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提醒她快要到達目的地了,讓她把資料再熟悉一遍,以便待會能夠根據客戶的言談舉止進一步判斷此次的貸款是否具備風險。垚靳羽點了點頭,暫時將之前心中的種種疑慮拋諸一邊,仔細查閱起資料來。在之前的單位,她乾的最多的也就是查閱資料,而且看過之後,基本的內容都能夠銘記於心。
客戶名叫程國發,跟老婆兩人開了家小公司,他是法人兼股東,她老婆是第二大股東。公司經營範圍很廣,基本圍繞着IT進行。據程國發坦言,目前主要是以系統集成類項目爲主。屬於周震的老客戶:4月份給他貸了11萬,這筆錢已經全部還清。此次需要100萬資金。資料目前已經審覈通過,通過他的房產進行抵押貸款,房產也已經確認無誤。問題是程國發徵信查詢次數過多,且兩年內有過一次逾期。此行目的着重落實客戶此次貸款的用途以及後續如何償還。
看到貸款100萬這個數字,垚靳羽有些驚愕了,但還是沒有喊出聲。這個數字對於她來說顯然是一筆鉅款。爲了不在師傅面前露怯,她還是故作鎮定的繼續研究資料。項目備註:程國發個人徵信顯示負債190萬。依據經驗判斷,他還會有線下的債務,粗略估計,個人負債至少300萬。目前收入的主要來源是公司經營,半年流水365萬。
“怎麼會欠這麼多啊?”垚靳羽心想,雖然欠得多,但是這個經營流水倒也挺大的,似乎能夠覆蓋住他的欠款,這是不是就算良性的呢?爲了顯得不那麼稚嫩,她沒有把自己的猜測表述出來。
“這算什麼,”周震輕蔑地笑了笑。垚靳羽深知這一笑並非是針對她,而是一個老信貸人員見多識廣,不以爲然的態度罷了。周震繼續道:“賀藝華早上帶去大德銀行那個客戶才叫厲害,個人負債2300多萬,照樣貸款,還經常批高額的。比起這,程國發這個也就是零頭。”
如果說剛纔在資料中看到的欠款數字讓垚靳羽有些驚愕,那僅僅是因爲在她看來這是一筆不菲的錢財。此刻聽到2300萬這個數字,她着實有些茫然了。對於一個上班族來講,這儼然是一個天文數字。這樣的財富規模也只有那些富二代、***,好幾十歲的成功人士才能夠擁有的……她想,這些錢足夠普通人生活一輩子了,甚至說三代殷實也不爲過。有這麼多錢還做什麼事啊,早退休早享受,多好。怎麼還能欠這麼多錢呢!
垚靳羽感覺對於這個世界懂得太少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傳統美德不就有一條是:量力而行麼,緣何怎麼會有人欠這麼多錢,這些錢都跑哪裡去了,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垚靳羽,周震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他剛入這行的時候,不也被天文數字的欠款嚇得幾乎手都要痙攣了麼。垚靳羽的反應也算正常。周震自然是藉着這個機會再一次刷新一下這個新入行同事的價值觀:“難怪你會出來找工作,現在能欠錢的才叫有錢人,不欠錢的人還真沒幾個錢。以前常常對那些住豪宅開豪車的人投去豔羨的目光,暗自揣測他們的身價,常常以爲那都是天文數字。現如今我不這麼想了。簡單給你說吧:路面上跑的車中,凡是車價超過50萬的,80%以上都是貸款。凡是自己買的房子超過200平的,幾乎都是貸款。不貸款的要麼送人,要麼是真有錢,但佔據的比例定然不會超過20%。”
垚靳羽心想:難道這就是國家經濟快速發展後,人們的思想意識也超前了嗎?但寅吃卯糧的行爲到底是對還是錯呢?如果是對,那麼讓後世子孫自求多福嗎?如果是錯,那麼爲何借貸市場近年來會如此火爆。她在心中對自己說道:“我得好好幹!”
