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錦屏的暖閣裡, 柴旭與夏夜正相對而坐。
夏夜已經換了一身粉白的衣衫,黑髮也已經重新打理束起。
柴旭則只披了一件白色的睡袍,墨發隨意地束起, 星眼微張, 意態慵懶, 愈發顯得魅惑而俊美。此刻只聽他輕笑開口:“夏姑娘既然答應留在倚照樓, 冰凌草我自會如約送出, 只是……”
夏夜道:“還有什麼問題?”
柴旭微微凝視了她一會兒,笑意斂去,轉開頭道:“冰凌草固然珍貴無比, 能克輕煙散之毒。然而據我所知,秦淵中輕煙散之毒在先, 又被奪命銀針所刺中在後, 毒氣已侵入心肺, 光靠冰凌草怕是不行……”
夏夜雙眉微蹙,盯着柴旭道:“那要如何?”
柴旭看着她道:“你就這麼擔心他?”
夏夜見他眸光閃爍, 神色複雜,移開視線道:“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柴旭一時間沒有說話,只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白玉杯中上下浮沉的茶葉,好一會兒才道:“要想徹底解了他身上的毒,需要先服冰凌草, 然後以傳說中的療傷心法‘大悲清心咒’作爲輔助, 將毒素從全身各大穴道導引而出方纔可以。易千山號稱無所不能, 難道他沒將此節告訴過你麼?”
夏夜聽他說要以“大悲清心咒”作爲導引, 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陰差陽錯間學會了“大悲清心咒”,於是道:“多謝, 我知道了,告辭!”站起身便欲離去,卻聽得柴旭道:“等一等。”
夏夜道:“不知柴樓主還有何賜教?”
柴旭站起身,道:“你可知輕煙散之毒爲何一直被傳說成無藥可解?”
夏夜並不知道這是爲何,便微微搖了搖頭。
柴旭道:“一則由於冰凌草極爲難得,找尋困難;二則因爲‘大悲清心咒’只是傳說中的療傷聖法,極少有人習得,且此心法據說博遠深厚,自身若沒有深厚的功力加上過人的悟性,根本不能習成。”
夏夜聽到此,問道:“還有麼?”
柴旭深深看了她一眼,續道:“還有,輕煙散之毒只能轉移,根本不能徹底化解……”
夏夜目光一斂,看着柴旭道:“怎麼說?”
柴旭緩緩道:“我知夏姑娘武功過人,天賦異稟,已習得這門讓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無上心法。夏姑娘若去爲秦淵解毒,秦淵必然能夠痊癒,只是這輕煙散之毒卻會隨之轉移到夏姑娘的體內,重則,夏姑娘性命不保;輕則,這毒將會永遠存留在姑娘體內。夏姑娘雖有大悲清心咒護體,健康狀況怕也會一落千丈,甚至於以後可能再也不能使用武功,你……你可想好了麼?”
夏夜神色未變,略一沉吟,淡淡道:“多謝柴樓主告知詳情,我自有決定。贈藥之德,永感在心”,言畢轉身而去,一身白衫轉瞬便如霧散般消失不見。
柴旭看着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雨下了一夜,天明時已漸漸小了。
屋外,易千山與冬雨正相對而坐,面色凝重。
屋內,秦淵閉目坐在牀上,上衣已經除下。夏夜盤膝坐在他背後,雙掌抵住他背心穴道,緩緩將真氣輸入他體內,接着便用“大悲清心咒”引導着這股真氣走遍他的四肢百骸,如抽絲般一點點抽出血液中的點點毒素,再隨着真氣將這毒素送回到自己體內。
如此三番五次地輸入、送出,再輸入、再送出,夏夜只覺身體便如一枚脫了枝頭的果子正在被慢慢風乾、榨盡,力氣被一絲絲抽走,胸口瘀滯,幾乎不能呼吸。但是,眼前是他,她只能咬牙堅持。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他背上的那道紅線己漸漸消失不見,知道毒已被吸盡,這才心下寬慰,慢慢移開了雙掌,卻發現雙掌一移開,她竟然連坐着的力氣都沒有。
雙手撐住牀沿不讓自己倒下,她想起了她離開倚照樓時柴旭送給她的那枚藥丸,那是一枚紅色的不大不小的藥丸,她取出吃了,休息了一會兒,方覺好些,慢慢移到牀邊,勉強扶着秦淵躺下,拉過一牀薄被幫他蓋上,轉身想要下牀去開門,誰知腳剛着地,便雙膝一軟,摔倒在地上,手臂碰到桌腳,桌邊的一隻茶杯“啪”的一聲便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夏夜掙扎着想站起,雙腿竟軟綿綿地使不出半分力氣。
門被推開,易千山與冬雨在外面聽到聲響,已急急地推了門進來。
冬雨見夏夜摔在地上,忙搶上扶起,急道:“師妹,你怎麼樣?”
