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青白的手臂扒在了碎裂的魂瓶邊緣,一個渾身溼淋淋黑忽忽的人形接着探了出來。姿勢和曾經風靡全球的貞子小姐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胖狐狸瞪大眼睛,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從魂瓶中爬出來的怪物也許在氣質上不如貞子小姐陰森,但是論起扮相造型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它的頭上和臉上都包裹着細細的鱗片,倒是與四郎先前見過的人身蛇尾那種很是不同——這一次爬出來的怪物更加像蛇一些,而且還一邊爬,一邊往下滴答暗紅色的粘液。
或許因爲這些蛇人都是受到地宮震動的影響,提前爬出來的,所以魂瓶中的黏液尚未被蛇人完全消化,裡面裹挾着一些白生生的人骨和其他零部件。
四郎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暗紅色的黏液裡面夾雜着一團黑色糾結的頭髮。
四郎心裡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古怪而大膽的念頭:也許粘液怪不是在吃人,而是不停收集凡人血肉,作爲製造半蛇人的材料。
“神祇得到了傳承,本該屬於我們一脈的傳承!她說凡人實在太過骯髒,就想要清洗掉他們,創造出新的、更加優秀的種族。所以要收集凡人的血肉。”
因爲如今身處險境,誰都靠不上,胖狐狸平時不愛動彈的腦子被迫高速運轉起來。小霸下剛纔語焉不詳的幾句話被逐字逐句的分析上了:
神祇指的是女媧沒跑。
可?“本該屬於我們一脈的傳承”幾個意思?
雖然霸下從小被女媧收養,但是他身爲始龍遺脈,自有其天賦傳承和種族記憶,莫非所謂的傳承,說的是龍族的傳承?可是結合後面“創造新的、更加優秀的種族”這句又不對了。畢竟,龍族當年再怎麼強大,也沒有創造新物種的能力。造物,是隻有一方天道才能體悟的法則。
既然不是龍族,那麼,就只能是那個不速之客,想要雀佔鳩巢的毀滅者了。不過,這位神祈能造出龍鳳麒麟這樣威風漂亮,美貌與力量兼俱的種族,怎麼看也這些生於墳墓的醜陋蛇人搭不上邊啊。
就在四郎思索的片刻,又有幾隻蛇人爬了出來。它們微微偏頭,只有兩個孔洞的鼻子抽搐着,可怖的臉朝着四郎轉動過來,然後用手撐在地上,朝這邊飛速爬過來。那雙暗黃色的眼睛裡滿是殺意。
這一類蛇人的神態動作都像蛇更多一點,但是攻擊性和殺戮的本能卻明顯比先前遇見過的每一個蛇人都強,給予四郎的那種不適感也更加強烈。或許,這些蛇人是在地宮受到威脅時提前出生的半成品,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殺戮。
“滾回去——”霸下朝着那些爬出來的蛇人走過去,語氣裡帶着徹骨的寒意和霸氣。雖然白膚白髮,看着像個文雅漂亮的小仙童,可是此刻面對猙獰可怖的蛇人,霸下眼中並無半點恐懼,反而渾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烈烈之氣——那是一種與生俱來,讓蛇人無法抗拒的血脈之力。
胖狐狸在旁邊看着,忽然明白了自己進入墓中之後一直隱隱約約體會到的不適感從何而來。或許那便是來自不同神系造物之間互斥的本能吧。
來自對立神系的天然斥力,面對不同法則時的格格不入,越往地下走,諸如此類的感覺便越發的明顯。
按說饕餮的毀滅神血統最爲濃厚,可是四郎面對他的時候卻半點沒有這種感覺。再者說,妖族也是毀滅神系的造物,爲何自己卻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呢?是因爲自己是半妖之體,又習練玄門正宗功法嗎?總覺得這樣的解釋太過牽強了一點。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了,對自己高大上來歷一無所知的胖狐狸嘆口氣,喚出飛劍擋在侄兒霸下面前。
隨着清脆的碎裂聲接連不斷的傳來,越來越多的蛇人雙手着地,俯趴着朝他們兩個圍攏過來。還是想一想如何解決這近在眼前的威脅更加實際一點。
霸下皺着小臉,嚴肅的瞪了胖狐狸一眼,撥開一直試圖遮擋自己視線的飛劍,迅速朝着那些蛇人衝了過去。
蛇人雖然喪失了人性,似乎依舊維持着不低於人類正常水準的智力。而且蛇人之間似乎有情報交流共享功能,不須開□□流,便不動聲色地完成了合圍。
從四面和上方將胖狐狸圍住,蛇人微微偏頭,暗黃色的眼睛裡露出疑惑的神情。半晌,似乎終於完成了對胖狐狸危險程度的評估,蛇人動作一致地用尾巴撐住地,紛紛昂起脖子。
明顯是要攻擊的預兆!
