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林曉菡擠進人羣的時候,正好看到嬌小的蓮姐被那男人兇狠的一腳踹中肚子,踉蹌着摔坐在地。抽搐着捂着肚子,憋的滿臉通紅的她似乎喘不過氣來,臉色慢慢地變得象死魚肚皮那般慘白。
“我操你媽個小崽子!”
林曉菡頓時就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頂,嘴裡也如潑婦般噴射出最粗魯的咒罵。眼看那個男人還在繼續前撲,企圖更進一步對小蔣踢打,她揚手就把攥在右手裡的錢包,狠狠的向那個男人的臉上掄了過去,只聽一聲脆響,伴着那個男人的一聲哀嚎,鈔票和硬幣拌着血珠就那麼在那個男人的臉上濺了開來,而並沒有半刻停頓,小林象枚脫離軌道的炮彈,又似一頭掙脫繩索的豹子猛地撞到了那男人的身上。還沒等周圍的人們發出驚歎,剛剛穩住身子的林曉菡又衝上一步,那被撞得趔趄欲倒的那男人也還沒從這一連串的打擊中緩過神來,掛着風聲的一腳就那麼徑自踢到了那男人雙腿的正中央。
“嗷!”
一聲就算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聽起來,也讓人覺得可怕的淒厲慘叫,幾乎是從那倒地的男人口中象頭怪鳥般地衝了出來,但迅即只見他捂着下身,就宛若被開水燙了的蝦米一般,顫抖着在地上縮成一團,只是含混地呻吟着,卻怎麼也發不出一個清晰的字詞出來。
這眨眼間發生的變化和慘叫的餘音尚未消失乾淨,那邊面色慘白的小蔣也還沒能站起身來,而圍觀的衆人也還在目瞪口呆看着這一切,似乎全然不知道正發生着什麼?連連得手的林曉菡也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一彎腰,揀起地上長鐵勾,掄圓了朝男人沒頭沒腦地就砸了過去。
可這次她被身後的幾個人緊緊地抱住了上身,在好幾雙強壯有力的大手之間徒勞的掙扎着,臉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蒼白,此時的她,看上去竟有種可怕的瘋狂:
“放開我,放開我!”
“臭婊子!竟敢毆打執法人員。我叫你打,我叫你打!”
隨着耳畔傳來的惡毒咒罵,被身後那羣似乎剛剛醒過神來的檢查人員們緊緊扭住的林曉菡剛想再爭辯幾句,臉上連着就被狠狠抽了四記兇狠的耳光,緊接着她就在胸腹間就傳來一陣巨疼,眼前一黑,猛得暈了過去。
“小林!”
在圍觀的衆人對於那羣執法者的暴力手段紛紛發出幾乎不加掩飾的噓聲和激憤的咒罵聲同時,剛從地上捂着肚子站起身來的小蔣看到小林也捱了打,整個人便徹底的瘋了!
就在叫聲出口的瞬間,已經將身上傷痛忘了的她一躍而起,披散着頭髮疾衝而上,就像八爪魚一般的撲到了那個還在繼續毆打着林曉菡的男人背上。激怒之下,她張口就朝被她攥住頭髮的男人右邊的那隻耳朵死命咬去。
“啊!”
