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糖石子3

四郎和道士坐在大堂吃飯,這時節總是綿着細雨,現在還算好,雨下的小了些。兩人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邊,四郎探頭出去,這個位置不錯,窗前幾枝嫩黃的新柳,開窗就能看見一溪春水。

投宿的客人陸陸續續都來大堂了,店裡的活計歡歡喜喜得忙進忙出,熱情得接待客人。等到廚房裡的驢肉燉好了,吳娘子就端一口大鍋上來,一人面前給盛一碗。

到四郎他們這一桌時,吳娘子有意無意的繞了過去。蘇道士悶頭喝乳白色的鯽魚湯,沒有吱聲。四郎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另有打算。

有客人不好意思的說:“老闆娘,你們開店做生意,我可不好意思白吃。”然後就非要付錢,吳娘子也不推拒。

也有熟客打趣她:“往日怎麼不見你和老葛這樣大方,這次必定是發了大財!”

吳娘子笑罵他:“發個鬼財。以前你短缺牲口,沒法拉車趕路時,哪次我不是比市面上便宜好幾倍得賣驢子給你?我開門做生意,全靠各位客官支持,一碗驢肉有什麼捨不得的。”

就有客人問她:“這頭怎麼殺了呢,我還說在你家另買一頭呢。你五年前賣給我的那頭老烏驢,前些時日非要跟着一個年輕人走,怎麼抽都不肯動,那年輕人也是怪,對着一頭驢子直掉眼淚,問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好便宜轉手給他。反正那頭驢子老了,我也不算虧。”

吳娘子應道:“哦,大概是你們主僕的緣分盡了吧。如今家裡可沒有驢子了,您要買啊,得再等等看。這一頭原也是打算賣的,可惜畜生不聽話,驚擾了客人,所以老葛一氣之下殺了來做肉。各位也算趕得巧。”

衆人都稱讚老闆娘有德行、人厚道,會做生意。

所謂“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驢肉色澤紅潤,肉質細嫩,而且是大補佳品。其中又以驢皮口感最好。衆人吃的讚不絕口。

四郎看着埋頭大吃的食客,心想:食客們雖然沒有直接動手,但也的確吃了人,不知道這因果又該怎麼論?或者,因爲生在亂世,並非出自本意的人吃人是可以原諒的?

天下大亂,妖邪盡出。或許這些妖魔鬼怪本來就住在每個人的心中,到了人間大道崩毀,乾坤顛倒的時節,便失去了束縛。因此,這樣的光天化日之下,纔會有鬼魅肆無忌憚得在人羣中流竄吧?

那個矮小的行商也在大堂裡坐着,他認定老闆娘會巫術,就比別的客人多長一個心眼。老闆娘舀來的驢頭肉,他並不下口,只是把盤子裡的肉翻來覆去的看,越看越覺得某塊紅潤晶瑩的驢頭肉像是人的臉皮。他心下大駭,趕忙挾起一塊,放在光線下細細打量。的確,這塊臉肉上頭還帶着半邊眼瞼,怎麼看都不像是驢子的眼瞼啊。

這個行商雖然形容猥瑣,但也是多年走南闖北,怪事見得不算少,小聰明和閱歷都是有的。他曾經聽人說起過,巴蜀那邊有些神神秘秘的巫人,家裡養着金蠶鬼。這些巫人常常在野外開家客棧,夜裡差遺家裡的“金蠶鬼”種夜麥,再用特殊的手法烤製成饅頭或糕餅,只要吃了這種夜麥做的食物,來投宿的客人就會變成各類牲畜。店主拿走客人的錢財,以販賣牲畜牟利。

所以,巴蜀那邊對這一類巫人也是深惡痛絕,聽說他們本來就是被上古的三皇五帝從吳越之地驅趕到當時的西南荒野之中,還建立了國家,後頭這些怪物都被滅了國,有天神下凡,將其趕到更偏遠的地方去了。

不過,因爲西南之地相對封閉,而且歷來都位居於中原王朝統治的邊緣地帶,所以,直到如今,巴蜀乃至整個西南夷地區‘巫鬼’崇拜依舊盛而不衰,他們這些行商都知道那裡有‘信巫鬼,重淫祀’的傳統,可也都只是聽說而已,要說親眼目睹,於他還是第一次。