霸下這熊孩子,還呆愣愣地擋在自己前面,與蛇人深情對望。
胖狐狸着了急,雖然他很膽小,但是保護幼崽是妖族的天性,因此,胖狐狸強忍着害怕,鼓足勇氣挺身而出,準備像個男人那樣去戰鬥。
就在這時,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發生了。
初生的蛇人與霸下對視一陣,就像被控制住的恐怖玩偶般,原本邪惡兇橫的目光逐漸呆滯,很快就被他控制着自相殘殺起來。一時綠血四濺,肉末橫飛。
跳躍,挪移,眼前的怪物雖然樣子醜怪,像是沒有進化好的次品,但是靈活程度和攻擊能力實在比先前那些蛇人要高出許多。胖狐狸不由暗自慶幸這批蛇人的攻擊對象不是自己。否則真夠自己喝一壺的。
很快,蛇人就在兇殘的互相殺戮之中屍橫遍野,墓室裡充斥着一股沉悶晦澀的腥臭。
霸下此時畢竟只是一縷魂魄而已,控制蛇人很是吃力。因爲,在那些蛇人死掉之後,他的身影便漸漸模糊起來,單薄的小身子彷彿會被一陣風颳走一般。
“現在各地都出現了這種蛇人的蹤跡,莫非他們的來源就是這座地宮?還有,你剛纔那些話究竟是怎麼回事?”胖狐狸爭分奪秒地問道。
霸下只說讓他去阻止地宮甦醒,去哪裡、阻止誰都不清楚。所謂大膽猜測,小心求證。整件事撲朔迷離,僅管已經有所猜測,但四郎覺得依然有必要再聽聽霸下的親口陳述。
白髮白衣的小男孩,目光中卻有一種超乎外貌的成熟,他悲傷的注視着一地的血肉,娓娓道來。
女媧在背叛妖族,血洗東皇宮之後,無意之中闖入一個秘境,花言巧語騙取了還在蛋裡的霸下信任。利用霸下他爹留下來保護兒子的龍血,開啓了秘境裡的層層禁制,得到了屬於龍族母神的傳承。正是因爲女媧將秘境裡取得的大部分神器法寶都交與了天道,加上又有偷取妖族氣運的功勞,纔會被授天機,得到了造人的大功德並以此成聖。因爲是按照天道的意思製造了人族,所以人族纔會和女媧與伏羲的外形大相徑庭。
之後又過了許多年,伏羲出現天人五衰,女媧也終於意識到了天道早就開始算計他們。
爲了活下去,更爲了維持自己和伏羲在此界的風光和尊榮,女媧便打算結合毀滅神族的傳承記憶以及自己造人時的經驗,創造出新的種族朱與天道抗衡。
即使是天道,也不能違背冥冥中的某種規則,否則就是在否定規則制定者本身。雖然霸下不知道女媧究竟打算如何操作整件事,但是卻猜測到她的終極目的便是取代天道,成爲此界的規則制定者。
聽到這裡,胖狐狸忍不住問道:“那些蛇人便是女媧精心製造出來,藉以與天道相抗衡的工具嗎?”所
霸下點點頭,繼續講述。
四郎將他七零八落的話語整合起來,終於明白了蛇人之災的來龍去脈。
——即使煉化吞噬了霸下的血肉,女媧的血脈與天賦並不足以獲得和理解龍族母神所有的傳承。加上她本身的神力也不夠,無法直接創造一個物種。便走起了捷徑,利用粘液怪捕捉活人,然後以此爲基礎,根據自己和伏羲的外形,轉化爲一種類似於生物兵器的新型物種,蛇人。這種物種以人類爲食,一出生就站在了此界食物鏈的頂端,加上類似於蜂巢的嚴格等級制度和社會分工,每一個蛇人就像是這個巨大怪物身上的細胞,受到上階思維控制。女媧的意識或許就是大腦,是地下那個對四郎產生壓迫感,讓他隱隱排斥的東西。
這是一種和人族截然相反的社會存在模式,人人即我,我即人人。之所以這樣設計,是爲了方便女媧的控制,也是爲了更方便的將搶來的人族氣運加諸自身。
知道時間不多了,四郎趕忙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想要喚醒地宮的究竟是誰?是侯一峰嗎?”
