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停車場看見一輛黑色的普桑,覺得有些眼熟,但轉念一想應是我心理作祟的緣故,這普桑滿大街都是,個個都長一個樣。灣仔將我們送到機場後就掉頭回去了,虎頭把機票分給我們,五個人各自過了安檢,登了機,這趟班機是飛河南鄭州的,我和大歲剛落座便聽他對着虎頭在那嚷嚷:“唉!唉!這算哪門子事嘛,爲嘛俺們坐經濟艙,而那姓李的老頭卻往頭等艙去了。該不是你小子私自剋扣了俺們的機票錢,中飽私囊了吧,這要回去了俺可得找老管家給評評理。其實坐不坐那頭等艙俺倒是無所謂,但就算是離了地到了天上,俺也不能受這種不平等待遇啊。”
“嚷嚷什麼,你要是不服只管回去找老管家評理。”虎頭將包裹往行李艙一塞,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你也不看看,人左教授不也坐在這,你還能跟他比德高望重?那姓李的從來都是非頭等艙不坐,這是他的規矩,老管家特批的,我也沒辦法。”
就在他兩吵吵拌嘴的時候,不經意間我在後幾排中,突然發現一熟人,關鍵是太顯眼,想不發現都難。其人頭頂光禿禿的,在機艙頂部強烈的白熾燈光照射下,像抹了油似的,油光瓦亮的。兩隻耳朵就像是被油炸了一樣縮成一拇指大小的肉塊,殘缺不全,臉上的肉皮也是褶皺不堪,一看就知道是受過高溫灼傷的樣子。其實說是熟人,我與他並不相識,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本尊,但我聽過他的故事,如雷貫耳印象非常深刻,猶見真身一般的深刻。
他的眼睛上方光禿而沒有眉毛,本該長有眉毛的地方,左邊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右邊是一隻騰空躍起的白虎,線條簡單,但形神具備煞氣十足。青龍白虎作眉,這世上恐怕除他以外再無二人,這也正是爲什麼,我可以認定他就是我聽過的那故事的主人翁。
他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周圍的乘客全都極盡所能的拉長與他的距離,尤其挨他邊上的那位中年婦女,那臉上的表情猶如倒了八輩子血黴一般。大部分乘客都注意到了這樣一個怪異的人,而他卻木訥得瞥向窗外神情自然,好像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刺痛目光都與他毫無干系一樣,或許長年累月他已習以爲常了吧。
“別嚷了,坐哪不一樣,認得後面那光頭佬嗎?”我戳了戳大歲,給了他一個向後看的眼神,我突然想起來,他在廣州城混的時間比我久,說不定也認識這傢伙。
他扭頭瞧了瞧,轉過來看了看我,又扭過去瞧了瞧。“是他!”
“誰?”
“你說的是不是那臉長得就跟車禍現場似的那光頭?”他壓低聲音說道。
“對啊,不然還能是誰?”
“巨蟒肚裡爬出來的光頭阿司。”他又朝後面偷偷瞟了一眼。“在這能遇上他,真他媽太巧了,怎麼、你也認識他?”
“巨蟒肚裡爬出來的?”我問。
“是啊,你沒聽說過他的事嗎?”
“聽過,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相信俺,這是真的,所有人都是那樣傳的,絕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命可真大!”
“哎吆吆!這算什麼。”他故作正經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就這種小來小去的事,擱你太歲哥這,那都不值一提,俺跟你說,想當年俺……。”
這一路上聽他在那神神叨叨說的沒完,只聽他在那這方聊齋唱罷,那廂封神又起,倒也不覺得煩悶。不過這也讓我知道原來自己臉皮也算厚的,你說你吹給我一個人聽也就算了,說那麼大聲幹什麼,這左右前後的人都盯着我看,心裡肯定在想:這廝身邊坐的是何方神聖……。饒不是臉皮夠厚,這針氈是如何也坐不住的。
下了飛機,虎頭包了一輛麪包車,我上車後實在是沒精神再聽這廝吹天唬地了,晃晃悠悠的沒一會便睡着了。當我再睜開眼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到了一座小縣城,天也大亮了,大歲在我旁邊是鼾聲如雷,嘴角還掛着一灣口水。
我們下車在路邊找了一家早茶鋪子,隨便吃了點早飯填了肚子,虎頭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叫了一壺茶,說是要等人,然後趁人不備悄悄的遞給我們每人一把匕首低聲說道:“都收好了,等下荒山野嶺的用的着。”
“哎呦!這仙人就是仙人,真不是凡人,普通的茶都入不了口這是。”大歲見這李大仙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一小袋茶葉泡了說道。這姓李的也沒睬他,一個人在那自斟自飲,品的是津津有味。
“什麼味這麼衝。”左教授抽了抽鼻子,指着大歲手裡的小瓶子說道:“你這大清早的喝的什麼玩意兒。”
“提神,我自釀的,要來點不。”
“行了。”教授用手扇了扇。“我歲數大了,消受不起這烈酒。”
“哎,大教授,咱這是不是到了羅山縣城了?”大歲又往嘴裡灌了一口問道。
“不錯。”教授朝南邊虛指:“往南一直走,摸到大別山北麓餘脈叢林一帶的古羅地,咱就到地方了”
“哦,那這古羅子國,當年就在這一帶?”