想到這裡,行商並沒有聲張出來。心裡既害怕會妖術的鬼怪來害他,又暗暗羨慕店家這種來錢快的沒本買賣。

吳娘子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是熱情好客,客人們得了一碗免費的鬼肉吃,各個心裡都非常痛快。衆人談笑風生,店裡一時十分熱鬧,有的人趁性講起了黃段子,後頭就熱鬧的有些不堪了。

在這一片熱鬧當中,只有朱道暉所在的那個角落寂寂無聲。他拒絕了吳娘子端來的驢肉,面目陰沉得坐在大堂唯一的雅座上首。被店裡嘈雜的人聲所擾,他扶着自己的額頭皺起了眉,似乎在勉強忍耐和卑賤之人共處一室的痛苦。

店裡的客人雖然大多在逃難途中,如今走到江城,感覺已經算是脫離了險境。幾碗黃湯灌下去,這些人也就暫時忘記了人生的煩惱。誰也沒工夫搭理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朱道暉。

這時,一個小廝忽然來到專心吃飯的四郎前面:“這位小公子,我家主人請你過去一敘。”

四郎剛吃完飯,正打算和道士討論一下今天要學的法術。他現在很明白自己變強大是多麼迫在眉睫的一件事,所謂兔死狐悲,由忠犬侍衛的遭遇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陶二哥,杞人憂天的擔心若是二哥遇到這種事情,自己應該怎麼辦?四郎做事認真,還真列出各種情況考慮了不同的對策,其中包括二哥被道士甲潑湯毀容怎麼辦,二哥被和尚乙痛毆虐打怎麼辦,二哥被神仙丙丁戊輪x怎麼辦等等突發極端事件,想到最後,他簡直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於是四郎今日學習道術的興趣大漲,這本來是好事,蘇夔也樂見其成,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就不這麼想了——你說學道術你就老老實實學吧,偏四郎的小腦瓜裡怪念頭多,剛纔又把號稱道門新星的蘇夔問無語了。

這時一聽小廝過來回稟,蘇夔趕忙說:“既然朱公子有請,你就過去看看吧。”

便宜師傅有命,四郎只好不情不願得走了過去。

“請坐。”朱道暉彬彬有禮的伸出手,示意四郎坐他旁邊的位置上。“再去拿一個碧玉杯出來。”朱道暉吩咐道。

站在他身邊的小廝露出爲難的神色:“主人,那套碧玉杯落在汴京沒有帶出來啊。”

朱道暉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麼,半晌才說:“哦,那就拿白玉九龍杯吧。”

小廝這回簡直要哭出來了:“主……主人,那個杯子被……被朱成大偷走了啊。”說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朱道暉似乎愣了愣,卻並沒發火,反而偏過頭有些歉意的對四郎說:“胡老闆,這真是對不住了。請你過來喝茶,主人家卻連個像樣的茶杯都沒有……”

四郎趕忙說:“不用了,沒關係的。”

朱道暉卻執着的要找一套好茶具給他用,想了想才說:“就用天青色官窯的那套。我早上還在屋裡見過的,這回總不至於沒有了吧?”

小廝不敢回話,起身匆匆的走了。

朱道暉有些歉意的對着四郎笑了笑:“讓胡老闆見笑了。我在汴京城中也時常與朋友于有味齋宴飲,當時真是高朋滿足,說不盡的風流蘊藉。沒想到如今淪落他鄉之時,會再一次遇到您。您的手藝巧妙,本以爲汴京城破之後,再也嘗不到那樣的美味佳餚了,誰知於這荒郊野店中再次品嚐到,不得不說是道暉的幸運。”四郎只看過他昨日逞兇鬥狠的猙獰表情和汴京城中被人簇擁離去的背影,如今朱道暉一臉平和,也的確是個士族公子的模樣。

“公子太高看我了。”四郎並不敢拿他的話當真,誰知道朱公子等一下會不會翻臉無情,讓侍衛把他拖下去抽一頓呢。

一個家僕過來稟報:“小姐說她昨夜偶感風寒,倦怠飲食,請少爺您先用饌食。”

朱道暉聽了這話,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地問:“嚴重嗎?如今妹妹身邊伺候的人可用心?”