夏夜聽問,勉強答道:“沒事……”
冬雨見她臉色煞白,額上冷汗兀自流個不住,忙伸袖替她擦拭:“還說沒事?都成這個樣子了……”
夏夜見他說話間眼眶已自紅了,知道他在爲她擔心,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心疼着她、關心着她,她又何嘗不知?聽他這麼說,夏夜就安慰道:“真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見易千山正看着躺在牀上的秦淵,又道:“師父放心,他沒事的,最遲明天早上就會醒來。”
易千山點了點頭,道:“夜兒,辛苦你了。雨兒,快扶夜兒去歇着。”
冬雨扶着夏夜緩緩離去,易千山望着夏夜離去的方向,又望着牀上躺着的秦淵,忽然就微微嘆了口氣。
已是入夜時分了,冬雨輕輕走進房內,見夏夜兀自睡着未醒,不願打擾她,只輕輕地將手中端着的熱粥放在桌上,便帶上房門出去了。
夏夜睜開眼時,眼前一片漆黑,她一驚坐起:“已經是夜晚了麼?必須趕緊離去,否則明天一早,他就會醒來了……”
若他醒來,她又該如何去面對他?如何去面對他與她之間一幕幕的過往?就這樣離去,他應該就會忘了她,那時他便會有幸福的生活,他會找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他會無憂無慮地過完此生……只要他幸福就好,她怎麼樣都無所謂……
有晶瑩的淚順着蒼白的面頰流下,她似乎未曾感覺得到,她想,自己已身中輕煙散之毒,怕不會有多少時日了,她要在走之前再看他最後一眼,對,要看他最後一眼……
她緩緩下牀穿好鞋子,雙膝依然痠軟,所幸勉強還能行走,這大約是柴旭送她的那枚藥丸發揮的作用了。桌上的粥還在微微冒着熱氣,她走過去端起喝了兩口便即放下。
她輕輕推開秦淵住着的那間房門,慢慢走了進去。藉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看見他安靜地躺着,面色已不似之前的蒼白,薄脣輕抿,挺直的鼻,秀長的眉,長而密的睫毛映着淡淡的月光在眼臉下投下一道暗影,依然是那如夢如幻的絕美模樣。
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他的眉眼,她眼中早已是一片瑩然,心中是被荊棘狠狠勒過的痛,就這樣便要走了麼?從此便與他天涯海角,永不相見麼?他會偶爾想起自己麼?會記得他們兩人曾經的相遇相知麼……
她眼中滾熱的淚落在了他白皙的面上,一滴,兩滴……
她轉過了頭,狠了狠心:“既然不得不離去,徒留又何益?”伸手到頸間解下一個荷花形狀的白玉吊墜,輕輕地爲他戴在頸中,站起身,再不回頭,決絕而去,只有那玉墜映着月光在他頸中微微閃着光亮……
曾經許下的誓言,
以爲是可以相守的永遠。
奈何情深緣淺,
轉身間,滄海已換桑田。
經不住命格輪換,
將你我排成對岸,
前世今生多少流年,暗中偷換。
我將歲月換成四季,
春夏秋冬呈現在你面前。
縱然再不是此間少年,
縱然再不能與你攜手走遍千山,
我也會用心告訴你,
今生來世,我對你的守候從未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