又是一聲淒厲到不能聽聞的慘叫在書店門口響起,與此同時,小蔣嬌小的身軀也被那遭了重創的男人猛然發力摔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就算身子重重的落到了地上,全身的疼痛令她眼前發黑,可她手中卻還緊緊攥着那一大把扯下來的頭髮,血淋淋的口齒之間也依舊咬着撕下來大半隻耳朵,就那麼樣跌坐在地上,努力的擡起了自己的頭。
六月下午的陽光照耀下,圍觀的無數人驚訝的發現跌坐在街上,渾身到處是土的這小姑娘煞白煞白的臉上,被鮮血染紅的口齒之間清晰地瀰漫着一抹豁出去了的瘋狂,圓睜着的雙眼中流淌着與她年紀毫不相符的冰冷和恨意,瞧上去竟有種陰冷陰冷的味道。
就在這時,早先被林曉菡踢倒在地蹦緊了身子,顫抖個不停的那男人忽然全身猛的一鬆,伴隨着身下發出的強烈尿騷味,在同伴淒厲的慘叫聲中,幸福的失去了知覺。
就那麼冷冷的看着宛若瘋獸一般嚎叫着,咒罵着,捂着血淋淋的耳朵,直奔自己衝來的大漢,已經渾身無力的小蔣竟可笑的發覺自己此時的心頭竟瀰漫開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平靜,不,其實應該說是寂靜的奇異感覺。
這一瞬,時間彷彿變的格外緩慢,空間也似乎變的凝滯。
周圍的世界在這一剎那頓時變的死寂而又空靈,所有的情緒和反應都在這一瞬,竟然像從自己的身體內剝離開了一樣,由激憤和沸騰變的陌生而又淡漠。
此時的她發現自己就只是那麼遠遠的,高高的,冷冷的看着下面發生着的一切,就好像一個天生冷血的人在袖手旁觀別人的事情一般,再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怒吼着衝到了她面前的受傷大漢顯然並不在乎她臉上流露出來的是那種神情,也並不想去弄明白爲何她現在只是呆呆的跌坐在地上連躲都不躲一下,已經被耳際劇烈的疼痛和丟了大半拉耳朵的事實激怒到接近瘋狂的他,顯然更不會去注意周圍驚訝和騷動起來了的圍觀人羣裡發出的種種聲響,在這一瞬間,他滿心滿腦充盈的,就是撲過去撕碎面前的這個人,不管她是男是女!
冷冷的注視着瘋獸一般衝到自己眼前的大漢,小蔣發現自己的身體此刻真的好像完全脫離了自己神意的控制,身上再也聚攏不起來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力氣來讓自己躲閃,其實不光是身體,就連死寂空靈的心裡,都絲毫沒有想要躲閃的意思。
就那麼跌坐在那裡,冷冷的等待着在視線中變的越來越大的那支皮鞋惡狠狠的朝自己的面門撲來。
“住手!”
就在那大漢兇猛的一腳即將踢上她面門的前一剎那,就在圍觀衆人的驚呼聲裡,一把響亮而又威嚴的喝止聲從人羣中傳了出來,與此同時,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掛住風聲電閃而至,準確的敲在了那漢子踢出的那條腿膝蓋之上,在千鈞一髮的重要關頭把他那兇猛的一腳截擊了下來。
“哎呀!,他媽的是誰?”從令他腳下一軟的劇疼中站穩了身子,捂着耳朵的大漢紅着眼轉頭就罵。
“小王趕緊叫車送他們和那小姑娘去醫院,其餘的人疏散人羣,快!”
走過來揀起自己警棍的達叔並沒理會他的叫罵,只是黑着臉看了看他頭臉間的血跡和那邊昏過去了的小林和另一個大漢,皺起了眉頭,徑自給自己的同事下達着命令。
“達叔,你們來得正好,她們暴力抗法,阻撓我們執行公務,已經打傷了我們兩個人,我們五家單位聯合要求警方嚴懲她們,維護法紀。”
一看到來人是警方,爲首的又是頗爲熟悉的達叔,聯合檢查的人羣中幾個資歷比較深厚,衝突過程中大都躲在後面的半老中年人都紛紛勇敢的站了出來,圍着達叔七嘴八舌的表達起了他們的憤怒。
“是這樣的嗎?兩個小姑娘能對你們這麼一大羣的男爺們實施暴力?”