可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四郎要如何阻止地宮的甦醒,也沒說該阻止誰,小男孩的身形便漸漸淡去。
在消失之前,霸下幾近透明的身影對着東南角落,鑲嵌着狐狸表哥抽象畫的牆壁指了指,力持沉穩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焦急,催促道:“快!快去阻止他完成祭祀,否則……”話音未落,殘影波動兩下,徹底消失了。
胖狐狸雖然廢材,到底是陸爹悉心教導出來的。對於機關術還是有那麼點並不膚淺的認知。早在莫名其妙從那間安全的耳室被傳到這裡之後,他就已經隱隱明白這墓室中有一種類似魔方和大型升降機的機關設置。
不論墓道內的機關有多麼複雜,總歸是萬變不離其宗。每個房間再怎樣移動,總有一些牆的位置相對於彼此而言,是固定不動的,這就是所謂的死牆。於此相對,一些牆壁則不停活動。而這類機關一旦發動,就很難預料牆壁對面是什麼了。
想通其中的癥結,四郎也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立馬朝着霸下消失之前指向的方位衝去。
雖然胖狐狸體內的真氣被壓制,而且越深入地下,壓制越明顯,連狐珠都隱隱有些不穩。但他畢竟是被饕餮精心餵養、茁壯成長的半妖,就算不能動用體內真氣,到底還有一把子力氣。
於是,胖狐狸對着那堵牆,如同一臺狂奔的推土機般衝了過去。
“砰——”
奇蹟並沒有降臨,胖狐狸一下子撞到了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痛得他齜牙咧嘴。
在沒有二哥的地方,胖狐狸向來一點都不嬌氣。雖然此時腦子上直冒星星,胖狐狸依舊半分不敢放鬆,藉着自己衝過來的力道繼續使勁。
儘管已經如此努力了,卻似乎不見什麼成效。面對這樣大的一面牆,越發顯得這毛球只有丁點大,胖乎乎的小身子貼在牆壁上,倒三角的狐狸臉都用力得變了形。
想要推動牆壁的企圖徒然的叫人心生不忍。
可是胖狐狸絲毫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愚公移山,反而推得十分起勁,並且對自己那把子力氣信心十足。
或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或許是量變引起質變。總之,在胖狐狸持續不懈的努力之下,墓道頂端忽然發出輕輕的“咔噠”聲,然後他終於感到面前的牆壁微微鬆動了一點。於是胖狐狸一鼓作氣,全神貫注地用力一推。
牆壁好像是一堵旋轉門,一下子往左側翻過去。
咕嚕嚕——
胖狐狸一下子滾動到一個墓室裡,這是一個奇怪的房間。地上被人畫着巨大的八卦陣。房間四堵牆壁上被人挖出一排窟窿,裡面蓄積着一汪汪白花花的屍油,青金色的火焰在其中瘋狂的躍動。
外面傳來類似某種野獸的巨大怒吼。那聲音裡面蘊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和痛苦。
是二哥嗎?胖狐狸昂着小脖子凝神聽了一會兒,就想朝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跑,路上還不望小心翼翼地繞着八卦圖形走。
驀然間,地面猛烈地晃動起來,牆壁上的火窟裡衝出一道骷髏頭狀的火焰。
眼見着一道邪火朝着自己衝了過來,胖狐狸收勢不及,四爪肉爪在地面上出溜一陣,才總算剎住車,然後他反身就跑,慌亂中卻闖入了地下那個巨大的八卦之中。
一踏入八卦圖之上,四郎就覺察出不對勁的地方,他立馬想要往外退,小爪子卻好像陷入一灘泥沼般,拔都拔不出來。
地上的八卦圖忽然活了起來,變成一個不斷旋轉着的黑白兩色漩渦,想要把四郎捲走。胖狐狸四條小短腿吧嗒吧嗒的不停撲騰,可半天依舊在原地踏步。
墓室外面,二哥的咆哮一聲聲傳到耳邊,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這關頭上,胖狐狸反而鎮定下來。他知道,此刻只能靠自己了。其他任何人都幫不了他的忙。鎮定下來之後,胖狐狸就發現自己跑動的越快,被漩渦吞噬的速度就越快。
於是胖狐狸停止了一切徒勞的掙扎,喚出飛劍,讓其變成一條絲絛的模樣,纏在自己高高舉起的右前爪上。那爪子上還懸着一枚精緻的辟邪銅鏡。?然後他便用密宗的龜息功屏住呼吸,將自己僞裝成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看中的獵物已經瀕臨死亡,連呼吸都若有若無,地上的八卦圖加快了蠕動吞噬的速度。
就在胖狐狸被漩渦沒頂的一霎那,因爲單次要傳送太多的能量,空間忽然呈現出扭曲波動。
就是這一刻!
