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猛地撲到沈青鸞身上,兩隻手一起掐住她的脖子,滿臉扭曲,雙目充血,如魔鬼般吼叫:“朕殺了你這毒婦!殺了你這逆賊!”
“咯咯……”沈青鸞被他掐的臉色漲紅,眼珠凸出,雙手雙腳拼命掙扎。
李寶珠坐在橫樑上,握着遺詔,始終一動不動,就這麼安靜的看着下面這副可怖的畫面。
“朕要殺了你……”
萬曆皇帝的聲音還在持續,卻忽然戛然而止。
在李寶珠的注視下,他的身體被沈青鸞推開,撲通一聲,仰面躺倒在地上。
“咳咳……咳……”沈青鸞手裡握着一隻金釵,伏在地上,大聲的咳嗽着,喘息着。
一灘暗紅色的血,慢慢的從萬曆皇帝身下流淌出來。
他雙目圓整,似乎死不瞑目。
沈青鸞爬過去看着他,確定他真的死了,呆坐了一會,慢慢的笑起來,笑的喘不過氣,笑的淚花都蹦出來,笑的如癲似狂。
“死了,你終於死了……哈哈……”
等她笑夠了,坐在地上撩起皇帝的明黃色睡袍,慢慢擦乾淨金釵,小心的把金釵簪回發間,然後站起身體,冷冷的俯視着萬曆皇帝。
“既然你死了,大明的天下,就由我的兒子替你治理吧!”
她環視周圍,發現之前就脫手的遺詔怎麼都找不到。
“我的遺詔呢,遺詔呢……”她喃喃自語,在養生殿的寢宮裡瘋狂的尋找消失的遺詔。
經過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天色逐漸亮起了來。
養生殿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太子朱常洛修長的身影,伴隨着清晨第一抹朝陽,出現在寢宮的門口。
整整在房樑上靜坐一夜的李寶珠,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眼前一陣昏眩,身子一歪,軟飄飄的從高高的房樑上落了下去。
她以爲會摔落到堅硬的地面上,誰知卻落到了一個靈氣滿溢,溫軟的懷抱中。
熟悉的氣息令她心安,意識昏沉,徹底的落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中。
養生殿中宮人錦衣衛混亂,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殿中睜目躺在地上的皇帝,以及因爲找不到遺詔而半癲狂的沈皇后身上。
沒人注意到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逝。
大理寺牢房。
躺在牢房中的青袍清俊少年,緩緩睜開了雙眸,細長睫毛輕顫,爲周圍死一般的沉寂所迷惑,按着頭坐了起來。
老房內空空如也,除了他再無旁人。
連外面看守的錦衣衛和獄卒也一個蹤影都看不到。
“嫄嫄……”
他喃喃的唸了一句,猛地想起昨夜的事情。
想到他原要替她去引開錦衣衛,讓她去救皇帝,可臨走的時候,她卻拉住他,用含在嘴裡的藥迷暈了他……
她現在在哪兒?
外面這麼安靜,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巨大的恐慌在他心頭升起,他一把推開牢門,向外衝去。
來到大理寺的院中,他忽然停下來腳步,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門外。
門口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墨、比太陽和月亮的光芒更加耀眼的男子。
他手裡抱着一具月白色的纖細身影,長長的黑髮從肩頭垂下來,印出一張蒼白小臉。
“嫄嫄!”
沈少澤心頭一陣寒徹入骨,走到明月面前,低頭看着閉目一動不動,彷彿正在沉睡的清美女子。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怎麼了?”
明月把她放到沈少澤手中,目光在她臉上憐惜的劃過,搖了搖頭,低聲說:“我不知道。她沒有受傷,也許是心神俱損,讓她陷入沉睡。”
心神俱損?
沈少澤抱緊她。
又聽明月說:“你們的皇族出了大事,想必太子即將繼位,不會再用沈家威脅囚禁你們,把小丫頭帶回去吧。”
他說的是“你們的皇族”。
沈少澤注意到了,卻不願去探究。
此時他的全部心神都維繫在懷中微涼的身體上。
原來嫄嫄終究沒有救回皇上嗎?
難怪她會遭受巨創。
沈少澤對明月頜首示意,便抱着李寶珠向外走去。
此時整個皇城徹底大亂,沈七還趕着馬車守在東側門外不願走,一撥又一撥的錦衣衛和侍衛進進出出,卻始終不見自家公子和少夫人的身影。
但沈七自從做捕快的那天起,就練就了絕佳的耐性。
等不到公子和少夫人,他是決計不會離開的。
終於,遠處高大靜穆的宮牆裡,走出來一個他無比熟悉的青色身影。
沈七興奮不已,忙驅趕着馬車迎到他面前,一眼看到他懷中抱着的月白身影。
“公子……少夫人她怎麼了?”
沈少澤沒有回答,搖搖頭,說了兩個字:“回家。”
……
一個月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宣佈次年改國號泰昌。
太子妃林君瑤冊封爲孝元皇后,側妃冊封爲康妃。
沈皇后爲皇太后,安居慈安宮。
其餘諸皇子皆封王,分出皇宮,賜府邸,其中四皇子朱常治,封爲阮懷王,賜阮懷王付。
關於萬曆皇帝駕崩的前後經過,宮中一直諱莫如深。
有說當夜有宮人瞧見黑影白影來回穿梭,必定是那索命的黑白無常。又有人是皇帝病重不治,在沈皇后的懷中去世。
事實如何,並沒有定論,而在史書的記載中,不過是依新皇之命罷了。
在此期間,朝廷權勢更迭,沈臨雲身爲吏部天官,因爲有沈太后在位,權勢更甚從前,在京中忙亂不堪。
而他寄予厚望的長子,沈少澤,卻在一月前就帶着昏迷不醒的兒媳婦回到了揚州。
從那天親眼目睹父親被殺死,聽到了許多不曾想象過的秘密,李寶珠就一直昏睡不醒。
這一睡,便是一個月過去。
炎熱的夏季開始向涼爽的秋季過度,李寶珠穿着柔軟的絲袍,躺在點絳院的羅漢牀上。
長高了些許的寶瑞,抱着小小的承歡,輕手輕腳的走到牀前,怯生生的問牀邊白衣男子,“姐夫……阿姐爲什麼還不醒來?”
“因爲……”沈少澤用手梳理着她的烏黑長髮,輕聲說,“她還有沒想明白的事,等她想明白了,就會醒來了。”
這一個月來,沈少澤寸步不離守在李寶珠身邊。
滿大明的名醫進進出出,不知請來了多少,誰也沒法診斷出任何問題。
就算劉世珩用銀針刺激她的穴位,也不能把她喚醒。
她就這麼氣息均勻的,面色平靜的,躺在牀上,像是要永久的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