達叔嘴裡淡淡的應着,望向小蔣的目光猛地一頓:“小王,趕緊過來把這小姑娘先擡走,她有些不對。”
那一邊,僥倖躲過面門一腳的小蔣此刻卻已經委頓在地,原本就血淋淋的口鼻間,此時竟有細細的血絲又在緩緩的滲出。
目送拉響了警笛的車拐過什字,達叔這才陰沉着有些無奈的臉轉過了身:“吵吵完了沒?現在誰能告訴我到底爲了什麼,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我們接到舉報,說三泰書店內藏有大量的反動淫穢書籍,因此前來聯合檢查,誰想到書店內的營業人員竟敢手持鐵鉤,暴力抗拒。這剛剛你也看到了,這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們五部門聯合要求警方嚴懲鬧事者,維護市場法制的尊嚴和穩定!”
短暫的靜默和互打眼色之後,這羣執法者裡面資歷最老的人開了口。
“這家書店會有那些東西?”聽了這話,就以達叔的沉着和鎮靜也不由的繃大了眼睛。
“切!想整人就明說,聊城街上誰不知道三泰書店一直以來的口碑?他們從來不買那些狗屁玩意的,再說了,這店裡面的牆上不也掛滿了你們年年給發的獎狀麼?難道以往你們眼睛都瞎了?”
還沒等那些檢查的人說話話,圍觀的人羣裡就響起了明顯的反駁聲,話音未落,圍觀的衆人口中也響起了嘲弄的噓聲。
“是誰在那邊陰陽怪氣的說話?有膽子站出來說!”被明顯搶白了的執法者們怒了,其中一個年輕人漲紅了臉,衝着圍觀的人羣發出了喝止聲。
可是他的話並沒有起什麼作用,反倒是圍觀的人羣中的噓聲和議論聲更響了。
“這三泰書店平素口碑和聲譽是很不錯,也難怪達叔你和大夥都不太相信,可是我們也是確實是接到了舉報,職責所在,不能不來檢查。”
臉上勉強擠出了個笑容,深知在這種小地方衆怒難犯的年長執法者解釋到。
“半個小時前你們不是剛檢察過一次麼?屁都沒查出來,怎麼轉眼就來了?這不是明擺着整人嗎?”
議論紛紛的人羣中再次響起了和上次一樣的反駁聲,但依舊看不到說話的人是誰。
“你們半個小時前剛剛檢查過一次?”聽了解釋,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的達叔聽了這話,臉又黑了下來,微帶血絲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盯上了面前和自己交涉的人的臉。
稍微有些不自在的躲閃了一下達叔審視,面色有些紅白不定的年長執法者躊躇了一下,湊近達叔的身邊輕輕的低聲說道:“達叔,這是上面的意思,詳情我也不清楚。大家都是爲政府辦事的人,麻煩你配合一下。”
說完這些話,臉上已經恢復平靜的他往後退了一大步,又把笑容擠上了面頰:“達叔,各位鄉親,我們也是有人再三舉報,所以纔再次前來檢查,這是執行公務,絕對不是要整人。現在阻攔的人沒了,我們今天就在大家的監督下展開檢查。要是檢查完畢後,沒有查出舉報中的那些東西,我們五家單位聯合給三泰書店道歉和恢復名譽。要是有,我也希望大家能支持和理解我們的工作。”
說道這裡,已經能自如的微笑着說話的年長執法者刻意的做了個停頓,等圍觀的衆人目光完全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這纔在臉上泛出了一個分外誠懇地微笑,對着一聲不吭的達叔說道:“要是檢查出來有的話,我也希望警方能在嚴懲鬧事者的同時,協助我們整頓市場次序,加大對這類違法行爲的處罰,達叔你看如何?”
