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難道我會真的這麼倒黴麼?”
站在自家的院子裡,他在清冷的風中望着黑漆漆的空際想到。
儘管視線在黎明的黑暗中不是很清晰,但他還是隱約看到頭頂的天際佈滿了厚厚的陰雲,撲面而來的風裡也夾雜着淡淡的溼意。
“只要不打雷,老天爺你就是下刀子都可以,但是千萬別打雷。”懷着此生從沒有過的虔誠之心,他跪倒在院中,挪動着身子,衝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重重的磕下頭去。
“老婆,只要今天老天給面子不打雷,以後老公一定保證你吃香喝辣,要什麼有什麼,再也不用住在這什麼都沒有的鄉下。”磕完頭,在走出院門的前一剎那,他扭頭回望了依舊靜悄悄的正屋一眼,心裡默默的唸到。
他知道,已經大半年沒有共屋同牀的老婆此刻猶在夢鄉。日間繁重的勞作和對自己突然冷落的猜疑已經耗去了她全部的精力,使她再也沒了往日那般的警覺。想到這裡,他心裡隱隱的一痛,隨即更堅定了今天冒險一搏的決心。
輕輕的帶上院門,他快步往村外走去,一路上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在天際剛剛開始泛白,露出它陰沉面目的一刻,在心越來越快的跳動裡,那個寄託了他無數夢想的洞口終於又一次出現在眼前。
竭力控制住心裡的期待和緊張,輕噓了口氣,他在洞口站定身子,再一次擡頭望向空際。
天上陰雲滿布,雲層在黎明黯淡的光影裡呈現出一種罕見的灰黃色,但不是經驗裡像要打雷時的那種黑鴉鴉的陰沉。
“只要不打雷就好!”想到這裡,狂跳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張開雙臂,做了個深呼吸後,他一矮身,鑽進了山洞。
輕車熟路的剛拐過第六個大彎,全身的汗毛孔徒的一豎,他再次感覺到洞深處那越來越強的呼喚,血液也這呼喚裡又一次開始沸騰。
隨着身體溫度的急劇升高,那種能與天地比高的強大信心又一次在他心頭瘋狂的泛起。
“它們已經強大到在這裡都可以感覺到,看來今天一定能夠成功!”狂喜之下,隨手丟開手裡的手電筒,瞬間輕盈到宛若失去重量的身子一陣風般的在黝黑的山洞裡掠起,飛快的往最深處閃去。
“果然根本用不着眼睛!”在已經非常熟悉的呼喚引領下,多次領略過這種奇異滋味的他嘗試着閉上了眼睛,發現事實果然和他近來猜測的一樣,飛速閃動的身體不但沒有碰到周圍的洞壁,而且在速度變得更快的同時,全身更被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觸所包圍。
那是一種全身各處都長了眼一般的奇異感覺。就好像,就好像所有一切將要發生的碰撞都能預先感知,而且身體能夠自然而然的躲避一般的奇妙感覺。
在心頭泛起的狂喜漣漪還未散開之前,他緊閉着的眼前一亮,高速閃動的身形立時有若釘子一般的釘在地面。
擡頭睜眼,六甲壇上已經燃了足足有四十九天的七盞長明燈入目,彷佛在迎接自己一般,他看到在他站定睜眼的同時,那七盞燈長明燈同時暴起了小小的燈花。
“精靈精靈,不知姓名,授雨五鬼,到吾壇庭。。。。。。”短暫的調整之後,神秘的混天咒便從腳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劍訣的他嘴裡又一次響起。
隨着含混低沉的咒語聲在深邃的山洞裡宛若幽靈般一串串的散去,若有若無的淡淡霧氣開始在地面旋起。供桌上,七盞長明燈的燈火在逐漸逐漸的伸長,燈火的顏色開始慢慢變得慘淡和昏黃。
霧氣漸漸轉濃,慢慢籠罩住他的身影。沸騰的血液開始迅速變得安靜,森冷的寒氣再次像羅網一般的開始以他的身子爲中心向四方瀰漫。
山洞中,已經和回聲連成一片的咒語聲此刻也像來自九幽般變得飄忽和陰冷。
強忍着唸咒前剛吸入的那五口五方真氣此時帶來的麻、癢、熱、涼、疼五種難以忍受的滋味。任由痛苦的感覺像刺蝟一般在骨髓裡穿行。面色發青的他苦捱着更難受的那一刻來臨。
隨着渾天咒第三次出口,五臟六腑忽然抽筋一樣的又開始陣發性的收縮、痙攣,這痛苦讓他全身冒汗,面色慘白。但他口中的咒語和擺出的姿勢卻一點都沒有變,儘管身子已經在不停的打顫。
一種難言的狂喜也在這苦痛來臨的時刻從他心底裡泛起。
