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喂,你怎麼成這副模樣了?陸老爺子把你收了沒?”
夏青曼拖着疲憊的身體蹣跚回到房裡,水香瞧着她這狼狽模樣,不禁起身嚷嚷道。
夏青曼擺擺手,還沒開口,水香又是一聲驚呼,“怎的?你被那老爺子趕走了啊?我就知道這老爺子最是不省事,哎呦,那可怎麼辦纔好,我哥哥倒是和他一外孫有些交道,不如我讓我哥哥幫你去說說好話?”
說罷便是要起身出屋,夏青曼心底甚是感動,連忙阻止,“水香姐您別忙活了,我沒被趕走。”
水香這才放心下來,不由埋怨道:“那你擺什麼手,嚇我一跳。想着才找到個和脾氣的人同屋,你要是走了,下一個可不定如何了。”
夏青曼笑道:“多謝姐姐關心,我方纔是膝蓋疼腰又酸不及說話而已。”
水香瞭然,“想想也是,那麼大個院子就你一個打掃丫頭,必是累極了,這陸老爺子實在是太苛刻了,這院裡就數他最難纏,脾氣還怪得很。”
夏青曼連忙辯解,“陸老爺子其實人挺好的,就是比較較真罷了。其實活兒也不算什麼的,比起鄉下那些農活輕省得很。而且雖然人少就我跟鬆小哥那打掃,可陸老爺子並不限制時間,慢慢打掃其實也不累,只是今天一直跪地上擦地,以前沒這般幹過,不太習慣而已。”
水香不置可否,“你這人就是實心眼,以前到藏書閣做灑掃丫鬟的,哪個回來不抱怨,你倒好反倒爲那老爺子說好話來。不過這樣也好,我就瞧不上以前那些人,不過識了幾個字就以爲自個多了不起了,乾點活就那唧唧歪歪的,難怪陸老爺子都瞧不上,給趕回來了。”
夏青曼笑道:“那是她們期望高,所以落差大。我鄉村出來的,之前都快被餓死了,有口飽飯就滿足了,哪有那麼多想法。”
水香往屋外望了望,神神秘秘在夏青曼耳邊低聲道:“其實這裡邊還有些文章呢。”
“啊?”話題跳躍太快,夏青曼一時沒反應過來。
水香兩眼冒光,十分八卦道:“以前這藏書閣可是大家爭搶要求的地方,你可知道如今爲何這般冷清嗎?”
“爲何?”
水香昂着頭,賣弄關子就是不說,夏青曼清楚水香的脾性,連忙上前討好,“姐姐,您就說嘛,晚上我給你打洗腳水。”
“這可是你說的。”
夏青曼眨巴眼,“是,姐姐看我像耍賴的人嘛。”
“諒你也不敢。”水香一臉笑道,接着又道:“其實這事是一段陳年舊事了,這藏書閣剛建時除了管事的,並不要求伺候的人非識字不可。那時候老國公爺還在,他最是欣賞喜愛讀書之人,當時幾房爺也都還沒分出去,所以當時往藏書閣裡跑的人是絡繹不絕,可謂是這院裡最熱鬧的一處。
當時院裡的丫頭們可是衝破頭的想到那裡伺候,比外院書房正堂伺候的還要槍手。你想啊,正堂書房是談事的地方,哪有心思搭理這伺候的人,有時候談些要緊的事還會清場。這藏書閣就不同了,紅袖添香曖昧生,主子們帶的貼身奴僕又不能進入,奶奶們也不能插手到這藏書閣裡來,更是多了些機會。那些心思活泛的,誰不想借此被哪個爺看上,從此榮華富貴。只可惜啊……”
水香一口氣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關鍵處便是停了下來,似模似樣的咳嗽了一聲。夏青曼明瞭,趕緊給水香添了一杯茶,討好道:
“姐姐辛苦了,喝杯茶潤潤喉。”
水香頗爲滿意,“還算是個有眼力勁的。”
水香喝了口茶又繼續說了起來。
原來這藏書閣也曾鼎盛一時,只不過那樣的熱鬧並非是因爲那些爺們好讀書,而不過是爲了給老國公爺做個樣子。當時並未立世子,幾房爺心思都活絡着,想在老國公爺面前賣個好,因此便是故意做出這麼個架勢。族裡人爲討好老國公爺也故意經常前往藏書閣,就想借此露個臉,當時那閱覽室可謂滿滿當當,非一大早佔座纔有一席之地,就連還有長廊庭院滿滿都是人。
且藏書閣的龐大藏書量也引來外界真正想讀書的讀書人眼紅,便是託人幫忙借那些罕書孤本,每日來借書看書的人多得不行。
當時老國公爺看到族裡人學風這般濃,心裡十分安慰。有天一時興起,便是獨自前往查看,因是一時興起,並未按平常路線而行,結果報信的人便是遲了一步。老國公爺進去一看,哪還有從前過來看的認真讀書模樣,如若不知還以爲身處在哪個畫舫茶樓,烏煙瘴氣一片*。
老國公爺氣急,赫然訓斥。剛開始還有幾位爺狡辯,結果老國公爺一考,卻是沒幾個人能答出自個手裡拿的書到底寫的是什麼。
一盤查,老國公爺才發現,自個辛辛苦苦收集來的書,竟是缺了不少,尤其那些孤本罕書,都不知哪去了,問那管事的竟是一問三不知。
那管事的是個秀才出身,倒是個愛讀書的,可是卻有些讀傻了。平時不事生產,只知道扎進那書堆裡,哪裡知道如何管理,壓根就沒想過有人借書會不會還這個問題。