面對着面前並不算陌生的笑臉,聽着他合情合理的解釋,達叔還能再說什麼?何況人家本來也在執行公務。
作爲一個不大的城市中的政府公職人員,他和麪前的這些執法者原本彼此之間就很熟悉,彼此的單位之間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在一起聯手執法也不是一次半次了。這次要不是出事的是素來口碑相當不錯的三泰書店,他也不會遲疑到現在了。
當那三捆被牛皮紙包的嚴嚴實實的書被執法者們粗暴的撕開之後,達叔心裡沒來由的一酸,隨即便被一股似乎被欺騙了的憤怒情緒所填滿。
擺在櫃檯上的一捆書被一名欣喜若狂地年輕檢查者抱出了書店,“砰”的一聲,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花花綠綠的書本就在這一聲悶響裡崩裂了殘留的包裝,完全袒露在了耀眼的陽光和頓時沒了聲音的衆人眼前。
一時間,被顯眼的事實推翻了心中判斷的所有圍觀者都屏住了呼吸,紛亂的書店門口頓時變得異常安靜。
“媽媽,那些畫上的叔叔阿姨們爲什麼不穿衣服?他們幹嗎抱在一起啊?”
就在這瞬間出現的寂靜裡,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一時間無法從震驚中醒過神來的大多數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吸引了過去,正好看到一個漲紅了臉的少婦抱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轉身就往外走。
“那是妖精在打架,寶寶不能看的,看了妖怪晚上會來抓走寶寶!”小聲哄着孩子,少婦手忙腳亂的騰出一隻手遮住小孩子雙眼,原本,那雙亮晶晶的黑眼睛正在好奇的望着地上的那些書本的。
“小張,你這是幹什麼?”察覺到了達叔瞬間陰沉到了極點的面色,心裡其實也很是得意的年長執法者嘴上不疼不癢的說着,揮手叫身邊的人過去收拾起了攤在地上的那些證據。
“沒想到三泰居然在偷偷買這些下流的東西,實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以後再也不讓孩子們上這來買書了,簡直是無恥!”
“幸虧今天查出來了,不然都不知道要被他們害了多少孩子,可惡啊!”
“強烈要求政府封掉這書店,把那個雜種店主給抓起來!”
“難怪剛纔那女孩像個潑婦一樣的拼命阻攔檢查,原來是心中有鬼呀,真是無恥,老蔣他們夫妻倆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封掉這個店,封掉它!。。。。。。”
自從寂靜被那小孩子的話打破後,儘管有些人的眼光還是貪婪地追隨着逐漸消失在包裝裡的那些書的封面,但是圍觀的大多數人們卻都紅雲上臉,義憤填膺地發出自己憤怒的呼聲。
書店就在衆人憤怒的譴責和惋惜聲中被封,營業執照被當場吊銷。也就在這一瞬間,三年多來,方榕費勁心血樹立在聊城人們心目中,三泰書店的良好口碑也轟然倒地。而素來低調的他,也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極短時間內,變成了在整個聊城內都赫赫有名的下流胚,一個無恥的不法商人。
而此時的他,卻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猶在火熱的太陽底下,焦急的苦候着勘探所的工程師帶着儀器到來。
“蓮姐,你終於醒了,可嚇死我了,嗚……”
聊城最大的醫院內,昏迷過去的小蔣剛恢復知覺,耳邊就響起了一把激動的哽咽聲。隨即,她勉力睜開的雙眼中,就出現了一張青紫、紅腫兼而有之,頗爲難看的臉。
吃力的閉了下眼,藉着眼前一黑的功夫,她昏昏沉沉的頭腦裡這才醒悟過來那聲音應該是林曉菡的聲音,那張臉也應該是她的臉。
