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兒哭得收拾不住,哭出來了,感情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淚水像那黃河的水兒,一泄千里,根本停不下來。
自離了家門,到了外面,這次還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暢暢快快地哭啊。
一路的奇遇,與姜先生家裡的和睦的感情,受人的幫助,自己的奮鬥,委屈,快樂,興奮,痛苦的瞬間,一樁樁,一樣樣,都浮到了腦海裡,扯着自己的心兒,一個女孩子,出門混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扮了男子,自己天天辛苦,裝模作樣,換回女兒身,又怕惹出事情來。姜先生那麼好的一家人,那麼好的一個人兒,就因爲和自己不可能,現在成了這樣,以後,還可以和他們一家做朋友嗎?以後,還可以看到姜先生和孫氏真誠慈祥的笑容嗎?
在自己的幸福和成全朋友之間,真的只能保全一個嗎?
陳洛兒用哭泣的方式表達着自己複雜的感覺,宣泄着自己積累已久的各種情緒,看得旁邊坐着的那個花子騫,卻是手足無措,心如針扎。
陳洛兒坐着,將頭埋下,雙手捧着臉兒,肩膀因抽泣聳聳跌跌,那麼無助,那麼讓人疼惜。
他無數次地將手拿出來,伸到空中,想要輕輕放到她的肩膀上,卻終是怕驚擾到了她;他千萬次要想開口,說上幾安慰的話,卻知道言語在此時是那樣的蒼白,不但不會緩解她的痛苦,反而只會堵截她情感正常宣泄的出口。
他就這樣,慌張無措,心痛無比,卻毫無辦法地坐着,看着身邊這個嬌小的人兒,在哭泣中如一片葉子那樣脆弱不堪。
陳洛兒的哭聲越來越小,她哭得累了,腦子裡一團漿糊一樣,慢慢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彷彿全身的力氣在剛纔已經隨着淚水流走了一樣。
花子騫再也不能讓自己如此猶豫,如此害怕了。他橫下了心來,即便陳洛兒打他,罵他,說他趁人之危,說他不一個正人君子也無所謂,他的懷抱空虛着,他的手兒微微地發着燙,他終於往陳洛兒的身邊再移了一下,靠近了她。然後伸出手來。將陳洛兒埋下的頭輕輕地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手兒墊在下面,免得硌着了她的臉兒
他動作輕柔,像捧着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像捧着一塊珍貴無比的玉器。懷着一顆純潔又溫柔的心,一點點將陳洛兒抱到了自己的懷裡。
陳洛兒只覺得現在虛弱之極,彷彿自己已經沒有在人世間了,那伸過來的手,那溫暖的懷抱,讓她感覺到了無比的踏實,她聽話地,跟隨着那手兒的指引,乖乖地移到了花子騫的懷裡。閉上了眼睛,時不時地抽泣一聲,慢慢竟睡着了……像初生的嬰兒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一樣,那樣安詳,那樣踏實。
花子騫低下頭。看着懷裡的這個可人兒,看着這個小可憐兒,他用另外一隻手,輕輕地撫弄着她的頭髮,然後淡淡地笑了。
不知道爲什麼,此時的他,竟然沒有一絲衝動,只有心疼,只想用自己的臂彎和懷抱,將姑娘保護着,不讓她再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折磨和傷害。
他覺得好奇怪,一個青春年少的男孩子,怎麼可能會生出這樣慈母般的感覺來,彷彿抱着的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心愛的人,而是自己的脆弱的孩子一樣。
這種感情,帶着一種無以言表的神聖,帶着一種自然而然的責任,讓他心意堅定。
前面趕車的來福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倆人去了,不多久又出來了,上了車,陳洛兒嚎啕大哭,過了一陣子,又聽不到一點兒聲音了,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心裡有一萬個問號,但是更知道,主家的事情,他不該問就永遠不會開口,若需要他的時候,主家會開口的,現在沒有開口,他沉默便是了。
馬車走得很慢,彷彿爲了車上的那個姑娘能夠安然地睡上一覺。
終於,馬車到了目的地,停在了陳洛兒的“寶硯齋”面前。
街上還有人來人往,但是車廂裡營造了一個小小的空間,保持着相對的寧靜和安全。
來福沒有作聲,他停下了馬車,下來了,站到一邊,靜靜地等待着。
馬車上的花子騫,知道馬車已經停下了,停下了,陳洛兒就會下去,回到自己的家裡去。他捨不得,不忍心,雖然後背僵硬了,雖然手臂已經麻木了,但他就是一動不動,保持着讓陳洛兒舒適的姿勢,讓她再多睡一會兒,睡到自己醒過來爲止。
