖魔的形體中心,用天眼或者以上級別的慧眼,能看到它們淡煙似的白色存在。

往往傳說中,第二級的妖魔便已經是一般意義上不可能輕易消滅的魔頭了。而天妖,具備的是能和大羅金仙一較高低的實力,只能被更強者封印或收服,已經很難完全把它消滅了,而古洞峽,在韓遠山的說法裡,便正是這樣的一個封印之地。

可是方榕,身受其害的方榕,感覺卻不完全是這樣。

到眼下爲止,他還是不能分辨出所謂存在於自己體內的這隻天妖具體到底是那種的存在,儘管他可以根據自己的感受和經驗,時常感覺到,它在自己體內的不甘和沸騰。

在創造了自己無數惡名的它,很多時候,他覺得它不過是代表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一些真正慾望,是它的存在,才讓自己完全發揮出了自己心中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狂暴。這曾令他在一些時候,都認爲它只是這世間一種非常有用的能量,而不是什麼可怖的天妖。

因爲,在許多時候,是它不受自己控制的本能發作,讓方榕在最危機的關頭,找到了處理事物的方向。儘管沿着這方向走下去的結果,往往血腥和殘忍讓回醒過來的自己都感覺到了後悔和噁心。

可是如果光是這樣,那方榕也就不用這麼痛苦了。更何況,很多時候,在體驗和感受它存在的同時,方榕還感覺到了另一些不同的東西,那便是已經被煉出的五鬼的能量。

總之,被這些異物或者也可以稱作能量的侵襲下,倍感痛苦和壓力的方榕並沒有太多可能的選擇,有時候,往往只能屈從於它們帶來的衝動中,不能自拔。而黑市拳賽,便是當年的方榕在被它們的衝動激發的不能自己的時候,一個相對理性點的選擇。

可是方榕沒想到,在苦苦掙扎出來以後,時隔多年的自己還會主動再次來到這裡陷入。不過這次,心境卻是大大的不同。再沒有任何羈絆的他,頭一次,毫無顧忌的準備開始他全面的新生,哪怕這新生只有短短的兩年。

“如果這真是宿命,那你就放馬過來吧!”望着天邊的那一輪如血的夕陽,方榕的雙眸燃燒着比殘陽還狂熱的光芒。

沙灘上,隱隱有種狂暴的空氣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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