可在自己記憶中她應該有一張俏麗到讓自己隱隱都有些嫉妒的臉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曉菡,書店……哎喲!”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剛剛發生的一切便全部的涌入了她昏沉的腦海,心裡一急,她就想坐起來,這動作立刻就讓她眼前再度一黑,呻吟了出來。
“蓮姐,你現在千萬別動,你的肺和胃都在內出血,大夫說很嚴重!”坐在牀邊的林曉菡見狀趕忙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急急的說到。說到最後,她青紫紅腫的臉上,也閃過一抹強忍着痛楚的神情,眼眶中滴落的淚珠也更多了。
“曉菡你的臉沒事吧?”強忍着全身的傷痛和胸腹間不敢大喘氣的鬱悶,稍微恢復了點的小蔣無力的躺在牀上問道。
眼前的林曉菡臉上那些青紫紅腫的傷痕現在瞧上去實在有些可怖,同樣身爲女性,即便是心急如焚的現在,小蔣也忍不住要先問她臉上的傷。
“沒事,大夫說過兩天就會好,不會留下疤痕的。”伸手輕輕的撫上自己的面頰,林曉菡強忍着心裡想要大哭一場的衝動,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答到。
“對不起,曉菡,讓你也受累了!”她眼中加速滾落的淚水和眼中那股黯然怎麼能瞞過同爲少女的小蔣?在心裡的酸楚和委屈化作淚水滾出眼眶的同時,小蔣吃力的伸手握住了林曉菡的手,兩個人便同時放聲大哭了起來。
“曉菡,現在什麼時候了?書店怎麼樣了?我媽來了麼?”哭了一小會,心中有事的小蔣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現在天快黑了,阿姨來過,現在回去做飯了。”林曉菡藉着抹眼淚的動作躲開了小蔣的視線,有些含糊的回答到。
“那書店怎麼樣了?”沒有得到心中最想得到答案的小蔣並不滿意自己聽到的結果。
“書店,書店,書店被封了!”猶豫了一會,林曉菡還是決定將實話告訴蓮姐,反正躲是躲不掉的。
“被封!爲什麼?”小蔣竟猛的坐了起來,蒼白若死的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豔紅,她居然還伸手握住了小林的胳膊。
“蓮姐你快躺下,快躺下!”林曉菡一看急了,趕緊伸手想扶她躺下。
可她卻硬是憋着想要劇烈咳嗽的衝動和胸腹間撕裂般的抽痛,只是漲紅着臉用自己黑亮黑亮的雙眼盯着小林。她纖細的脖子上,漲紅的皮膚下面,血管和青筋就像鼓足了氣的蚯蚓一樣,明顯的凸現了出來。
“書店裡查出來了大量的淫穢書刊,所以被封了。營業執照也被當場吊銷,現在警局的人就在門外,等着跟你問榕哥的行蹤,”林曉菡剛說到這裡,還在猶豫自己是否應該把小蔣父親黑着臉硬拉她母親離開醫院的事情也告訴她,就看到面前小蔣一張口“哇!”的吐出一大口污血,雙眼一翻,直直的往後倒去。
“蓮姐!蓮姐!快來人,快來人啊,大夫!大夫!”大驚之下,後悔不迭的林曉菡大聲哭喊了起來。
“吳工,有興趣出去走走麼?”食不知味的陪着終於將熱像儀在下午順利運來的吳俊林吃過晚飯,方榕壓下自中午便毫無來由的在心中泛起的煩躁感,微笑着發出了邀請。
“哦?也好,正好消消乏氣。”有點受寵若驚的工程師明顯一愣,趕忙點頭答應。
自從昨天見過這位現在看上去和和氣氣的人發過脾氣之後,吳俊林便不能自己的在心中對方榕有了種莫名的恐懼。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奇怪感覺,始終就像一塊不化的冰一般,橫亙在他的心靈最深處,讓他不由自主的在面對上方榕的時候,變得小心和謹慎了起來。即便是今天他自己帶着儀器回來後,方榕一直笑臉相迎,表現出了充分的善意。
“吳工,有了新設備,你大約幾天能測出結果?”兩個各懷心事的人默默的走了一會,在來到寨子裡最大的那片麥田區的邊上時,若有所思的方榕點起了一根菸,在繚繞的煙霧中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此時儘管已經時近黃昏,但西山那邊半露的夕陽還是盡情揮灑着耀眼的光輝,讓整個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股的熱浪,就連不時吹過的山風也不能降低多少溫度。