因爲他知道,在這最後一次倍感強烈的苦痛之後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自三年前,在這多少年來從沒人敢進的禁忌古洞內的壁上,發現了無數暗紅色符錄和這五鬼渾天術的練法,從坊間的傳說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書裡,弄明白了五鬼渾天術就是傳說裡可以役使五鬼做事的法術以來,他腦海裡整天迴旋的便是曾經在城裡看過的一部錄像上,那個練出五鬼的惡人任意驅使五鬼給他搬運別人錢財的一幕。
“如果真的要是自己能練出五鬼的話,那自己往後的日子。。。。。。”
這讓他的心從那一刻起,就像火一樣的燃燒着一股怎麼也壓不住的邪火和慾望。
原本,作爲一個在三鄉五鄰稍有名氣,而且能在城裡街面上混得一席擺卦攤之地的神棍,他雖然成天給人裝神弄鬼得算命和指點迷津,但他自己卻從沒相信過這些,儘管他出生併成長在這愚昧和落後的山村裡。
作爲村裡爲數不多的高中畢業生,他腦袋裡並沒有太多的鬼神和迷信觀念,反倒是快窮瘋了的他利用周圍人們的無知和迷信,找到了一條不用吃苦流汗就可以輕鬆賺錢的財路。在經過幾次他精心準備的事件之後,年紀輕輕的他成了周圍幾個村子中人所共知的,算命,驅邪,看病,看風水樣樣都有一手的奇人。
靠着這些,原本家境一般的他在山村內混到相對富足的生活,而且娶到了令他滿意的老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的是,逐漸傳開的名聲還給他帶來了不少城裡人。
在他竊笑着送走第三十個專門來求他指點迷津,有錢而且看上去有文化的城裡人後,他終於醒悟到眼下的城裡人並不比自己周圍的這些村民難糊弄,於是便帶着一腦袋的夢想殺入城市,很快便成了城裡小有名氣的神算。
只可惜他怎麼也沒想到,在城裡靠神鬼混飯吃人並非只有他一個,而且隨着經濟的逐漸開放,看上這一行的同道反倒越來越多,這現實使得他只能過上比自己村內大多人相對好點的日子,根本滿足不了他心中隨着對城市越來越瞭解之後,也越來越強烈的羨慕和慾望。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慾望和不甘,爲什麼自己就該生活在那什麼都要靠老天的山裡?而且是一輩輩的?
也許是糊弄人的時間久了,自己也會被自己騙到。從心裡的那把邪火和慾望被五鬼渾天術引燃後,在有意無意的琢磨和學習之間,隨着他對這類事物瞭解的逐漸增多,他對這法術也慢慢的認真和期待起來。
終於,在他從坊間的書攤上找齊十個不同版本的有關五鬼渾天術書籍之後,被理智壓制住的慾望和邪火就變成了一個日夜錘鍊着他神經的夢。
整整十本彼此有些雷同的書,沒有一本書上記載的五鬼渾天術能比洞壁上的詳細和實在,甚至書上備述的內容還不到牆壁上的一半。
再加上他一想到關於那古洞數百年間不斷在傳說裡發生的怪事和禁忌,還有對以後過上好日子的渴望,終於讓他下了賭一把的決心。
接着便是近兩年緊張的準備,以及萬事具備之後,長達三個月的猶豫。
之所以要準備這麼久,還要在下定決心萬事具備之後還要猶豫這麼長時間,完全是因爲練這五鬼渾天術所要求的物件和練成要付出的代價迫使的。
五鬼渾天術之所以能煉出五鬼,就是因爲它最重要的祭煉物是五個剛死掉不久的人的人頭骷髏,同時祭煉者必須知道這五人生前的名字。除此之外,這五個人頭還必須符合相當多而苛刻的條件纔可以用。
在現代的現實社會裡,要想讓一個普通人弄到五個完全符合條件的死人頭是多麼難的一件事情可想而知。很多人恐怕一輩子都做不到,但作爲一個紅了眼的神棍,他還是想着辦法在兩年之內弄到了。
至於別的像什麼祭壇和祭煉中需要的所有物品,儘管有些也不太好找,但只要用點心和肯花錢,都可以在很短時間弄到。
就在他已經在古洞的深處準備好了一切,準備開始在家裡齋戒沐浴百日的前夕,卻無意間從一個古怪老人嘴裡聽到了修煉這類術法想要成功所付出的代價―――五殘。
他聽完之後猶如當頭被潑了頭涼水,從裡到外的冰透了。
“鰥、寡、孤、獨、殘!=五殘,修煉這類術法者,若想成功,五殘必居其一。”
其實那古怪的老人嘮嘮叨叨的還說了不少什麼不能爲財煉,不能爲仇煉等等忌諱,可心神大亂的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此後,痛苦和不甘完全佔據了他的心靈和肉體,整整三個月內,他像瘋了一樣的到處蒐購坊間與修煉這類術法相關的書籍,也曾四處打聽尋找想起來很無端的給自己說起這些的那個古怪老人。
