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兒下了車,深呼吸一口,說服自己不要緊張。然後便抱着錦盒,略低了頭,跟在那來福的後面,往大門口走去。
她對花府不甚瞭解,只知道這裡的管家還算和氣,那花家公子是一個真心的讀書人,僅此而已。自己現在是一個賣東西的掌櫃,跟着來送貨,太過張揚,不是好事,還是低調一點兒纔好。
再說,這方硯是自己自作主張設計出來的,“殘荷硯”,不知道這花家公子可還喜歡,接理說他是會喜歡的,但萬一不喜歡呢?國人,基本上都是喜歡大團圓完美的結局的,她給人家送來了一方“殘荷硯”,會不會被人家認爲不吉利?欣賞這玩意兒,可得要極高的水準才能欣賞的。
真走到了人家家門口,陳洛兒心裡還是不由得忐忑起來。
哎,管他呢,來都來了,總得要有一個結果的,實在不喜歡的話,她再費力雕一方就行了,反正她那裡的石材多,各種題材都有的,不怕找不到花家公子喜歡的。
陳洛兒暗暗給自己打氣。
走到門口的階梯處,擡頭一看,門口有倆門房把着,比起剛纔路上見着的吳府,規模可是少一些,氣勢也不洶洶,更沒有擺什麼大獅子來嚇人。
只見那來福走到門口,與那看門的其中一個人說了幾句,然後退回來,對陳洛兒說:
“公了且跟他去吧,我要去放馬車了。”
說完,笑了一下。便走了。陳洛兒趕緊上前,跟在那門子後面,進了大門。
一進去,便只覺風光不同。一字影壁上刻着紅色“福”字。兩旁全是各色蘭草,仙氣十足。
那門子走得快,陳洛兒跟在後面,幾乎是一路小跑。並不能仔細地將一路地風光看個夠,只一個大概的感覺,這裡是十分宜人的,適合人居住的,靈動精緻,處處得見主人心,不像有些高門大戶,一味的金碧輝煌大氣磅礴。這裡讓人心生暖意,而不是懼怕之意。
但是一走進去。方知“候門深似海”的意思了。府裡面積亦是極大。曲裡拐彎的。走遊廊穿天井,走了一陣門子將她交到另外一個人手裡,又走了一陣。那人將陳洛兒帶到了南房會客室,讓她坐下。等着。
那人安頓下她,便出去通報去了。一會兒,進來一個漂亮丫頭,給陳洛兒沏了一杯茶。見她是男子,也不好說話,只說是公子慢用,然後就出去了。
陳洛兒也不客氣,端想茶碗來喝了幾口茶,一摸腦門子,居然有一層汗。
再看這會客室,顯得富貴逼人。
桌子椅子似乎都是紅木做的,低調卻奢華,那周圍的博古架上,擺滿了一件件的瓷器古玩,散發出內斂含蓄的光來。更不說角落裡桌子上擺的蘭草,一盆盆素雅之極,婆娑之間,有許多蘭花的花箭已經長了出來,再等上幾天便要開放的飽滿樣子,沒由得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陳洛兒想了想自己那宅子,現在幾乎已經很好了,但是那茶室裡就還缺少幾盆像樣的蘭花,要是這裡的蘭花能擺幾盆在屋子裡的話,一定是妙不可言。
那四壁裡,皆在合適的位置掛着書畫作品,配着這滿是蘭草瓷器的環境,顯得既大氣又雅緻,彰顯了主人家的情懷。再有書架上擺着一些竹簡木簡,還有線裝書的,文化氛圍一下子出來了。
陳洛兒一看這裡的架勢,暗暗稱奇。一間會客室而已,便是這般的低調奢華,放在這裡的每一樣都價值不菲,主人家將這麼珍貴的東西隨意地放在會客室裡不怕人順了去,可見這一家子是多麼的富有,底子甚厚,卻又不顯山露水啊。
透過窗戶看出去,府上雖然看起來安靜,卻見許多的僕婦丫頭夥計急急地走着,忙碌不已的樣子。
陳洛兒坐了一陣,對這花府大致有個瞭解了,但也不好隨處走動,只得從在這會客室裡死死的等着,等着誰來收貨驗貨,然後付錢走人。
這裡好是好,終究不是她的家,到底是沒有如歸的感覺。陳洛兒想着家裡的人都還等着自己,心裡也有些急起來。眼看上午日上三竿了,這收貨的人還沒有到來,陳洛兒的心暗暗急起來。
但眼下除了等,便再沒有別的辦法了。那些人,總不可能將自己扔在這裡不管了吧。
有些熱,陳洛兒便將扇子打開來,輕輕地扇了幾下。扇子的淡香與屋子裡的書香蘭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讓她感覺到舒緩一些。
這一家人,總不會將自己一個大活人給忘記了吧。來福好像說過,是管家走不開身,這纔派他去接她的,不然的話,他們就在“寶硯齋”便將生意做成了。
終於,在時間一點點過去,差不多半個時辰的時候,一個人匆匆地走進了會客室裡。
“啊,公子,久等了……”進來的人一見陳洛兒一個人在這會客室裡,有些歉意,拱手說了一句。開口便是公子,因爲陳洛兒側面以着他,表面氣定神閒,坐姿端正,扇兒輕搖,一副公子派頭,於是,他順嘴而出。
陳洛兒忙收了扇子,心頭一喜,擡眼一看,這人面白微胖,四十多歲,不正是上次來自己的店子裡買硯的管家嗎?
