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景盛說我自不量力,說我蠢,我都認。

可是他說,和我交往過這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點!

我慢慢地從他的身後走了出來,然後在景柏霖饒有興味的視線中,繞到了他的面前。

即便是捱了打,景盛看起來依舊高傲得不可一世,他身高186,我站在他面前,還不及他的肩,我面無表情地盯着他襯衫最上面的那顆鈕釦,心底已是一片麻木。

“真榮幸,居然能成爲你人生中的污點,還是最大的那一個。”

我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得不可思議。

我忽然明白,會因爲一個人或喜或悲或怒,不過是因爲還不肯死心罷了。

我微微擡頭,對上景盛幽深的雙眸:“以後再見到我,記得叫我小媽。”

景柏霖適時在後面拉了我一把,他單手環住我的肩:“小滿說得對,阿盛,以後你見着她得叫小媽。還有,以後來之前記得事先知會一聲。好在我今天應酬完提前回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大半夜地會來看我這個老頭子。”

景柏霖後面的話,我沒有仔細聽,不過景盛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右手,我倒是印象深刻。

你看,這就是男人,即便是他棄如敝履的女人,他也不見得樂意拱手讓人,何況這人還是他父親。

景盛走後,景柏霖才扶着我回我自己的房間,至始至終我都不知道,爲什麼景盛會剛好挑中景柏霖所在的那間房,是運氣實在不好,還是其他原因,我也沒有心思去細究。

從那天起,我沒有再見過瑪麗,偶爾提起,景柏霖也是輕描淡寫地用一句“辭了”草草打發我。

別墅裡又來了新的保姆,看起來比瑪麗和善了許多,人也長得漂亮,可惜是個啞巴。

景柏霖再也沒有叫我夏小姐,改叫我小滿,他對我,也一日比一日好。

除了自由,他幾乎對我有求必應,我越來越感覺自己像是被他豢養的金絲雀。

而他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奇怪,偶爾也會說一些我聽不明白的話。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只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而他說的那些話也是給那個人聽的。

說來也怪,自從那天景盛來過別墅以後,我終於不再做那種奇怪的夢了,我甚至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可我卻莫名覺得心安,因爲這纔是我熟悉的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腿,終於在景柏霖允諾的三個月期限屆滿之前,痊癒。

只不過,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氣突變的日子,我的腿還是會隱隱作疼。

顧醫生宣佈我的診療正式結束那天,景柏霖很高興,他難得地安排了車子,帶着我去了城西的一家福利院。

一直以來,我認定了景柏霖就是個冷血的商人,尤其是沈天一拿我外婆威脅我住進景柏霖的別墅後,我更是堅信他不是個好人。

直到我到了這家福利院,我感覺自己有必要重新認識景柏霖這個人。

景柏霖也是一時興起才帶我來的,所以在我們進門之前,福利院並不知道這件事。

院長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伯,見到景柏霖,他居然激動得熱淚盈眶:“柏霖,你要來怎麼也不提前給院裡打個電話?”

他顫顫巍巍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雙手握住景柏霖地就再也不捨得放開。

“你有許久沒來了……”

“福伯,你腿腳不好,坐着就行。”景柏霖連忙扶着老人坐下,“是有許久沒來了,也怪惦念你的。”

印象中,他鮮少有這麼有人情味的時候。

我就這麼直愣愣地站着,頓時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景柏霖也像是感受到了我的侷促不安,對着福伯介紹:“福伯,這位是夏小滿。”

“哦?你還帶人來了?”

福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也許是年紀大了,他的眼神並不是太好,在桌上摸了許久,才摸到一副老花鏡。

他的動作有些遲緩,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眼鏡戴上。

“這……”看清楚我的模樣,老人擡起的手微微顫動,看起來有些激動,“佳期……?”

佳期,又是這個名字!

我看見老人站起來想要抓我的手,莫名的,我心底裡隱約有些抗拒。

任是誰也不喜歡自己被當作是替代品吧。

景柏霖在這時候叫住了他:“福伯,她叫夏小滿,不是佳期。你忘了,佳期已經走了整整十六年了,這丫頭的年紀,給她當女兒還差不多。”

福伯像是大夢初醒般愣在了原地,過了許久才漸漸平復心緒,笑着道:“也是。佳期還是我親手葬的……”

談及生死離別,老人的情緒看起來有些低落:“柏霖,難得你帶人來院裡,快帶姑娘去院裡走走。我人老了,走不動了,也就不陪你們了。”