書的借出歸還全未登記造冊,一時之間竟是說不明白。有些人倒是老實還了回來,有些人把書拿去做人情,便直接耍賴。
管事的又沒個憑證,也確實記不清楚,那些書便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不僅如此,因爲大傢伙就是爲了做個樣子,因此對書本也並未多愛護,有部分書殘缺得厲害。
後來那管事被遣走,藏書閣裡原來伺候的丫鬟也全部被打發出去,藏書閣也關閉了。
此時傳出,京中無不嘲笑,都道老國公爺一介莽夫也想學人故弄風雅,裝模作樣結果貽笑大方。
老國公爺沒想到自己一番心血被這番糟蹋,頓時有些心灰意冷,藏書閣成爲國公爺的一塊心病,一時之間無人敢提起。
老國公爺離世之前重提此事,務必今後要重視,卻不可再這般胡鬧,一切從嚴。
後來陸老爺子接手,便是立了許多規矩,這才讓藏書閣又逐漸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可是卻不復從前一般鼎盛,冷冷清清的,被人敬重卻不被人重視。
夏青曼聽完不由感慨,不過一個圖書館也能鬧出這麼多事來,估摸她被陸老爺子選上,還與她長得瘦小,面貌不出衆有關。
安全,整不出什麼幺蛾子。
今後只要勤勞苦幹,不要整些有的沒的,想必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陸老爺子趕走的吧?
另一面,夏青曼能明白老國公爺的遺憾和心痛,老國公爺是想借藏書閣鼓勵族裡人讀書從仕,他雖是以武得勢,可那時是非常時期,重武輕文,如今天下太平,則會逐漸變成重文輕武。
手握兵權總是會被上位者忌憚,若一直以武立家終究逐漸走向衰敗。
老國公爺雖草莽出身,大字不識幾個,卻深諳其中道理。只可惜子孫卻是不明白這苦心,被他所創造的榮華晃花了眼,不是想着躺在功勞簿上不勞而獲,就是也想從武賺取功名利祿。
如今的國公爺守成卻無法建功,可這朝中瞬息萬變,不進則退,其實如今的國公府已然沒有從前一般鼎盛。只不過是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逐漸走向衰敗並未令人察覺罷了。
如若紅樓夢中的榮國府,其實危機早已暗存。
夏青曼想到此不由有些心驚肉戰,如若最後同榮國府一般命運,今後自個不是越發悽慘了?靠不住啊靠不住,還是自由的好,脫奴籍勢在必行啊。就算國公府不倒,自個也不能讓子子孫孫都是奴隸,圈養在這金籠裡,失去了展飛的能力,有個什麼變換便是無路可走了。
“發什麼呆呢,我問你話呢。”水香搖晃着夏青曼的肩膀,不悅道。
夏青曼這才反應過來,“啊?你說什麼了?”
水香呲道:“瞧你,不過聽了段往事,就神不守舍的。我問你需要給你帶東西不?今天下午我要回趟家。”
水香是家生子,家住在院外,據說還是主子賞賜的四合院。普通的成家奴僕都是住在一個大院裡,得臉的主子會格外賞賜一個小院落,水香家裡便是如此。
“你下午不用去幹活嗎?”夏青曼疑惑道。
水香白了一眼,“方纔說的都白費了,我下午空着,晚上纔要去呢。”
說起來夏青曼在藏書閣上班也有個好處,那就是沒有晚班,不似別地伺候的,還有晚班,有的還得熬夜。
像那些院裡的大丫鬟,雖說是很風光,可卻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甚至晚上都是睡在主子的房裡,腦子裡的弦都是緊繃的,唯恐一時疏忽出了岔子。
“哦哦,我沒啥需要帶的,謝謝了哈,你自個路上小心。”之前發了一次月錢,因還處於培訓期間,沒幹活,所以只發了一百文,還了買鎖的錢,也就只剩下五十文。
這裡有吃有喝有住,還真沒啥需要添的。
“嘁,你這丫頭又不喜歡打扮又不饞嘴還真是少見,其他跟你一般大的小丫鬟,哪個不是錢剛到手就給用得光光的,沒錢都要藉着用。行啦,那我就先回了,你下次有什麼要帶的便是說一聲,反正我也經常回家。我可是格外看重你纔會這般,若是別人我才懶得給帶呢。”
夏青曼連忙上前拍馬屁,“知道姐姐最是好心腸了,等我下次發了月錢,再請姐姐吃好吃的,現在我手裡就那麼幾文錢,就不寒磣姐姐了。”
“小嘴還真甜,誰稀罕你那些吃的。”水香嗔道,眉眼卻帶着喜色,收拾好東西便是出門離去。
這水香雖說毛病不少,可掌握了方法倒也還是個好相處的,只要順着她的毛捋,她就聽話得跟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