“一般情況下,勘測完這麼大的區域還是要用好幾個星期,不過以我的經驗來看,咱們現在首先選定的那片勘測區域最有可能有水,要是連那裡都沒有,這個寨子周圍估計也就不會有水了。”沉吟了一下,被問到他專業方面的工程師還是說出了他的判斷。
“那在那邊勘測要多長時間纔會有結果?”方榕目光一凝,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那邊至少也得一個星期,才能得出確切的結果。”工程師在心裡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回答的時候下意識的避開方榕的凝視。
“吳工,能不能快點?要是能在三天之內完工,我可以加一倍的錢。”方榕擡眼望了望眼前半青半黃的麥田,心裡不由的一急。
這次回來,儘管韓老太爺沒說,自己接觸到的那幾個韓家寨的村民們也沒提,可是細心的方榕自己就已經察覺到了韓家寨面臨的困境。
首先,往日可以隨時在寨子裡碰到的挑水大軍沒有了,寨子裡大片大片的麥田中這兩天幾乎看不到一個挑水澆地的山民,可麥田裡的泥土一把抓下去,卻感覺不到有任何的溼意。這已經充分說明寨子裡嚴重缺水的現實。不然,有那個精於耕種的村民會在西北的六月天裡,對自家的麥田裡正需要澆水的麥子置之不理?
幾乎不用去問了,在浪蕩遊離了這麼多年以後,對人性有着充分認識的方榕已經在心裡明白一定是周圍有水的村子爲了自己的生存,封閉了韓家寨最後的一絲希望。就眼下這種天氣,如果再多耽擱上些時日,韓家寨大部分的麥田都將因爲缺水而荒蕪,到了那時候,自己找來的這些人即便是找到了水,面對韓家寨可能出現的動盪,恐怕也將應了那句老話,“遠水解不了近渴。”
“方先生是不是真以爲我們眼中只有錢?”
被方榕的話刺激到了自尊心的工程師也停住了腳步,首次毫不躲閃的把自己溫怒的目光主動迎上了方榕有些愕然的眼睛。
“當然不是!吳工你可能誤會了。”
瞬間便從他溫怒的眼神中明白過來的方榕隨手扔掉菸頭,上前一步握住他的雙手,一直顯得若有所思的臉上神情一整,誠懇無比的說道:“吳工對不起,你可能還對我昨天的失態有些不能釋懷,剛剛也是我太急,但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如果剛纔的話給了你這樣的感覺的話,我鄭重的向你道歉!”說着話,方榕鬆開自己的雙手,後退了兩步,深深的給此時愣了的吳俊林鞠了個躬。
“方先生,你別這樣,我不是那個意思。”一時間被他忽然出乎預料的舉動鬧了個手忙腳亂的吳工一邊趕緊往邊上躲着,一邊就想伸手過去扶他。
“吳工,剛剛這個是我道歉的,這兩個是我代韓家寨三千多即將陷入絕境的村民給你鞠的,你一定要接受!”方榕閃開他的手,身子又後退了兩步,硬是深深的鞠完了三個躬。
鞠完了三個躬,方榕不等鬧了個大紅臉,明顯有些手足無措吳俊林開口說話,便一一將韓家寨眼下面臨的困境向他做了詳細的介紹。
末了,方榕伸手指着眼前一片青黃的麥田,臉上帶着一抹深沉的悲哀,緩緩說道:“吳工你也是西北人,現在這個季節麥田要是長時間澆不上水,將是什麼結果我想你也清楚。要是眼下這些村民們賴以生存的麥田都荒蕪了,在這茫茫羣山之間,你叫這寨子裡三千多口人還怎麼生活?現在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你們身上,就盼着能在麥田枯死之前能澆上水,要是你勘測上一個多星期,打井再費上些日子,你覺得這些麥田還能堅持的住嗎?”
已經被自己剛剛聽到的事實和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揹負上的重擔壓的臉上除了嚴肅,再無任何表情的工程師聽到這裡,擡眼望着四周大片的麥田,緩緩的搖了搖頭。隨即不等方榕再說話,他咬了咬牙一擡頭,正色對方榕說道:“方先生你慢慢轉,我要回去招集同事開始工作,不陪你了。三天之後,我一定給你拿出結果!”
