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落看着夏夜,並不出聲。夏夜只好道:“落師兄找我何事?”秋落這纔將視線從夏夜臉上移開,看向窗外,面無表情地道:“沒事”,又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道:“這是師父新研製的‘凝香丸’,對治療內傷很有好處,師父讓我送來給你”,說着將瓷瓶遞到夏夜跟前。
夏夜伸手接過,道:“多謝落師兄”。秋落道:“師妹好好歇息,我先走了”。夏夜忙道:“等等”。秋落轉頭看她,夏夜道:“師父沒有別的吩咐麼?”秋落動了動嘴脣,最終還是道:“沒有”。夏夜看了看他,低聲道:“師父若有命令還是請你快些說吧,我們都早已習慣了不是麼?我也不想讓你爲難”。
秋落聽了這話,看着眼前這個既美且傲而又被自己時時放在心裡的人,不知道她說的“我們”是不是僅僅指她自己和他,卻被她話中的一個“習慣”深深刺痛了心,艱難開口道:“只有一個月時間了,師父讓師妹儘快完成任務,還有……”夏夜道:“還有什麼?”秋落目光閃爍道:“不要離秦淵太近”。
夏夜聽他說出“秦淵”這兩個字,陡然便覺呼吸一窒。她見師父竟會讓秋落爲自己送來傷藥,絕非完全是爲了關心她,而是想讓她儘快完成任務,果然如她所料。只是師父怎會知道她受了如此嚴重的內傷,以致一連多天都無法完全恢復,而且還知道她是與秦淵在一起?何況師父若是仍在杭州山幽居的話,又怎能在如此短短的幾天內及時讓落師兄將傷藥送到?難道師父派有眼線跟着自己?難道師父一直讓落師兄在暗中監視着自己?不,這不可能的。師父一向對他們師兄妹四人極是信任,交待了任務後也是隻問結果不問過程,再說師父也只有他們四個弟子,並沒有其他人,莫非師父暗中有勢力卻不讓他們幾個知道?
夏夜只覺得有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難道……難道那晚打傷自己的人竟是師父?夏夜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又覺得這似乎不太可能,雖然那晚那個黑衣人的眼神、身形看起來很像師父,可那武功路數卻完全不對。那黑衣人武功狠辣凌厲,絕不是師父的風格,用來打她的那一掌很像是江湖中失傳已久的“般若掌”,這掌法當年由一位西域高僧帶入中土後,已經多年未曾在江湖中出現了,師父又怎會使這種掌法呢?再說,師父武功那麼高,爲什麼不使自己的武功卻要去使別人的武功,這不是說不通麼?夏夜連連否決自己的這種想法,心底深處卻明白:光看那眼神與身形確實是師父無疑,若非如此,師父如何會讓落師兄送藥來?只是她心中對師父一向尊敬,不願承認罷了。
秋落在一旁見夏夜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擔心她身體不適,忙喚道:“師妹”。夏夜應了一聲,淡淡對秋落道:“我知道了,師兄請回吧”。秋落卻沒動,半晌方又低低叫了聲:“師妹……”似是有許多話要說。夏夜聽他聲音,擡眼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卻只見他嘴脣動了幾動,猶豫良久,最終只說出一句:“師妹保重……”神色複雜地看了夏夜一眼,遂越窗而去。
夏夜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心中一時也複雜無緒,她不是不明白秋落的心意,三位師兄裡,就數他最爲沉默冷酷,好看的臉上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整天不見一絲笑容,但實際上他內心深處的熱情與善良又何嘗比別人少?夏夜總覺得秋落的性情跟自己最爲接近,因此一直以來對他也比對春寒和冬雨更親近些,只是未曾明顯表現出來罷了。每每見他憂傷的神色,緊蹙的眉頭,她總是希望能夠好好安慰他,卻又總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她承認,她對他懷着一種強烈的感情,那感情是如對父兄般的依賴和敬愛,是一份她萬般珍惜的親情,卻不涉兒女之私、無關風月之情。夏夜嘆了口氣,不知這份親情是否能夠長久留存。
