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已經失敗了。幾十年來的努力已付諸東流,不妨就把全部的真相告訴你吧。”風橋頹然地嘆息了一聲,然後用他那日本口音的中文娓娓道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我是一個年輕的日本科學家,爲皇軍特種作戰課服務。因爲我精通漢語,所以就被調到了支那從事研究,我的研究項目有兩個,一是精神控制術,二是人體寄生蟲。經過我和同事潛心的研究,終於製成了能夠發出超聲波的笛子,用這支笛子可以控制人的意志,使其爲我所用,甚至可以用笛聲殺人,我給這支笛子取名‘小枝’,即源自於日本源平戰爭時代平敦盛的著名典故。1945的夏天,雖然日本軍隊正在節節敗退,但我仍然開始了試驗。這次試驗是絕對的機密,所以必須掩人耳目。於是,我們就想到了花衣笛手的故事。我們先散佈謠言,說是本市爆發了鼠疫,引起市民的恐慌,然後就編造出了神秘笛手到來的新聞。接下來笛手用神秘笛聲消滅老鼠的故事,也純屬虛假新聞。接下來笛手索要高額報酬和揚言要進行報復都是我們散佈的謠言。”
池翠感到這故事太不可思議了,她顫抖着問道:“但夜半笛聲確實發生了?”
“當然,那三個夜晚,纔是真正的試驗。是我親自吹響了魔笛‘小枝’,效果非常顯著,有一百多箇中國孩子自動走進了地下,標誌着用超聲波笛聲來進行精神控制的試驗成功了。而那棟讓你們心驚膽戰了幾十年的老房子,其實就是當年我們的實驗室。這些孩子們來到了實驗室的地下室裡以後,我們又進行了第二項實驗。”
“寄生蟲?”
風橋有些得意了,漢語中夾雜了幾句池翠所聽不懂的日語:“沒錯,我們從中國古籍中得到了靈感,採用人工培育的方法,製造出了全新的眼蠅蛆細菌。我們把細菌注入了孩子們的眼睛裡,很快他們就出現了重瞳現象。在幾天之內,眼蠅蛆便侵入了他們的大腦,吞噬了他們的腦細胞,將這些可愛的孩子送入了天堂。”
看着他沉醉於回憶的表情,池翠真想衝上去掐死這老頭。
“可惜的是,沒過多久日本就投降了。我們的全部實驗被迫中止。但是,日本政府投降了,我並沒有投降,我的偉大實驗纔剛剛開始,爲了科學我要永遠戰鬥下去。”
“科學?你真恬不知恥。”
風橋並沒有理會池翠,他只是在追憶往事,然後再用漢語表達出來。其實他並不是說給池翠聽的,而是說給他自己:“我決定在中國隱居下來,繼續進行我的實驗。但在這時候發生了意外,我的一個同事,他自稱是良心發現了,在一個黑夜把魔笛‘小枝’偷了出來,我緊追其後並開槍擊中了他。在黑夜裡我依稀看到,他在臨死前,將‘小枝’交給了一個年輕的中國人。等我追到他身邊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斷氣了,而那個中國人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從此,我就失去了我的心血和結晶‘小枝’。”
“那你爲什麼不再做一支笛子呢?”
“我當然也試過,但始終都不成功,‘小枝’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一支笛子能替代它。就這樣,我獨自隱居在這座城市的郊外,編造了虛假的履歷,自稱在四十年代做過記者,老家在海南島。因爲這裡很少有人聽到過海南話,所以就能掩飾我不標準的漢語發音了。五十多年過去了,因爲缺乏儀器和材料,我的研究完全中斷了,我只能在許多個黑夜裡,穿行在這座城市如迷宮般的地下世界中。但我並不是無所作爲,我依靠編造出來的身份,成爲了研究夜半笛聲歷史的專家,在當年丟失了孩子的家庭中間小有名氣。”
池翠趁着他沉浸在回憶中,悄悄地拉了拉身後的門,但鐵門依然紋絲不動。
風橋繼續說着:“直到不久前,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終於得到了我的‘小枝’。”
“你用笛聲又帶走了那些孩子?”
“沒錯。只可惜我現在老了,我的體力無法支持我吹好過去的曲子。在五十多年前,我吹一夜的笛聲能招來近百個小孩,但現在我吹一夜只能弄來一個。而且,還需要偷偷摸摸地,到現在總共只有五六個小孩。”他居然嘆了一口氣說,“真是年紀不饒人啊。”
池翠大聲地叫了起來:“住嘴。”
“你閉住嘴巴!而且,我還用笛聲殺了幾個人。可惜的是,幾十年前我失去了眼蠅蛆細菌,我不能再進行我的‘瞳人’實驗了。”他忽然緊盯着池翠的眼睛說,“不過,世界上還有一個活着的瞳人,那就是你的兒子。”
他冷笑了一聲:“算了吧,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了。反正,我和你很快就要變成鬼魂了。”
“你什麼意思?”