說完,不等方榕表態,轉身便往工地所在的方向跑去。
“好漢子!”望着他在夕陽下拖出的長長背影,方榕頭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韓家寨的未來有了那麼一絲光明的希望。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躺在病牀上,都再次醒過來好久了,可小蔣還是睜大了雙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嘴裡不停地嘟囔着這句話。她蒼白的臉上,那雙無神的大眼睛裡全是一片致深的迷茫和痛苦。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書店裡怎麼會出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在店裡天天收拾,可從來沒見過有一本那類的書籍,就連盜版書,在這三年內,她都可以自豪的拍着自己的良心說從未賣過一本。怎麼一轉眼,書店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這叫她怎麼向正在韓家寨忙的一塌糊塗的榕哥交代啊?
還有,想想剛纔來給自己送飯的母親紅腫的淚眼深處那一抹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傷心和猜疑,以及自己自醒來後,就一直不見蹤影的父親,再想想那些大夫,護士還有剛剛進來過的門口那兩個警員鄙視惋惜的眼神,要不是素來性格堅強,身邊還有個根本不信榕哥和自己會幹這種事的林曉菡一直陪着,她都想用自己年輕的生命來洗刷自己的冤屈和清白。
焦急而又無奈的看着自己蓮姐那宛若癡呆了一般的模樣,林曉菡就覺得心裡一陣一陣地發酸,臉上和身上火辣辣的傷痛到了現在也似乎已經有些麻木了,現在的她,最擔心的就是蓮姐會做出什麼傻事。
儘管歲數不大,生存的環境也一直是在相對開放的大都市,可是身爲一個聰慧敏感的少女,此刻的她已經從周圍所有人的眼中那不屑的神情中明白了小蔣現在的處境,何況就連蓮姐的父母,那兩位前幾天還給自己留下非常不壞印象的長者,對待蓮姐的態度都像是換了個人。
“爲什麼要信別人的說法,而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蓮姐可是你們自己的女兒啊!”
想到這裡,說實話,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她對自己在心底裡一直就沒有真正原諒過的父親首次有了一絲絲怎麼也擺脫不了的感激。起碼,這麼多年來,不管自己做了什麼樣的事情,他都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
“蓮姐,你還是吃了藥睡一會吧,醫生說你的傷最需要休息。今天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相信榕哥和你不會做那樣的事情,回頭等榕哥回來了,我想他一定會有辦法解決!要不明天我就上山裡找他去!”
一邊細細的品味着自己心中對父親這一絲罕見的感激,林曉菡一邊徒勞的試圖繼續勸解自己的蓮姐。
“不要!”出乎她的預料,這次小蔣對她的話有了反應。不但有了反應,而且反應還頗爲激烈。
“蓮姐?”她有些不明白蓮姐爲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曉菡,除非榕哥自己下來,不然這段時間咱們千萬不能上去找榕哥。千萬不要!”猛想起一件事的小蔣睜大了眼睛,有些焦急的看着面前一臉不解的小林,努力調節着自己的呼吸,不讓自己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咳嗽起來。
