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臨窗看雪
呂夷簡只好乾咳一聲,掀起轎簾,換了一副還算和藹的面容對馮安說道:“何事啊馮安?”
“啓稟府尹大人,我家小娘子因有急事,適才匆匆上橋,不知府尹大人儀仗駕到,避之不及,原是有罪。但我家小娘子已自將人等收爲一隊,欲避讓府尹大人,不料被大人手下衙役用力推轎,險些跌出轎來。因此小的特來向府尹大人稟明,求大人開恩放我家小娘子過去。”
這馮安一張利嘴,口口聲聲承認自家擋了呂夷簡的儀仗,又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倒也不算誇大,不過說道被推了還請開恩,這卻是在拿話擠呂夷簡了。
呂夷簡聽了,心裡一陣煩悶。最近官家身體不好,自己簡在帝心,被官家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屏風上,一時滿城風傳自己就要入閣拜相了。這段時間正在夾起尾巴做人,好端端忽然鬧這麼一出,好生不爽。
當下沉下臉來,喝道:“是誰推的馮家小娘子的轎子,把那廝拿來。”
那衙役馬屁拍在馬腿上,一聽府尹大人要拿自己,忙跑過來跪下哭喪道:“是小人一時糊塗,不知是馮家小娘子的轎子,大人恕罪啊!”
呂夷簡心中惱怒,可也明白,這衙役畢竟是爲了自己的儀仗威儀,可是若不處罰,又怕這馮安回去添油加醋,惹得馮老頭子不快,同朝爲官,這點小事自己雖然不懼,可也沒必要惹這麻煩不是。何況近來風聲太緊,要是有個意外那可不妙。
當下只好怒聲開言道:“你這潑才,不怪你推了馮家小姐轎子,卻怪你仗勢欺人,魚肉百姓。似你這等作威作福之人,不打料你不改,左右,拖過去打五板,罰一月錢糧。”
幾句話說出來,倒像是說給滿街看熱鬧的百姓聽一樣,自己不是怕了馮家,是手下欺負百姓,所以該打。不但沒丟人,還邀了個面子。
這回馮安就坡下驢,急忙多謝府尹大人公斷。於是兩頂轎子相錯而去。臨走的時候,馮家家人怪怪地看了樑豐幾眼。
這邊樑豐目送兩頂轎子散去,揉揉臉上,剛纔被那小姐重重啃了一口,雖然不痛,也還殘留了些感覺。當時驚鴻一瞥,只覺得挺漂亮的,也沒多在意,便繼續陪着小嫦逛街。
大相國寺座落在內城的中南位置,大宋開國以來,成爲全國最大的佛教寺院,全寺佔地五百餘畝,轄六十四個禪院、律院,養僧千餘人,其建築之輝煌瑰麗,有金碧輝映,雲霞失容之稱。同時,相國寺的歷任主持皆由天子賜封,天子平日巡幸、祈禱、恭謝以至進士題名也多在此舉行,所以相國寺又稱皇家寺院,而相國寺不僅是皇室貴族祈禱巡遊之所,也是汴梁城百姓聚會遊樂之佳地。更是汴梁城熱鬧繁華之處。
今天是大相國寺開放交易日,大約相當於現在的大型博覽會什麼的,寺門內外全都是各式貨物堆積如山,另有飛禽走獸,各樣珍玩,水果、乾果、香料、藥品、家居陳設、日用百貨無不齊備,看着這些穿越了千年的東西,樑豐恍如走進一個大型的古玩市場,每一樣都是寶貝啊,當然,要存放千年以後。
若是平日,男女出行,女的應退後男人半步左右跟着纔對。樑豐可沒這概念,直接牽着小嫦的手就在人羣裡面逛遊。錢孝儀和永叔隨後緊緊護着,四人乍進京都,當然一切新鮮。探頭探腦看這看那,只恨少生了兩隻眼睛。
他們卻不知道,後面也有一人探頭探腦地緊緊跟隨他們,保持着兩丈開外的距離,卻盯得死死的,怕他們溜掉一樣。
一時樑豐順手給小嫦買了兩朵紗樣宮花,大冬天的看上去鮮豔無比。小嫦高興地拿在手裡把玩,實在太像真的,一會兒忍不住還去嗅嗅,看看有無香味。
逛了好半天,幾人累了,已是未時末,便在街邊找家飯鋪,隨意點了幾個菜,把飯吃了,回客棧休息。
後面那人看他們東遊遊西逛逛,正等得不耐。又見他們進飯鋪大吃大喝,心中更怒,暗暗罵聲“直娘賊”。沒奈何,只好忍飢挨凍地侯着。終於等這幾位飽了肚子,回到客棧。那人認死了地方,方纔一路狂奔而去。
回到潘記老店,天已黑盡。永叔去到後堂,拿了一個銅壺裝滿滾水送到樑豐房裡。小嫦接過,趕緊放到牀上,扯過被褥蓋得嚴實,又回身服侍樑豐脫衣,換上暖袍。二人在牀邊坐下說話。
“咦,郎君臉上怎麼紅了一片?”小嫦忽然看到樑豐的臉有異常,湊近觀察。“呀,是脂粉印呢。哦,奴家想起來了,方纔在橋上,郎君被那轎內的小娘子非禮了一口呢。呵呵,奴家方纔看不真切,那小娘子可還漂亮?”