咳嗽還沒有好利索,雖然好幾次都想咳,但都忍住了,他怕驚醒了這個勞累的姑娘。
陳洛兒睡得特別沉,完全不知道現在她正在哪裡,正以一種什麼樣的姿勢在睡覺。
又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她終於醒了過來。恍惚間,以爲還是在夢裡。因爲她嗅到了一點男子的淡淡的體香,這香味似曾相識。
她本能地擡起了頭,真起了身子,當適應了黑暗,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花子騫的時候,驚得往後坐了一點兒。
“洛兒,你醒啦。”花子騫微笑着問了一句。
“啊,我,我剛纔趴在你的腿上,睡,睡着了嗎?”陳洛兒簡直不能相信,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花子騫儘量輕描淡寫,怕給陳洛兒還來心理負擔:
“啊,是啊,你出了姜府,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怕你摔倒,就將你的頭放到了腿上,還有,懷裡,讓你繼續睡,然後,就睡到了現在,哦,你放心,我什麼都沒有做……”
花子騫害怕陳洛兒擔心自己趁機對她造成了傷害。
陳洛兒清醒了過來,她覺得頭昏沉沉的,眼皮沉重,想來臉上應該是花成一團吧。不過幸好現在是夜裡,看不大清楚臉上的一切,不然,打死她都不會擡起頭來看花子騫的。
陳洛兒沒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睡着,她太難爲情了,顧不得多說什麼,只說道:
“謝謝公子陪伴,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是太麻煩你了,現在到了家了,恕洛兒不送,你好生和來福回家去吧,我也回了……”說着,急忙站起來,下了馬車,徑直走到了門前,敲門進了自己家裡的院子。
花子騫在後面怔怔地看了一陣,然後悵然若失地回到了馬車上坐着,一言不發。
來福小心翼翼地問他走不走,往哪裡去。
他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走吧,回花府。”然後就覺得再也沒有力氣,一下子歪在凳子上,一點兒都不想再動了。
抱陳洛兒睡覺的時候,他的力氣已經用完了,現在,懷裡空了,涼了,人兒走了,他覺得什麼東西被抽走一樣,再也打不起精神來。
他回到家裡,勉強洗漱後,躺到了自己寬大的可榻上,卻怎麼都睡不着,腦子裡全是陳洛兒的影子。
他站起來,滿屋子地走動,想要找一樣東西,卻又不知道該找什麼,最後,他突然想到,今天陳洛兒到府上來,還來了她穿過的衣裳。
他急忙讓丫頭從櫃子裡找到了那套疊好的衣裳,捧在手上,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
他重新躺到了榻上,側過身子,將晾曬好的衣裳放到頭邊,一股特別的陽光般的味道散發了出來,他貪婪地呼吸着,彷彿嗅到了心愛姑娘的氣息。
鼻腔裡充溢着那迷人的香味,身邊和心裡卻是空蕩蕩的,不知不覺,他的眼淚流了出來,浸到了衣裳上面……
陳洛兒回了家,急成一團的香草這才放下心來,點了燈,不經意看到她的眼睛,又嚇了一跳,眼睛腫着,臉上花着,分明是剛纔哭過了啊……
她急忙地問,陳洛兒卻一句實情都不說,只說是趕緊洗漱,然後困死了,要睡覺。
她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心裡七上八下,又不好多問,只得麻利地備水,服侍陳洛兒洗臉換衣服。
終於,陳洛兒躺下了,身子覺得沉重之極,躺下後,便一動也不想動。她閉上了眼睛,想着剛纔的事情,自己居然在花子騫的懷裡睡着了,啊,今天沒有喝酒啊,居然也會在他的懷裡睡着了,這是多麼荒唐的事情啊!
但轉念一想,這樣做了,是不是也正好說明她潛意識裡對他是極爲放心的,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的呢?
甚至,是不是還期待着那樣的時刻,雖然當時昏沉,但本能完成了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花子騫,可他並不喜歡女孩子啊,而且,她和他之間,離得太遠,有着永遠不可逾越的鴻溝啊!
罷了,傻孩子,別想了,那只是自己從姜府出來太累的緣故,不能說明什麼的,還是好好睡吧,第二天天亮了,自己還有事情要做呢。
陳洛兒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然後睏意襲來,又沉沉睡去。一晚上睡得很實,很死,卻不知道花子騫到了後半夜,又發起燒來,慌得房間裡服侍他的丫頭僕婦們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