剛剛聽小林說明天要去找方榕的時候,她只是本能的想到不能現在去找方榕,一來榕哥眼下在韓家寨肯定已經忙的分身乏術,二來因爲書店今天的事情警察也已經開始盯上了榕哥,要是他回來,麻煩肯定不小。儘管她自己也清楚的知道現在的榕哥並不一定怕這些,可是在她心裡,就是不願意讓自己心目中善良溫厚的榕哥回來面對衆人鄙視的目光和背後的唾罵。
儘管心底裡也知道這樣的結果遲早躲不開,除非榕哥從此不進聊城。可是就算如此,她打心底裡還是希望榕哥越晚知道越好,不然以榕哥的性子,知道書店和自己還有小林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絕對會馬上跑下來自己面對的。
可這正是她最不希望的。
儘管以她的人生經驗和閱歷,加之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激烈和突然,致使她對爲什麼今天會發生這樣丟人的事情理不出個頭緒,但身爲女性的本能卻已經在她的內心深處,隱隱約約的告訴她有人在針對自己的榕哥搞鬼。榕哥這麼貿然下來,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情。
這是她最初的想法,所以只是簡單的喊了聲不要,可是隨即她又不能自己的想到了和榕哥同時身在韓家寨裡的王小明。隨即又想到了他身受的重傷,想到了王小明在以往知道自己受了別人欺負的時候,眼中那立時就像鬼火一般燃燒起來的瘋狂和隨之而來的暴烈手段。
即便是現在,明知道他現在受重傷不能隨意活動,但是一想到他眼中燃燒的鬼火,根本沒有理由的,小蔣在心中就已經認定要是小林上山找榕哥的話,如果自己受辱和受傷的事被王小明知道,哪怕是爬,王小明也會爬到聊城來,用最殘忍最暴烈的手段爲自己出這口惡氣,那怕代價是陪上他自己的生命!
“自己怎麼會忽然有這麼奇怪的感覺?而且心裡竟然還有些甜絲絲的味道?”慌亂而又飛快的遠離自己剛纔的思緒,頭腦裡亂成一團的小蔣根本沒注意到就是自己心裡剛纔的迷惑和感覺,已經在她蒼白的臉上抹出了幾許扭捏的紅暈。
“蓮姐你怎麼了?沒事吧?”她臉上的變化並沒有逃出一直在等她解釋的小林注意。
“曉菡你別擔心,我沒事。”一羞之後,迅速調整自己的心緒,小蔣的臉上再添了幾許被人窺破心事的紅暈。
“蓮姐剛纔的表情好像是想什麼人,是在想榕哥嗎?”在心裡豎起了耳朵,但是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小林放緩了聲音問道。
“不是,是另一個人。”小蔣在心裡嘆了口氣後,臉上的紅暈消失,淡淡的應道。
“誰啊?我認識麼?他和蓮姐你不讓我明天去找榕哥有關係嗎?”沒來由的心裡一鬆,林曉菡的好奇心又起來了。
“你不認識,不過還真和我不讓你去找榕哥有關,有很重要的關係。”心裡再嘆了口氣,小蔣下了要將王小明和趙三在韓家寨的存在全都告訴她的決定。
“蓮姐,真羨慕你啊!要是有個人能這麼死心塌地的愛着我就好了,羨慕死你了蓮姐!”
在小蔣說出王小明和趙三的存在之後,聰慧敏感的林曉菡一路楔而不捨的挺進,終於從精神不濟,招架不住她追問的小蔣口中打聽出了有關王小明和小蔣的大部分往事,在閉眼琢磨了一會後,忽然低低的感嘆了起來。
“曉菡你在說什麼呢?他最多當我是姐姐,我當他是弟弟,那有什麼愛不愛的?”心裡突的一跳,就覺得一道電流宛如閃電般的穿過了自己的全身,渾身微顫之下,躺在病牀上的小蔣在大腦轟然一響的瞬間空白裡,本能的反駁了。
“蓮姐自己心裡明白,難道你們之間真的只是姐弟之情麼?或許是蓮姐自己身在局中不自覺吧!”微帶着謔笑說到這裡,林曉菡忽然眼神一黯,幽幽的說道:“不管是什麼樣的一分感情,蓮姐,我現在真的非常非常的羨慕你。。。”
說着說着,她那雙此刻在青紫紅腫的臉上顯得愈加晶瑩明亮的雙眸中,忽然升騰起了濃濃的霧氣,迅速的她把臉轉向了病房裡的那扇窗戶。
窗外,夜色就在她眼中那兩滴晶瑩的淚水悄悄滑落的同時,籠罩住了整個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