“嗯,十六尚不足,十五頗有餘,很有幾分姿色。”樑豐據實回答,手上卻不老實,輕輕摟住小嫦的腰肢道。
“唉,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可惜---”忽然住嘴,看着樑豐偷笑。
其實剛纔兩邊爭吵時,樑豐已經猜出是馮拯家的人了。當時等級森嚴,除非入閣拜相,否則是不能亂稱相公的。天禧末年,普天下能叫馮相公的,豈不只有馮拯一人?不過他也沒怎麼在意,一次意外而已,只是見識了呂夷簡的處事方式,果然和歷史書上相差不遠。
小嫦看樑豐沉思,不敢打斷。輕輕除了外衣鑽進被子裡自己先躺下,暗自琢磨,明日郎君要去見錢學士,想是在思考應對言語吧,可別耽誤他。於是不敢言語,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天,小嫦起了大早,輕輕掀起窗子一個縫,颼颼的冷風伴着雪花颳了進來。原來是下雪了。小嫦雖然早已和樑豐同房,卻依然是小兒女心態,見到大雪,最是喜歡,也不怕冷,就着窗縫一角看起雪景來。
忽然腰間一緊,兩隻大手把自己環腰抱住,原來樑豐被她開窗一股冷風也吹醒了。披衣起來悄悄站在身後,看她興奮的樣子,覺得好笑,就上前摟住她。樑豐將頭埋在小嫦頸中,聞着小嫦的髮香和體香。小嫦被樑豐摟得情動,也轉回頭來伏在樑豐懷裡。
這時響起敲門聲,原來是店家送了早餐來。樑豐開門接過早餐,正要掩門,卻看見那店小二有些癡癡傻傻地望着小嫦。心中不爽,狠狠瞪了小二一眼,店小二滿臉通紅急忙離去。樑豐心想,既然要紮根汴梁,可得尋所房子安家了,不能老是住在客棧。
兩人洗漱完畢,吃了早餐,身上頓時熱烘烘的。索性批了皮裘,開了半扇窗子,並肩立着看起雪景來。只見窗外寒風呼嘯,雪片紛紛揚揚灑得漫天都是,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大地。樑豐記起《三國演義》的句子,吟誦道:“一夜北風緊,萬里彤雲厚,紛紛雪亂飄,改盡江山舊。仰面觀太虛,疑是玉龍鬥,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
小嫦聽了,極是喜歡,忙要去找紙筆錄下。
看看到了巳時,錢孝儀敲門進來報告說錢禧帶來人在下面等候,要請師父去見錢學士。
樑豐應了,小嫦趕緊給樑豐整理衣裳。因他沒有功名,只穿了件厚葛夾袍直裰,外面穿了一件羊皮褙子。雖然簡單,小嫦仍然努力給他拾掇得整整齊齊,配上樑豐不俗的儀表,光彩照人。
下得樓來,錢禧忙向樑豐唱了個肥喏,招呼上車。樑豐留下永叔在店中照應小嫦,自帶了錢孝儀同去。
出門上車,過了東角樓、左掖門、宣德樓,一直到了尚書省衙門旁的一條巷子裡,大約行了半個時辰方纔到了錢府。錢僖通報了,直接引了樑豐到書房等候。
家人上了茶湯便退下了。樑豐環顧錢府書房,見滿室書籍,一邊架子上放了些夏鼎商尊之類的古董,窗明几淨,不尚奢華,倒也清雅。正看着,外面輕咳一身,樑豐轉身端正站好,錢惟演走了進來。
錢惟演此時四十多歲,容貌卻頗有老態,穿一身家常服,五綹長鬚,滿面堆笑看着樑豐。樑豐急忙過去深施一禮道:“小民樑豐,見過演公。”
“免禮免禮,早聞樑郎大名,恨不識荊,此番冒昧邀來,望勿嫌老夫怠慢之處啊。呵呵!”錢惟演捻鬚微笑,自到上首坐下。
“豈敢,樑豐前番正欲來京一遊,不意賤名驚動演公,慚愧之極。今日得見演公一面,三生有幸。”
“樑郎休要謙遜,老夫身在京城,卻也問得樑郎詞翰雙絕,君之‘起自人間賤丈夫’已達天聽,那日聖人下詔,禁絕天下纏足之風。樑郎隨口一句,竟有偌大威力,不同凡響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