垚靳羽深知自己僅僅只是一個普通人。如果說起資本,除了自己樣貌不俗,身高鶴立雞羣之外,也就僅剩下卡上不到一萬元的存款了。她知道自己來這個公司是爲了多賺點錢,也很清楚:這是一個長遠的規劃,並非朝夕之間。既然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內幕,也再次激發起了她的探知慾:周震口中所說的有錢人到底長什麼樣,也可以一睹爲快。
這幾年是全民購車熱,城市道路自然是擁擠不堪。20來公里的路,硬生生驅車走了一個多小時。到了春祥小區,周震、垚靳羽直奔3棟2單元0802號房,那是程國發的家。
“程哥!”周震很客氣地喊了聲開門的男人,此人正是今天要見的客戶程國發無疑了。
“哦,小周呀!“程國發熱情洋溢地招呼道:“快進來,快進來。”
一個約麼30平方米的客廳映入垚靳羽眼簾:做工考究的沙發桌椅規整地擺放在恰當的位置;至少80寸的電視機把一面牆都遮住了;本以爲電視機兩旁高高聳立的發財樹是假的,程國發過去噴了水才知道是真的;屋內壁紙顏色搭配鮮亮,桌上水果香甜誘人;大理石地面一塵不染;電視機對面的牆上是一副佔據整面牆壁的山水畫;中央空調對於溫度的控制讓房間裡很舒適。垚靳羽不免想到了自己的住處,霎時間有些低人三分的感覺。再看程國發:中等身材,光着腳丫穿着短褲,裸露上身,腦袋剃的光禿禿的,偏偏留有一小撮髭鬚,儼然一副混社會的大哥形象。
周震以最簡短的話語把垚靳羽介紹給了程國發。看着眼前這個大美女,程國發自覺着裝有失妥當,遞給周震一根菸後,也便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程哥,電話上給你也說過了。”周震一邊抽着煙一邊對剛剛穿好衣服的程國發說着:“今天剛來的同事,領導讓我帶帶,正好你給指導指導業務。”
“我指點個屁!”程國發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周震:“我都混成這慫樣子了還有資格指點別人,反倒你小子命太好了,業績出衆不少賺錢,天天左摟右抱。今天還帶了位這麼漂亮的小妹妹,你小子太壞了,哈哈哈。”
程國發說話匪氣十足,倒是跟他的形象很貼合。對於這種大大咧咧的人垚靳羽心中沒有成見,在她看來男人本該隨性一些。反觀周震,不知何時臉已經從前額紅到耳朵根了。
簡單寒暄之後,周震便提出要對資料進行再次覈實並且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張表格。垚靳羽沒有左顧右盼地欣賞這間富麗堂皇的屋子,而是用心記錄着周震跟客戶談話的方式,用筆記錄着具體內容。
程國發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文件袋,一股腦把資料取出來放在周震面前,臉上夾雜着委屈與不屑的神情。
周震在一堆文件中逐一清點,在表格上打勾:詳版夫妻徵信報告兩份,時間是上週的;結婚證兩本、雙方身份證各一張、戶口本一本、公司營業執照複印件一份、近半年公司經營流水一份、個人銀行卡流水一份、5份合同,總金額310萬、房產證一本、購房合同一份。
程國發似乎想對周震說些什麼,但又礙於他認真的在記錄相關資料,除了一直招呼垚靳羽喝水,也就是上半身微微前傾,盯着桌上的資料了。
周震熟練地把經營合同拿了過來,在垚靳羽地幫助下每份逐頁拍照,向程國發表明具體要求後,將個人銀行流水裝進了檔案袋裡,其它資料還給了程國發。
“兄弟!”程國發瞪大着眼,期盼地看着周震,“你們公司審覈過了,問題不大吧?”