可是在那些他能找到的書上,除了有祭煉這些最忌打雷和一些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忌諱之外,並沒有發現成功需要付出五殘之類的代價的表述。而那令他越尋思越古怪的老人也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在自己的山村周圍出現。他幾乎問遍了周圍的幾個村,卻發現除了他自己,誰都沒見過他遇到的那個老人。
在痛苦和猶豫了三個月之後,實在不能控制自己慾望和不甘的他最後還是決定豁出去一搏了。
經過漫長無聊以及讓老婆疑竇叢生的百日齋戒沐浴之後,終於,在一個初春的五葵(沒有草字頭)日的黎明時分(也就是以前的五更)他開始了他的祭煉。
當他的希望和耐性快被頭二十天毫無動靜的祭煉打垮的時候,第二十一天的祭煉終於有了變化。
那是一種很微弱,但又很奇怪的感應。在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望後,他彷佛聽到了自己呼叫着名字的五鬼其中之一在他腦海中有了迴應。隨後的四天裡裡,每次呼叫的時候,都會多一個聲音在腦海裡迴應。
大喜若狂,加緊了祭煉的他終於在第三十六天的時候,體驗到了煉這些要付出的代價和痛苦。
那是一種突如其來撕裂般的疼痛,剛還好端端的大腦裡忽然就像被一隻鑽進來的魔手在用力撕扯着神經一般的疼。雙眼在疼痛君臨的瞬間便已經失明,一片漆黑的眼前飛揚着的是無數閃亮的星星,身體也在同一時間完全失去控制,就那麼僵立着忍受疼到要命的折騰。
一波賽過一波,鑽心挖肺的疼痛和抽搐讓他想要發狂,但張大了的嘴裡發不出一點聲音,僵立着的身軀上除了滾滾而出的汗珠外也絲毫不能動彈,冒着無數金星的雙眼裡痛苦的淚水也奔涌而出,腦袋疼的不能再疼了,可神智卻無比清醒,就連暈一下的可能都沒有。
就在陷入最可怖的煉獄一般的他以爲這痛苦永遠不會完結的時候,感覺中早已經腫脹不堪至快要碎掉了的腦袋裡,疼忽然停了。可還沒等他緩口氣,不知從何而來的冰寒又包裹住了他的神經。
抽疼的感覺瞬間就被冰寒鎮住。就在這瞬間完全奪去了他對身體存在感知的冰寒裡,他腦海裡卻忽然閃現無數詭異莫名的畫面。
就像他曾經看過的一些舊電影片頭片尾飛速出現過的雜亂畫面一樣,無數詭異莫名的畫面以電光火石的速度在他意識內切換,快到就像在刻意戲弄他的記憶,讓他的意識內除了混亂,什麼都不能剩下。
這樣的混亂畫面也不知道在他意識裡閃現了多長時間,在腦海那突如其來的一聲轟響中,他首次看到了一幅穩住的畫面,那是五個赤身裸體的人像畫面。
隨即在一陣令備受折磨的意識重新感覺到身體的酥軟裡,他恍然明白腦海中出現的這五個人正是自己一直在祭煉着的五鬼。因爲畫面裡五人其中一個的臉,便是他埋於祭壇下那五顆人頭中唯一認識而且熟悉的人的臉。
彷佛要補償他剛剛所受的痛苦一般,恢復知覺的全身從裡到外都被一種從沒體會過的酥軟和飄飄欲仙的感覺侵襲着,舒服的他簡直就想呻吟出來。
隨着腦海中畫面的逐漸淡沒,身體裡種種突兀的不適感覺也漸漸消失。當畫面完全消失,大腦和身體完全恢復感應的時刻,他驚呀的發現全身充滿了一股奇怪而又強大的力量,這力量讓他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強大和信心。同時,他也清晰不過的感應到了祭壇之下那五個應當就是小鬼的存在。莫名的,心裡就有了從此以後那五個小鬼和自己息息相關的感覺。那感覺於還沒有當過父親的他,是一種自己孩子的感覺。
儘管心裡也對自己身心所受的折磨有些後怕,但眼下身上和感覺裡出現的異狀還是極大的鼓舞了他繼續下去的決心。就算在此後的每一天裡,他的身體和意識還是每天都要遭受詭異莫名而且時有不同的各種痛苦和衝擊,就算他也已經在第四十一天的意識衝擊裡,隱約的感應到了那古怪老頭並沒有騙他。
“妄自修煉不知來歷傳承的術法,便要付出代價!”
他功成之日,便是他雙眼失明之時。
但這一切可怖,在忍受過沖擊後便會出現的那種飄飄欲仙的酥軟感受面前、在隨着祭煉時日推移,日甚一日的莫名充盈在他心頭的那種似乎能與青天比高,能讓萬事隨意的強大信心和祭壇下那五個小鬼越來越強的感應面前,都成了無關緊要的點綴。
疼和痛苦,早在他預料之中。
將要失明的些微顧慮也在今天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順利到達這深邃蜿蜒的古洞盡頭事實面前被拋的一干二盡。
眼下,已經着魔了的他在強忍着痛苦瘋狂唸咒的同時,渴望的,便是隨後就要來到的成功一刻。彷佛,他飄忽的心頭已經看到了錦衣玉食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