僕人回道:“小姐知道少爺您掛心,特地讓我轉告您‘我沒事,清清淨淨地餓兩頓就好了’。”

聽了僕人的傳話,朱道暉依舊不放心自己妹妹,如今這是他身邊唯一的親人了,於是又再三叮囑那個僕人:“小病不吃藥雖是養生良方,也不是說一點都不吃。妹妹身體虛弱,病了還不吃東西哪裡熬得住。這鯽魚肚兒羹不錯,你都端過去,再叫廚房熬一碗大米湯送去吧。”

四郎才知道這位少爺也是有溫情體貼像個人的時候。想來也是,世上的人本來就是對着不同的人露出不同面目吧。

或許這個朱道暉並非自己想的那麼十惡不赦,但是四郎依然不敢大意,因爲他頗有自知之明——別看朱道暉現在對自己和顏悅色,可是人家心底不一定把廚子當人看,頂多當成一個還算合心意的奴才或者勉強看得順眼的賤民而已。

這麼一想,四郎就奇怪朱道暉巴巴地把他叫過來究竟所爲何事。難不成朱公子還真想和個他看不上眼的廚子一起追憶似水年華?

小廝下去後,朱道暉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慵懶的往後靠在椅背上,出聲抱怨道:“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真叫人掃興,看來又要耽擱一天行程了。”說着,他用手拿起桌上的一個白陶罐子,打開罐口往風爐裡倒了一些水開始煮茶。

“去年廿七聽我抱怨說泡茶的水不好,特意一點一點從城外梅林中收取花瓣積雪……唉,真是個傻子。走的時候別人都忙着裝金銀細軟,偏他非要帶這麼一個罈子,說是我喝不慣外頭的水……”說着這些趣聞逸事的時候,朱道暉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來,彷彿想到了汴京城中無憂無慮的生活。

四郎不太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只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稱讚道:“嗯,的確是好水。”其實他壓根喝不出井水與雪水的區別來。

“的確是好水啊。廿七爲了取這麼一小罐,下第一場雪時,在院子裡忙活了一宿呢。現在想來,廿七對我的心,真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了。可是……”不知想到了什麼,朱道暉的臉上的肌肉在這一剎那抽動了一下:“袁大哥……袁大哥……是我識人不清。我該知道的,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忠心呢?”最後這句話,他說的極爲小聲,彷彿在喉頭打滾。若非四郎耳朵靈,是根本聽不清楚的。

然後,朱道暉忽然擡起頭,對着四郎問道:“胡老闆,我以前在汴京城中聽過不少關於你的傳聞,其中一則是說,用你做的菜祭拜鬼神真的有奇效。還有人說,你的菜能夠滿足人心底深處的願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然後他似乎生怕四郎否認一樣,不等四郎回答,就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廿七最喜歡你做的點心和果子。每次我傷了他的心,只要從有味齋裡帶一些甜食給他,他都不會再生我的氣了。這回吃了你做的甜點心,他也會原諒我的吧?”

“我不知道汴京還有這樣的傳聞。朱公子,其實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廚子而已。”

朱道暉卻好像根本聽不進去四郎的話,微微急切的說:“拜託你了,胡老闆。請一定要做些新奇的甜點。這樣,袁大哥吃過後一定會原諒我的。”朱道暉這時候就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懊惱孩童。他的眼睛泛着琥珀色,在氤氳的水氣裡顯出一種奇特的無辜來。

原來他找自己是因爲這個,難道是打了袁廿七一頓,現在知道是誤會自家忠犬,纔想用甜點討好人家嗎?

四郎心裡希望是這樣,可是卻總有一些不祥的預感在心中盤旋。昨晚朱道暉的確是把那個侍衛在往死裡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他們正說着話,外面忽然響起一陣騷亂,有人在溪邊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店裡的客人都跑到窗邊看,只見鋪子後頭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溪裡頭,順水飄過來一具屍體。

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屍體被人縛住了四肢,骨頭被奇怪的彎折起來,渾身的衣衫上染滿了白濁和血跡。他順着漲潮的溪水漂來,水裡還有浮冰和桃花瓣,這讓本來奇詭的屍體居然顯出一點殘破淒厲的美來。

旁邊圍着一羣村民和路人在指指點點。

“袁大哥~”一個人哭嚎着,推開人羣擠了進去。四郎定睛一看,原來是朱天賜。

有客人在議論:“這不是那個侍衛嗎?”

“唉,是被用了私刑吧。死的真慘。”

“是啊是啊,這也太狠毒了。”

四郎忽然明白了什麼,他轉過頭對着身邊的朱道暉問:“你……你親手殺了他?”