“程哥,今天來就是補充這些資料,提高下款率。你這次申請金額較大,而且是房抵貸,所以覈查很重要。之前有些客戶資料雖然通過審批,但到放款環節,金融機構查到了貓膩就失敗了。哥你這邊有什麼事一定得提前給兄弟說,我知道了也好提前應對。咱把所有環節都考慮細一點,成功率自然很高了。”
垚靳羽清楚,工作審覈流程都是大同小異的,覈查資料只是一個幌子:在公司審覈之前這些資料都是需要提交的。至於個人銀行流水,不會起決定性作用。周震此行的目的是爲了確保這個客戶的還款能力。雖然是這種借貸關係,但婉轉的話術也是需要的,畢竟客戶就是上帝。
“我的好兄弟,咱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程國發言談舉止間散發着一股江湖氣:“有啥我肯定就說了,也就徵信上這些貸款,還有民間借貸,沒了。房子全款購置的,沒有抵押過。這麼大個紅本本在這裡你們還擔心啥?!”
垚靳羽心想:民間借貸不也是債務麼,程國發嘴上信誓旦旦,這不就露怯了麼。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周震並沒有就這個問題深入地與程進行溝通。作爲新人的她也不能妄言,畢竟她是跟着來學習的。
周震對於程國發所說的給予了肯定,同時提出來去程的公司看一看,拍幾張照片。程國發聽到去公司的時候,表情明顯的產生了些變化——有一絲絲牴觸情緒包含其中,並拿出他自己的手機,表示他已經拍過一些照片了,微信發給周震即可。
垚靳羽已然感受到程國發似乎想隱瞞什麼,周震豈會感覺不到呢!作爲程國發來說,雖有一副混社會大哥的形象,但此情形下,也低聲下氣了許多。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上百萬。程國發一再堅持就用他手機裡的照片。周震巧妙地拋出了需要去程國發公司進行合影,並且這個要求是銀行提出來的,如果沒有合影這筆貸款肯定會被直接拒絕。既然是銀行的規定,程國發也就沒了堅持下去的理由。垚靳羽和周震都很清楚,於程而言,這件事情辦成了纔是最關鍵的,程國發很無奈,但也只能同意。
程國發換衣服的時候,垚靳羽本以爲周震會告訴她去程國發公司的深層次原因,然而周震只是讓她把個人流水的進賬和出賬統計一下。
沒幾分鐘,程國發穿了件印着豹子頭的T恤、一條黃色短褲和一雙合腳的軟鞋,腋下夾着一個黑色的牛皮手包出來了。
三人一同前往程國發的公司,兩輛車一前一後,程國發開得緩慢。所謂相由心生,此刻他的精神狀態抑或與剛纔不想去公司有關,又或許缺錢的人都會有這樣的表現:思想壓力過重的時候,整個人的肢體、大腦反應自然也就慢了半拍。
垚靳羽在與周震同行的路上,加之她來公司之前對於貸款公司的業務情況瞭解,深知一個道理:出現客戶遮遮掩掩的情況,業務員更要加倍留意。如果審查過的客戶出現逾期甚至借款不能歸還的情況,業務員是要承擔相應責任的。這一點小到貸款公司大到銀行系統皆如此,權責分清亦是當代企業的一個特色了。
垚靳羽暗忖:程國發的公司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他在車上邊開邊想對策呢?越是搞不清楚的狀況,越能夠激發人的好奇心。不管客戶情況多麼複雜,逐一剖析清楚,最終把業務高質量地完成纔是業務員首要考慮的問題,只能是繼續跟着。
周震的神情雖有幾分忐忑倒也談不上不安。程國發的公司規模不小,之前他也去實地考察過,同時也有意留心了幾個關鍵點:例如辦公司地佈置、人員情況、運轉情況等,唯獨沒有拍照,這是它留給自己的一個再次造訪理由。他心裡清楚,如今這個社會找貸款的人越來越多,對於業務開展來講無疑是好事,但正因爲有需求,也多出了不少想從中謀取利益的“翩翩君子”,程國發的形象讓他不無疑慮。近年來,騙貸的情況時有發生,雖然佔比很小,但作爲一個老業務員,他必須把可能的風險排除在外。他沒有和垚靳羽一起分析,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在關鍵的時刻總喜歡在心裡盤算。程國發雖然開得慢了些,半個小時後也便到達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