秋落出了夏夜的房間,一路飛奔進那片密密的樹林,直到快迎頭撞上一棵樹了方纔停下,腦中閃現的都是夏夜的一舉一動、一點一滴。他不能不承認幾年以來他對她日深一日的感情,露白霧重的清晨她執笛輕吹,月暗星沉的深夜她帶傷而歸,山谷的夕陽下她練劍時飄飛的身影,他負傷時她不失細緻又顯溫柔的照料,她的倔強,她的堅強,她的淡漠冷酷,她的憂傷孤單……每一寸的記憶,都讓他心疼,心疼她用冷漠的外表掩藏起的那顆負重太多而又傷痕累累的心。他覺得他是理解她的,正因爲理解纔始終未曾將愛說出口,她應該是知道的吧?每一次見她,他的心便會流成一條悲傷的河流。
兩個月前,他奉師命在外,歸來後聽得冬雨說她負傷,頓時心急如焚,想去看看她,她卻又再一次地帶着任務離去。一路趕來,終於見到了她,她身旁已多了一人。他看得出那叫秦淵的男子對她已是情根深種,傷心之下他遠離而去,卻終究不放心她,再次回到了她的身邊,不想她竟受了如此重創。她蒼白如紙的面色讓他心痛如絞,他想去照顧她,可眼前的兩人形影不離的情景讓他頓感自己多餘。好不容易向師父求得了傷藥送來給她,還是趁着秦淵外出不在時,然而也未能和她多說幾句話。千言萬語,又該從何說起?秋落頹然坐倒在樹下,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秦淵跑了好幾個地方纔找到需要的幾味藥,急急買了往回趕。到得院中,見那丫頭正在房門外打瞌睡,也不管她,徑自推開房門進到裡面。正要開口叫夏夜,卻猛然一驚,只見牀上已空無一人。他只覺心下一涼,連忙叫醒門外那丫頭,急問:“夏公子呢?到哪裡去了?”那丫頭還在犯迷糊,揉着眼道:“夏公子?不是在房裡麼?”秦淵一聽,更增焦急,也懶得再理她,重又入房查看,發現桌上茶杯下壓着一張紙,拿起來一看,只見紙上寫着:“我先走了,無需掛念。夏夜”,寥寥幾字寫得俊朗挺拔,當真是字如其人。秦淵稍微鬆了口氣,她既留字離去,當可確定她是安全的,同時心裡又空落落的:她走了麼?她傷還沒好,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我以後要到哪裡去找她,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又想到:“她似乎先前就有內傷未愈,心脈受到過嚴重創傷,只是靠功力深厚才暫時無事。這次爲了救我又是傷上加傷,才使她休養了這許久也不曾痊癒,剛纔還因一時氣血逆流鬱積不暢而昏厥,她一個人這樣走掉又如何能行?”
秦淵越想越是心急如焚:不行,他一定要追上她,否則他一千一萬個不放心。剛要衝出門去,卻正好撞上一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飛雪,忙道歉道:“飛雪姑娘,冒犯了,請恕罪!” 說罷便要急奔而去。飛雪忙叫道:“秦公子,你要去哪裡?”秦淵邊走邊道:“告辭!”飛雪在後追着道:“秦公子等等,爹爹叫我來找你,說是有事相商”。秦淵急道:“能有什麼事?”轉身又要走。飛雪忙拉住他道:“爹爹說了,請秦公子一定要去一趟”。
秦淵正急着要去追夏夜,飛雪又拉住不放,頓覺不勝煩躁,一把甩開飛雪拉着他衣袖的手,正要離去,卻又瞥見飛雪因着他這一甩已經摔在了地上。秦淵猶豫了一下,又走回來扶起飛雪,歉然道:“飛雪姑娘,對不起,是我太急了”,擡起眼來,忽然看見飛雪那漂亮明亮的眼睛裡已是淚光盈盈,不禁一呆,忙道:“怎麼了?摔痛了是麼?”得不到回答,便又儘量柔聲道:“飛雪姑娘,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好嗎?”
飛雪自從秦淵來了以後,一顆芳心盡寄託在了他身上,平時雖見他並不和自己親近,卻也每次都是溫柔謙和。剛纔見他對自己如此厭煩,不禁心中悲苦,眼淚也跟着在眼眶裡打轉兒。這時忽聽他柔聲道歉,那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落,悲不自勝。
秦淵見她哭得如此厲害,頓覺手足無措,只叫了一聲“飛雪姑娘”便呆呆地杵在那兒,不知還應該說些什麼。本來平時他是口齒頗爲伶俐的一個人,只是此時他一心只掛念着夏夜,平時的淡定冷靜、反應迅捷竟全不見了蹤影。
飛雪哭了一會兒,自覺哭的也沒意思,便漸漸停了下來,偷眼瞧了一下秦淵,低聲道:“公子這麼急着出去是爲了什麼事?”秦淵嘆了口氣,道:“夏兄走了……”飛雪一聽此話,頓時又紅了眼眶:“他爲什麼總是這麼關心那個姓夏的公子?”秦淵見她又泫然欲泣,忙道:“飛雪姑娘,你不是說令尊有事要找我麼?在哪裡?”飛雪這纔想起自己到這兒來的目的,道:“公子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