“支那女人,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池翠看着那些木箱子,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裡是皇軍的地下軍火庫,當年我們在這裡修建了秘道,埋藏了一批軍火,本來指望能夠在戰爭中派上用場。現在,只能留給我自己了。”
風橋突然拿出了一個像鬧鐘一樣的東西,然後撳下了按鈕。池翠立刻聽到了一股秒針“嘀嗒”的聲音。
“我已經按下了定時炸彈裝置,五分鐘以後,這裡就會發生大爆炸。別以爲這些軍火過了五十多年就沒有用了,它們的引信和炸藥都還在,隨時隨地都能讓我們飛上天。我比我的戰友們多活了五十多年,現在也應該終結了,就像神風特攻隊那樣光榮地死去。而你——最後一個瞳人的母親,將爲我陪葬。”
然後,他狂笑了起來,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大通日本話。
池翠立刻呆住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三百秒鐘了。她看了看周圍那些大木箱子,裡面裝滿了炸彈,她彷彿見到了自己被炸得粉碎的場景。她立刻回過頭去,用盡全身的力氣敲着鐵門,大喊着救命。
風橋繼續狂笑着,嘴裡唱起了《君之代》。
秒針一格一格地向前走去。
池翠絕望了。
小彌在夢中大叫了起來,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媽媽的牀上。窗外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六歲的男孩滿頭大汗,他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見媽媽被關在一間地下的房間裡,一把大火正在燃燒着她的身體。
小彌仔細地回想着發生過的一切,忽然,他想起了那張地下幽靈的臉。不,他應該在黑暗的地下管道里,一道幽暗的燭光正指引着道路。
他立刻從牀上跳了下來,使勁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真的醒了。他趴在窗臺上向外眺望,看到了外面的樹叢,還有對面的樓房,自己確實回到了家裡。
可是,媽媽呢?
或許是某種母子間的心靈感應,小彌的心底忽然一顫,淚水便在眼眶裡盪漾了起來。
他大叫了一聲,飛快地跑出媽媽的臥室,打開了外面的房門。
突然,他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影。
男孩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大步。在門口昏暗的光線下,他睜大着神秘的重瞳,漸漸地看清楚了。
——門外站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還剩下兩分半鐘。
池翠徹底絕望了,她呆坐在鐵門邊上,聽着風橋的唱歌和秒針的行走。喉嚨裡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只有一分多鐘的工夫,她居然已經把自己嗓子給喊啞了。
突然一陣強烈的撞擊聲響起,讓她嚇得立刻跳了起來,還以爲是炸彈爆炸了。
這聲音來自於鐵門後面,似乎有某樣重物在敲擊着它。
風橋也立刻沒有了聲音,兩隻眼睛直盯着鐵門。
緊接着,門外又是一下重擊,池翠只聽到什麼東西被打斷了的聲音。
然後,鐵門被緩緩地打開了。
還剩下兩分鐘。
池翠渾身顫抖着,看到一個穿着白衣服的男人,從打開的鐵門外走了進來。
天哪,他真的是人嗎?她暗暗地問自己。那是一張幽靈的臉,只有死去一年以後的人,纔會有這種臉龐。除了眼睛以外,整張臉完全都腐爛了。他留着一頭長髮,頭頂上束着古代男子的髮髻,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袍,彷彿是從明朝的古墓裡爬出來的。池翠注意到他的手裡還拿着一把大鐵錘,看起來他就是用這東西把鐵門的鎖給砸開的。
幽靈一進來,就死死地盯住池翠的眼睛,讓她感到不寒而慄。
然後,他又注意到了風橋手中的定時器,還有那正在行走着的秒針。幽靈立刻向風橋撲了過去,風橋雖然已經八十多歲了,但他看起來精通柔道,一伸腿就將幽靈絆倒在地上。但幽靈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風橋的身體,他們在地上扭打了起來。
池翠這才意識到鐵門已經打開了。她來不及多想了,立刻衝出了鐵門。
還剩下一分鐘。
眼前是一條黑暗的通道,但她隱約感到生的希望就在前頭。或許是強烈的生存****使然,雖然她又累又餓,但卻突然生出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讓她像黑森林中逃生的小鹿一樣飛奔了起來——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奔跑。
還剩下三十秒。
她覺得自己似乎轉了一個彎,腳下的地面明顯向上傾斜了,她感到自己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此刻,對生的渴望已超越了一切,使她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
秒針走到了終點。
瞬間,一陣劇烈的震動從腳下傳來,身後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爆炸。
震耳欲聾……
池翠依舊拼命地向前跑去,她感到一股熱氣從身後涌來,這股熱氣產生了強大的推力,反而使她向前衝得更快了。
地下世界毀滅了。
但她還活着。
眼前什麼都看不見,直到她發現自己跑到了一層水泥階梯上。她快步跑了上去,推開了階梯盡頭的那扇門。
金色的夕陽正從窗外照進來。
池翠用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又衝出了這間房門,來到一個佈置得古色古香的客廳裡。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房間的中央,緩緩地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