景柏霖也不勉強,向他道了別後,就帶着我向內院走去。

一路上,他也不多話,倒是我覺得好奇得很,我一直聽說景柏霖收養了很多孤兒,但我以爲那只是他不得不做的門面工程,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贊助了福利院。

福利院裡的工作人員雖不多,但一切都井然有序,讓我覺得意外的是,沈天一居然也在這兒。

此刻,他正光着膀子,頂着大太陽,在教一羣男孩兒打拳,看過去倒也有幾分架勢。

後面的小傢伙們也很賣力,一個個揮汗如雨。

我頓時呆在了原地。

許是我呆傻的模樣娛樂了景柏霖,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你的樣子看起來很驚訝。是不是沒想到像我這樣的奸商,也會做好事?”

“沒、沒有。”

“你還真不會說謊。”

說完這句,他也不再看我,反而撩了撩袖子,信步向院裡走去。

“小子們,這麼久沒見,讓我來試試你們進步了沒。”

在場的人可能沒想到會見到他,一個個都高興得不得了,唯獨沈天一看起來還是那麼拘謹。

原本在練拳的男孩子們一窩蜂地向景柏霖跑了過來,嘴裡還“先生”“先生”的,叫的十分親熱。

看得出來,他們很喜愛景柏霖,而此時的景柏霖也褪去了一身的冷肅,看起來慈祥極了。

隔着一些距離,我只聽到孩子們圍着他你一言我一句地說着話,而具體說了些什麼,倒是有些聽不分明。

景柏霖很認真地聽着每個孩子的話,回答得也很認真,沈天一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走到了我身邊,眼神裡的譏誚不變:“怎麼,愛上他了?”

我白了他一眼,理都不想理他。

他以爲人人都像他一樣那麼重口味麼?

無論景柏霖看起來多年輕,他在我心裡還是景盛的父親,景盛和我纔是同輩,而他屬於長輩。

沈天一也不以爲意,雙手支撐跳上了我身旁的欄杆,很隨性地坐在上面。

過了許久,他忽的擡起頭看着碧藍的天空,極輕極輕地道:“真快啊,眼看着就要入秋了。還有一個月,他們就要結婚了。”

他說的他們,自然是指沈曼和景盛。

我沒有興趣聽,擡了擡腳步就要向前走,沈天一卻又把我叫住:“夏小滿,難道你就不會覺得不甘心麼?”

我停下腳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如果我記得沒錯,一直以來,你都在告誡我,不要去破壞他們吧?”

他聳了聳肩,第一次對我這般和顏悅色。

“是啊。”他忽的偏過頭,莫名其妙地問我,“夏小滿,你是不是覺得我特變態?”

“嗯。”我耿直地點了點頭,“有病要早點治,不過……你看起來已經病入膏肓了。”

他似乎沒料到有人敢真的當面對他這麼說,當場沉下了臉,我以爲他又想揍我,剛想逃,卻見他又忽的笑了起來。

“是啊,我早就已經沒救了。”

這一回,輪到我尷尬了,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他。

我就是這樣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如果他向我伸出拳頭,我還能反咬回去,可他都這麼說了,我忽然又不忍心落井下石了。

“其實,有時候人的感情是最難控制的,如果都能隨心所欲,可能也就沒人去追求它了。”

沈天一看着我,微微愣了一下:“我一直以爲你是個長得醜還沒腦子的女人,看來是我誤解你了。”

真是……

我一口氣憋在胸口,快被嘔死了。

沈天一卻又接下去說:“夏小滿,那天在醫院打了你,我向你道歉。”

我抿了抿脣,一點都不想說沒關係,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他倒也想得通透:“我也沒想着要你原諒,只是說出來我自己感覺舒服點而已。如果以後,有什麼幫得上的地方,你可以找我。”

這一點,我倒是不反對,於是,我立刻提出了我的要求:“我想見我外婆。”

沈天一聞言,看了景柏霖一眼,遺憾地向我攤了攤手:“很抱歉,這個忙我幫不上。”

“那就不要信口開河。”

話落,我擡起腳步就要往前走,沈天一的聲音從我身後不輕不重地傳了過來:“夏小滿,你逃不掉的。先生要的人,從來都是不擇手段都要得到的。他如今已經在圈子裡放了話,你夏小滿是他景柏霖的女人,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會有人把你送回他身邊。”

頓了頓,他又說:“如果我是你,那時候,我會選擇聽景盛的話,出國去。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沈天一忽的笑了起來,聽那聲音竟是有些無奈:“景盛也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纔會這麼優柔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