朱道暉站在窗戶邊,有些沒反應過來一樣,呆呆的看着外面嚎哭的朱天賜,囁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昨晚的事情是我太急切了些,誤信朱成犬的讒言……對,都怪朱成大!一定要找到他!再派些人出去,不,把所有的侍衛都派出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麼說着,他忽然憤怒起來,對着身邊小廝吼道。

小廝被嚇得一哆嗦,趕忙出去傳話。

朱道暉深深的蹙起那道好看的眉毛:“我……我只是太害怕,父兄都死了,如今又和族中失散。我對廿七做的錯事都是無心的。你說……廿七對我那麼好,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他有些無助得問道,也不管對面的人其實算是一個陌生人。也許,他正需要一個素未平生的人來告訴他,他沒錯,冤死的亡靈依然愛着他,依然會原諒他吧。這時候他看上去終於像是個十四五歲的正常少年了。

四郎並沒有如他所願:“朱公子,我不過是個廚子罷了。您問我這個,我哪裡答的上來。原不原諒的,反正人都死了……我能做的,就是如你所願,做些死者愛吃的糕點聊作慰藉罷了。”

這話似乎給了朱道暉提示,他高興的說:“對了,我回到族中之後,年年都給袁大哥最豐盛的祭禮……”

四郎沒有再聽下去。說定了晚上送糕點過來,他就轉身走了。

臨走的時候,他依舊能聽到朱道暉在小聲嘀咕:“袁大哥說過我做什麼都不會怪我,這次一定也……”

吳娘子爲人着實不錯,早晨有客人退房後,就給四郎單獨安排了一個房間。蘇道士沾他的光,也搬出了大通鋪。四郎回到兩人的房間後,一時沒什麼事,便一人靠在牀鋪上默默的想事情。

窗外有淅淅瀝瀝的小雨聲,伴着這樣的催眠曲,四郎不知不覺睡着了。

夢裡似乎有人在喚他。

是二哥!

四郎高興的向着一片白霧跑去,白霧溫柔的裹挾着他。走出這團霧氣後,四郎到了一個大殿,大殿中心有一束輝煌燦爛的光從無限高遠的地方投射下來。

光線中站了一個人,背對着四郎。因爲光線太過於明亮,反而顯得那個背影彷彿化在光裡面了。

“二哥。”四郎有些不確定的喊。

人影轉過身來,的確是陶二,他對着自家小狐狸伸出一隻手,面無表情的說:“還不過來。”這麼久不見,其實二哥也很想說一句比較動人的開場白,已經在私底下暗自琢磨了很久,可是一見到四郎,什麼都沒來得及說,這句話就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

四郎並不在乎他的冷淡,歡呼着毫不矜持地撲了過去。

噠噠噠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迴響,四郎投入到陶二的懷抱中,柔和而澄澈的光線在兩個人相擁的輪廓上跳躍,彷彿爲這幅剪影鑲嵌了一道閃耀的金邊。

【嗯,有太陽的味道。】四郎幸福的把二哥的胸膛當成棉被蹭了蹭。

二哥瞬間被蹭的火起。【媳婦真飢渴。一見面就撒嬌勾引真是沒辦法。】

二哥志得意滿了,瞬間忘記了本來想狠狠教訓自家小狐狸的初衷,打算改爲愛的教導。這方面,陶二雖然是神界高富帥,也和某些凡人男性並無差別,據說這種人有個共同特點——只要遇到自家媳婦就會由鋼鐵硬漢、高冷男神、商界精英等身份自動變身爲色/情狂、偷窺狂、做x狂。

此時,抱着失而復得的小媳婦,精血衝腦的二哥滿腦子都是這麼不聽話,實在欠調/教的想法。於是果斷將還在傻乎乎表示見到你真高興之意的四郎壓倒在地,從裡到外吃幹抹淨。

此處省略一萬字。

“嗚嗚嗚嗚,不要了,走開!……這是哪裡?”四郎使勁把貪得無厭的二哥推到一邊,問起正事來。

“在銅鏡裡。”陶二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說的太簡潔,擔心四郎聽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在我鍛造的鏡像世界裡。”

“銅鏡?”四郎狐疑的說,他覺得奇怪,自己明明一路上都留有訊息,爲什麼二哥卻一直沒有尋過來呢?以饕餮在三界中的勢力,這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你的行蹤被人抹去了,我只能用這個辦法找到你。”陶二把四郎環在身前,兩個人從地上坐起來。地面暖呼呼軟綿綿的,就像是乾燥而溫暖的棉花一樣。