“喝你的酒,不懂別瞎說,這古羅地是古代羅國先民們繁衍生息的發源地,縣城往南百餘里之間,在古時候有大小兩座羅山,稱爲大羅山、小羅山,接壤大別山餘脈,因羅人在此活動而得名。那時候羅人聚居於此,還只是一支家族式的原始部落,尚未立國,所以這古羅地並非羅國遺址所在。”這教授就是教授,賣弄起肚裡的墨水來,那是頭頭是道一發不可收拾,儼然將這人頭攢動的茶館當成了他的講堂。
“這支部落傳說爲顓項帝之孫,火神祝融氏吳回的孫子陸終的第六子季連所創。是羋部落穴熊氏族的一個分支,和荊楚一脈同源。”他抿了一口茶又接着說道:“上古時期伏羲的輔臣,掌管東方一萬兩千裡土地的木神句芒,從伏羲發明漁網中得到啓示,親手發明製作了用於捕鳥的“羅”,並傳於靈山十巫之一的巫羅,《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巫者神人醫也,這巫羅不僅巫術精湛通曉天地玄機更是當世名醫,巫羅之後又將從木神句芒處承襲來的制“羅”捕鳥的技藝傳於自己部落的族人,後來這支部落因善制羅網,勤於羅捕飛鳥,顧而稱之爲羅部落。當時屬於新石器時代,畜牧業雖然有所興起,但狩獵、採集仍然是生活的主要來源,因掌握有制網捕鳥的技藝,這支部落在上古時期也算稱得上是一支生產力較爲發達的部落。大小羅山當時古木參天、林木茂密、青山綠水、氣候宜人,是大批鳥類南來北往遷徙的重要途徑站,爲羅人圍捕飛鳥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讓羅人在這古羅地繁衍生息繼而不斷壯大。”
“那這支羅部落後來一路發展壯大,最終建立了羅子國是嗎?可他們爲什麼不在家鄉建國而要另謀他地呢?”大歲插嘴問道。
“呵呵,這位小哥是不是姓羅?”教授沒回大歲,反倒過來問我。
“嗯,是啊!”我答道。
“當年商紂暴政,民不聊生,周武王姬發率八百諸侯、起天下之兵伐紂滅商,決戰牧野。而後商亡周興,延續了五百多年的殷商王朝就此覆滅,中原大地開啓了八百年風雲的大周王朝時代。羅部落因追隨武王決戰牧野,滅商有功,尤其是在反戈一擊直搗朝歌的最爲關鍵的一役中,羅部落傾巢出動,勇士們背弓執戟、肩扛獵鷹,個個英勇頑強、可謂是所向披靡戰功赫赫。戰後部落首領鄶公匡正被武王冊封子爵,領宜城地,授羅國印,開國一世祖鄶公匡正遂舉全部上下遷往宜城,建都立國。從此羅國正式成爲周朝冊封下爲數不多的異性諸侯國之一,羅國的歷史也就此開篇。”
教授啐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羅國子民忠君護國,歷代周王念其善捕鳥獸,授其“大羅氏”官銜,將朝中的鳥正、木正、絲蜘蛛絨網大羅氏等官職都交由羅人擔任。羅人因一直掌管着大週中央朝廷的林業、建築業、鳥獸馴養等國事而顯赫一時,漸入鼎盛。”
“哎!正所謂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教授推了推眼睛一臉感慨。“自大周江山初定,天下太平之勢經轉流年四百餘年,至春秋初期,周王羸弱,大週中央朝廷節制各路諸侯之勢已然疲軟,華夏之地羣雄並起,諸侯列強是厲兵秣馬個個蠢蠢欲動,一個血染華夏、殺聲四起的爭霸時代就此來臨。古人云:天下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此時楚國正迎來一代霸主熊通,熊通出兵隨國,與隨國訂了城下之盟後挾隨侯迫大周朝廷加封其爲王,周王不從,便自立武王,從大周朝將楚國**出來,自此之後楚國君主皆稱王,開了諸侯稱王之先河。楚武王熊通奉行鐵腕政策勵精圖治野心勃勃,爲了開疆拓土是南征北伐四處征戰,大肆吞併鄰邦小國。由於羅國緊鄰楚都丹陽城以西,不吞羅國,楚兵便不得西進,楚武王爲取道羅國攻佔漢江平原之地,早已視羅國爲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此時羅國國君傳至二十四世公萬通,舉國上下在萬通公的領導下負隅頑抗,雖拒強楚於國門之外七年之久,但終因地小國弱常年對戰空盡國力,於周莊王七年,被強楚攻破國門。羅國覆滅後,萬通公攜其族人隱身於襄陽黃龍洞金瓜虛,而大部分羅國子民不願臣服於楚,也背井離鄉過起了流亡的生活。”說到這他停下瞅了我一眼。“羅國後人爲不忘國恥,均以國爲姓、稱爲羅氏。這就是中華羅姓的起源,中華羅姓者十之**均爲羅國後人。”
“啊,那照您的意思,我也是羅國後人?”我有些驚訝的問道。
“不錯,你祖籍是哪裡的。”
“安徽的。聽父輩們說明朝萬厲年間,有羅姓兄弟二人自川中而來,走到我們村那地,便安頓了下來。兄弟二人開荒耕地、勤勤懇懇,不久便各自娶了媳婦,在此地開枝散葉,幾代繁衍下來便自成一村。我們村的人全是這兄弟二人之後,他兩便是我們的老祖宗。”
“這就對上了,當年強楚吞併羅國後的第二年,武王死於征伐途中、文王繼位當政,楚文王爲了徹底顛覆羅人的復國之心使其永無復國指望,對羅人採取:空其地、易其民、毀其宗廟、燒其史書族譜的高壓四光政策。期間確有一支羅國遺民爲躲楚國追剿,跋山涉水遠赴川地。後在川地還頗有建樹,成爲驕橫一時的川蠻七姓之一,你所說的那兩兄弟,極有可能就是這一脈的羅國遺民後人。”
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這時只見一戴着草帽,卷着褲腿的農家小夥大大咧咧的自門外進來,上到跟前說道:“我是奎五,你們誰是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