“啊,不妨事的……先生忙得很,小生理解。”陳洛兒忙站起來,回了一禮。
管家這次穿的,是團花秋香色交領襽衫,頭上戴高裝巾子,顯得貴氣十足,他也不再客氣,直奔主題道:
“東西帶來了?”
“是的,帶來了,請先生過目驗貨。”陳洛兒轉身指着一直放在桌子上的錦盒,有些忐忑地說道。
醜媳婦也罷,美媳婦也罷。都得公婆見了才能認帳的。自己認爲美醜是沒有用的。這面上和氣的管家,不知道是不是一個難侍候的主兒。陳洛兒捏了心手,裡面有有些溼。
管家看到那錦盒,眼前一亮。陳洛兒注意到了。心裡輕鬆了一點。
這可是陳洛兒花了大價錢做的,目的就是爲了和裡面的硯臺相得益彰。每一方硯臺的包裝盒都不一樣,所以,那管家見了和上次不一樣的包裝盒。沒由得眼前一亮。
陳洛兒輕輕地打開那盒子,再從盒子裡將那“殘荷硯”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放到了桌子上,滿懷希望地讓管家看。
陳洛兒希望收到繼續的讚美聲和驚豔的眼神,但是半天那管家都沒有聲音。
她悄悄看過去,只見那管家開始還是歡喜地眼前一亮,現在看到了那硯臺,不但沒有眼前一亮,反而眉頭漸漸緊鎖起來。期望中的不絕的讚美聲也是一直沒有發出來。氣氛一時有些凝滯了。像有一座大山一樣,壓得陳洛兒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看那表情,傻子都知道這管家不滿意。不是一般的不滿意,是很不滿意!
怎麼會這樣?陳洛兒不解。想這方硯臺。雖然前後雕刻的時間只有三天,但是照樣傾注了她的心血啊,甚至她的指頭都被弄出了血滴,這纔有了那荷葉上的生動和有趣的,乍一看起來,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呢,怎麼着這管家這樣一副表情?
難道,他想壓價?故意做出這副樣子來嚇她?必竟,少出幾百兩上千兩的那是賺了啊,到時候,他可以到主子面前去說自己買成多少多少銀子的,多報出來的部分便落到了他自己的腰包裡。天底下,還沒有不愛錢的男人呢!
陳洛兒暗自忖道。心想若你壓價的話我也有辦法,反正我不會少了三千兩的,實在不要就算了,那邊廂的玉墨姑娘還等着呢,這時候,就看誰沉得住氣了。你家裡富貴榮華不斷,拿幾千兩氣都不喘一下,我少掙了幾千兩的話,那損失可就大得多了!
反正,我是不會退讓的。
陳洛兒較起了勁來。
“這,就是你這幾天趕製出來的硯臺?”終於,管家開了腔,問了一句話出來。
“嗯,對啊,這幾天趕出來的,先生不是要得急嘛,不過時間雖然有些緊,但你也看出來了,沒有一處是馬虎做的呢。”
陳洛兒胸有成竹。
“公子,這硯臺叫什麼名字?”
“我給取了一名字,‘殘荷硯’是也。先生看這枯黃的葉子,上面的孔洞和顏色,再看這蓮蓬,極是生動,想來公子一定會喜歡的。因爲你說過,公子是精通文墨之人,想必他的審美是與尋常人不一樣的,這樣的與衆不同的硯臺,才能彰顯出他獨特的口味,故爾設計了這樣的一方硯的。”
陳洛兒侃侃而談,有意地引導管家來接受這樣一方硯。開始如果看不太懂的話,聽了她的這番話,一定會懂的。買東西的人,有時候自己也搞不清楚好壞,這時候老闆的一番引導的話便顯得有些重要了。
“公子差矣,我以爲,你的這方硯比上次我看到的那方差得多了。”管家不領情,毫不客氣了說出了自己的見解來,聽得陳洛兒心頭一震。這句話,終於是表明了他的態度。
我的個天,他居然真的不滿意啊!
“何以見得?”陳洛兒只得問道。
“那方硯氣象大,‘青山綠水’,韻味好;而你現在的這方硯,殘存不堪,還取名什麼‘殘荷硯’。你也知道,國人都講究圓滿的,你送一方硯來,卻是故意殘破不堪,存心要讓我家的公子心裡不舒服啊!世人買東西,哪裡有專門出大價格買一些佈滿孔洞焦黃不堪的東西?你讓我怎麼跟公子交差去?他等這方硯,已經等了許久了,今天,專程去請朋友過來看呢,估計一會兒就要到了,你的硯臺卻是這樣……哎……你讓老生如何是好?”
管家的眉頭皺成了一團,皺得陳洛兒的心裡不斷髮緊,我的天,他真是這樣認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