四郎有些忐忑的問:“是……是誰抹去的?”蘇道士救了他,並且教他法術,四郎是感激他的。可是感激歸感激,四郎可不傻,他心裡早就有些懷疑蘇道士另有所謀。

“對”彷彿看出四郎心中所想,陶二說道:“就是蘇夔。他想要把你帶去西北的陸閥。爲了避開我們的追蹤,就特意花大工夫取道益州。”

怪不得道士說要跟着逃難的人羣去益州呢。四郎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又繼續問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蘇道士把他騙去陸閥,四郎猜想可能的目的大概有三個:

一,脅迫饕餮幫他們做事。可是這樣不僅得罪了饕餮,而且風險很大,畢竟,道士也不能肯定抓到四郎會對饕餮產生多大影響吧。

二,自己對他有用,就像那個宋道士抓自己是爲了煉丹延壽一樣。可是蘇夔不太像需要延壽的人啊,這個猜想有可能,但是蘇道士目的依舊不太明確。

三,就是陸閥中有一個人和四郎有仇或者有情,拜託蘇道士把四郎帶去西北。有仇的可能比較小,如果說是父輩的仇怨倒有可能,只是,藉助妖怪的情報網,四郎都沒能找到爸爸,這些人怎麼認定他的?

有情的話,四郎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不由得擡起頭問陶二:“難……難道我爹有消息了?”

陶二沉吟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嗯,剛得到消息。你爹在陸閥中。”

其實二哥撒謊了,他和殿下早就得到青溪的稟報,說是找到了四郎他爹,他們雖然一體雙魂,對這個問題卻很快達成了一致意見,認爲這種爹不要也罷。饕餮有種野獸般的直覺,預感到多出來的這個爹可能分去四郎很多注意力,於是喪心病狂的精神病戀人就武斷的替四郎作出決定,打算偷偷把倒黴的岳父大人的狐珠取來,然後永遠也不叫四郎找到爹。

在精分殿下的心裡,四郎的情人,兄弟,父親,朋友這些角色都只能由自己來演繹。如果不是消滅對方等於自殘,估計二哥和殿下早就不死不休了。

所以,在四郎尚不知情的時候,他那重度神經病的情人已經詳細計劃好了怎麼把他從未見過的便宜老爹幹掉。只是四郎他爹也是有本事的人,一直沒叫這大逆不道的神經病女婿得逞。老爹不僅頑強得活了下來,而且還成功地利用宋道士把四郎拐出了饕餮身邊。此過程中順便清除門中異己,這招借刀殺人可謂玩的漂亮。

若非饕餮殿下對四郎勢在必得,兩人有很深的姻緣牽扯,這位還未出場就先聲奪人的老爹可能真就完成了龍口搶珠,虎口奪食的艱難任務。岳父大人的智慧和實力可見一斑。

岳父的存在,給饕餮殿下未來的性福生活蒙上了一層不小的陰影啊。

四郎聽了他爹有消息了,挺高興:“那我正好跟着道士去找我爹。找到就可以修煉了。”他依舊沒忘記自己要當大妖怪,和饕餮並肩而立的初衷。雖然不知道他爹孃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四郎很想去搞清楚。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是願意孝敬自己爹的。不論怎麼說,這畢竟是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給他生命的人,這份恩情做兒女的必須要回報,和穿不穿越的關係不大。

不過,這話一出可惹惱了陶二,他很不高興的說:“不許和道士走。二哥帶你找爹。”

四郎想了想,點頭同意:“嗯,我現在住在江城外的分茶鋪子裡。你要早點來喲。”說着,他把頭靠在二哥胸膛上,有些不放心的又說了一句:“你要早點來。”雖然表現的堅強又樂觀,可是四郎也真的挺想念二哥和殿下的。

二哥被他說得心都軟成一團,恨不得把小狐狸吞進肚子裡,永遠不分離。幸好二哥也只沒事這麼想一想而已,屬於他的小狐狸可就這麼一隻,吞掉便沒處後悔了。

“嗯,一開始蘇夔故布迷陣。我的部下被誤導了,一直找不到你。後來總算找人尋得材料,鑄成這面鏡子,把你的精魂在夢中喚了過來。不過,因爲欠了點人情,所以現在這邊還有些事。等我忙完一定去找你。”二哥解釋道。

“什麼鏡子這麼神奇?”四郎很好奇。他和二哥說不定隔着十萬八千里呢,卻能夠通過鏡子在夢中相見,不得不說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了。