胖狐狸露在地面上的眼睛終於捕捉到扭曲的空間中隱隱透出來的一個鉸鏈,這就是墓道里暗藏的機括。如果墓道真的是一整個活物,可以說,吸血藤是他的血管,這些鉸鏈應該就是他的筋脈。
胖狐狸那雙被漩渦的力道擠壓得變了型的蠢萌大眼狡猾地眯了起來。揮爪讓纏在上面的絲絛飛射而出,勾在了鉸鏈之上。隨着鉸鏈的緩緩拉動,胖狐狸也隨之慢慢升到地面上,只留下一小團混沌之氣被漩渦吞沒。
胖狐狸壞心眼,剛纔他將時靈時不靈的辟邪銅鏡裡好容易吐出來的一股南明離火用自己的混沌真氣包裹住,僞裝成純粹的能量體。
那隻躲在暗處,想要捕食胖狐狸的生物果然上了當。就在四郎隨着鉸鏈進入另一個墓室時,地面的八卦中被注入一股亂流,黑白二色再難保持平衡。
而在這時候,那地下的更深處,隱約間傳來了一聲柔婉的嘆息,夾雜着某種低沉古怪的喉聲。誰也說不上,那是什麼聲音…
胖狐狸連吃奶的勁都用上,才終於擺脫了陷阱。這下他簡直累癱了,呈大字狀躺在那個墓室中,粉白的小肚皮一鼓一鼓的直喘氣。
呼呼,好累,還是等我休息一下再繼續孤獨勇敢的面對命運好了。
可四郎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敏銳的聽到隔壁墓室傳來激烈的打鬥之聲。
仰躺在地上的胖狐狸一隻三角耳朵動了動,他聽到了一聲聲熟悉的龍呤。
但凡被放出來打架,必然會搞出如此拉轟的動靜。單聽聲音,胖狐狸就能肯定是二哥背上那柄驕傲的大鐵劍。
雖然又累又餓又冷,可是胖狐狸還是一挺那個似乎是腰的部位,頑強的跳了起來,打算出去和二哥會和。
胖狐狸一失蹤,二哥已經覺察到了不對勁之處,急忙回到耳室查看,發現沒有人之後,就火大的四處搞破壞,所以墓穴纔會抖動的如此厲害,並且啓動了自保程序,生出了許多更具有攻擊性的半成品蛇人。
此時,一直在瘋狂戰鬥,四處破壞的二哥嗅到了媳婦那熟悉的氣息,眼中黃金色的重瞳一閃而過。然後他一腳將面前的牆壁踹了一個窟窿。
“轟隆隆——”塵埃落盡後,露出一條墓道來,墓道的另一端,站在探頭探腦的胖狐狸。
二哥!胖狐狸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來。
不知道被二哥那一腳觸動了哪一處機關,墓道兩側的牆壁開始緩緩往中間擠壓。胖狐狸看了看,估摸自己在墓道完全合上之前能夠跑完全程,就大膽地竄了出去。
孤獨勇敢的面對命運什麼的根本不適合我,我還是在二哥腳邊做個廢柴好了。
這麼想着,胖狐狸倒騰着四條小短腿,狂奔在墓道里。帶起的疾風吹拂着他髒兮兮的毛毛,好像一個會滾動的灰色毛球。
就在這時,二哥後面卻源源不斷的涌出來一羣蛇僵,妄圖阻止兩人重逢。二哥動了真怒,金黃色的重瞳在他眼中隱現,目光所及之處的蛇僵全都化爲的一灘青綠色的粘液,蒸發在空氣了。
可是蛇僵實在太多,簡直像害蟲一樣殺之不盡,而且墓道合攏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樣下去,胖狐狸勢必會被夾成肉餅。二哥沉吟片刻,忽然將自己背上嗡嗡作響的長劍抽出來,抵在了墓道間,遏制住兩側牆壁繼續合攏的趨勢。然後他便如閃電颶風般,帶出一道道殘影,瞬間刮過這條長長的墓道,到了胖狐狸跟前。二哥經過的墓道乾乾淨淨,牆壁現出青灰色的墓磚,上面攀爬的吸血藤和食人花全都不見了蹤影。
渾身灰撲撲的胖狐狸使勁一躍,輕巧地落到了二哥懷裡。窩在二哥硬邦邦的懷裡蹭了蹭,胖狐狸這回總算放心的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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