陶二殺了宋道士後,爲了找到四郎,下黃泉斬斷三生石,上九霄尋得五色土,不遠萬里趕赴身毒國取來石中精,終於在正月丙午這一天開爐鑄鏡。

三生石上舊精魂,四郎和他有累世的姻緣,所以才能牽引四郎魂魄,和他於此地相會。但是三生石立於黃泉路盡頭,奈河橋旁邊,堪稱地府標誌性建築,要從上面砍一塊下來也不是容易事。幸好地府如今也亂,許多惡鬼和巫人結盟,要重返人間。饕餮問閻府君索要三生石,仙界派去的地府統治者同是同意了,卻提出一個要求:饕餮必須幫忙把逃出去的惡鬼捉回來。

身毒國裡的那塊石頭中自有一方天地,裡面有魚有水。本來是在接引手中,道家的兩位聖人幫饕餮當說客,才以最快的速度取了來。這自然又是一份人情。

天地靈寶加上一些其他的材料,纔算是剛做好準備工作。鑄造奇物必須選擇良辰吉日。有時候甚至是幾百年也難以求得一個合適的時機。

也是機緣巧合,這一年的正月丙午日,恰好是百年來神州火氣最盛之時,宜冶煉金屬。

因爲丙者“光明也”,所以練出來的銅鏡帶有光明之意,能照一切魑魅魍魎的原型。又因爲丙是火日,午是火位,兩者重合之後,這面銅鏡可以讓山水中的妖魔鬼怪退避三舍。如果有妖邪之氣或者惡人對四郎不軌,這鏡子還會自動噴出火焰,讓這些東西作祟不得。的確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寶鏡了。

關於鏡子的難得和鑄造的辛苦,真男人陶二哥隻字未提。他聽小麒麟講過四郎失蹤時的場景後,心裡一直很自責。

既然寵愛四郎,爲什麼不讓他擁有防身的能力呢?當時二哥就打定主意要做些法寶,並且以後也要幫助四郎變得越來越強,起碼對着和尚道士要有一戰之力。相信四郎取回狐珠後,很快就會過上被cao練的很慘的日子了。真是可喜可賀。

“那,就是這個。”二哥把四郎的手腕拖過來,給綁上一根鏈子,末了還系一個超級醜的結。

四郎拿過來看了看,一條几乎透明的絲繩上串着一枚大如五銖錢的寶鏡。本來四郎不愛戴飾物,可是這條手鍊他一見就不由得喜歡。首先鏈子是二哥送的防身禮物,沒準還是親手製的。二哥送的東西,一定有辟邪驅魔的功能。人貴有自知之明,四郎從來沒有過逞能的想法,有了寶鏡,以後對着妖魔或者妖魔一樣的惡人,他也能多幾分底氣。再者,這條鏈子古樸又低調,是男人的戴的款式。上面綴的鏡子小巧可愛,雕工精細——背上有陰陽魚圖案環繞,四周有物盤踞,非螭非虎。上刻一行榆莢小篆。

四郎連蒙帶猜的看了半晌,只大概猜測出第二個字可能是“不”,第六個字也許是“忘”……= =

“二哥,這寫的是什麼?”鏡子背後的銘文,四郎猜測是仙家咒語一類,畢竟,這樣才和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寶貝匹配。

二哥的耳朵忽然紅了,他絕對不肯告訴四郎那是他刻上去的情詩。於是趕忙顧左右而言他:“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這個銅鏡不許離身。不要讓桃梗的事情再次發生。”

一說起被自己遺落在井中的桃梗,四郎就忍不住心虛,於是成功的被二哥轉移了注意力,低着頭不吭聲了。

二哥繼續說:“這面寶鏡可以辟邪伏妖,你遇到妖邪的時候,這面寶鏡會爲你降服妖魔。如果有惡人靠近你,你就把手腕亮出來,寶鏡會變大,你念一聲‘放火’,鏡面就會噴出火焰,趕跑壞人。這樣你有需要的時候,就不用再依靠四不像那個不靠譜的了。”

“難道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也是這麼小一個寶鏡化出來的嗎?”

“不是,現在是在我開闢出來的一個空間裡。三生石幫我牽引你的魂魄來到這裡。以後你將這寶鏡佩在身邊,不論在何處我都會第一時間找到你了。”顯然,以前沒有給四郎安一個定位器,是二哥最後悔的事情。

兩個人就這麼倚在一起,互相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大部分都是二哥在叮囑四郎,要乖乖在原地等他去領,他不在的時候不許這樣不許那樣,簡直讓四郎懷疑自己在他眼裡是不是智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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