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任他們一羣人擺開架勢, 始終不發一言。她本來話就不多,此刻說話更少,怕的是一分散注意力便會突然控制不住地倒下, 在人前示弱。她幾年以來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 從來都是以一個強者的身份出現, 又怎可示弱於人?
她擡眼看去, 只見以方佑海爲首的那羣飛魚幫衆人已布好了了陣勢, 衆人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正好將她圍在中心。
她一時看不出這是什麼陣勢,但她從小受師父薰陶, 熟悉奇門五行之術,雖不知此陣名稱, 但很容易地便瞧出此陣是依後天八卦方位圖變化而來。十二個飛魚幫衆人分成兩層, 內層有八個人, 分別踏住乾、兌、離、艮、坤、震、坎、巽八個方位;外層有四個人,分別守住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個方向。
領頭的方佑海守在外圍東北方向, 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夏夜,見夏夜仍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當下一打手勢,衆人得到號令,陣勢便已發動起來。
內圍八人手執長劍, 腳踏八卦方位, 已是迅速地繞着夏夜轉動了起來。而外圍四人卻是靜如泰嶽, 穩立不動。這陣勢的用處便在於, 內圍八人如此踏宮急奔, 是爲了擾亂敵人心神,讓敵人自己迷失其中, 不攻自破,而外圍四人則是爲了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防禦圈,防止敵人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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懾於泊魂二公子夜魅的名號和武功,飛魚幫衆人雖見夏夜一副受了重傷、隨時都會倒下的模樣,仍不敢掉以輕心,個個凝神戒備。
夏夜本就因失血過多而頭暈目眩、搖搖欲墜,此時這許多人在眼前這麼一急晃,頓時便讓她覺得眼花胸悶,張口便又嘔出一口血來,身形連晃,腳下一軟,便摔倒在地。
衆人見她如此,不由都是一愣,但也就是一瞬間,又各自恢復狀態繼續奔走。
夏夜一跤摔倒,雖身子極虛,腦中卻清醒得很,明白衆人這樣奔走以發動陣勢是很耗內力的,時間一長,若有人內力不濟,便必然會露出破綻,那時再要出去便容易得多。破陣的訣竅便在於以靜制動,後發制人。
想到這裡,夏夜不禁微微苦笑,像這種平日不堪自己一劍之擊的劍陣,今日卻要自己這般去費心思破解,真是好笑,當下閉上雙目,向後一仰,躺在了草地上。
衆人見她就這麼閉目躺在劍陣的中心,不由又都是一愣,心想此人當真託大,竟敢小瞧我們如此精心佈置的陣法,不禁都是心中有氣,更加快了速度,只有外圍的方佑海目光一閃,心想此人倒真是聰明,居然這麼快便知曉破解之法,當下更加凝神戒備。
夏夜這麼一躺,並不是託大,既然是以靜制動,便需要等,等的時候爲避免被偷襲,當然要防禦好全身。她這麼一躺,背後便是絕對的安全,只需防禦目光所能到處便好,壓力自然小了很多。閉上雙目,又能少受陣勢轉動的干擾,以她敏銳的聽力,以耳代目也沒什麼問題,再者,就她目前的傷勢來說,要她站着實在是太過於艱難,躺着反而能更好地保存體力。
夏夜躺在那兒聽着衆多雜而不亂的腳步聲和微微的喘息聲,心想:“才這麼一會兒,便有人吃不消了”,暗暗運行了一下自身真氣,發覺丹田內的氣息又增加了些,大約是“凝香丸”充分發揮效用了,放在小腹上的左手微微按了按傷口,好像傷口的血也暫時止住了。
夏夜凝神聽去,聽得居於巽位的那個人呼吸更加粗重了,顯是內力消耗巨大,已快支持不住了,正準備出手,卻忽然隱隱約約聽得十丈之外有人聲喧譁,且人數不少。
夏夜一驚,心想:“莫不是孤明山莊的人追來了?要儘快出陣纔好!”一念及此,適逢巽位的那人腳步一滯,步法緩了一緩,雖然只是瞬間,卻已是千鈞一髮的好時機。夏夜毫不猶豫地掠身而起,碧魂閃着青碧色的光芒,如流星趕月般疾刺巽位那人。
只聽“叮”的一響,那人手中長劍已被削斷。夏夜飛起一腳,“砰”的一聲已將那人踢出了陣外,只這麼一用力,夏夜便感到傷處一陣溼熱,顯然是傷口又破裂了,血正不停地往外流出。夏夜也顧不得了,目前她要爭的是時間,時間一長,她根本支持不住,或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縱然能站起也決計逃不過孤明山莊的追趕。
夏夜一腳踢出巽位那人,飛身便要掠出,忽覺頭頂風聲颯然,兩把劍一左一右正向她當頭砍來,原來乾位和離位上人見鄰伴遇險,前來救援。但這時陣勢已亂,此二人又怎會是夏夜的對手?只見夏夜一咬牙,半空中一個轉身,劍光劃出一道弧形,“叮”的一聲響,兩把劍又被削斷落地。兩把劍都被削斷落地,卻只發出了一聲響,可以想見夏夜出劍速度之快。
夏夜甫一落地,便又縱身而起,足尖在一人頭頂上一點,人已如一隻大鳥般飛身直上,掠出衆人之外。正要往前方林中奔去,胸腹處卻猛然傳來一陣劇痛,讓她身形一滯,隨即又感覺背後勁風襲體。
夏夜想也不想,反手一劍揮出,逼退了這股勁風,轉過頭來,見是方佑海已追了上來。
她不等對方再出第二招,便劍尖一挑,力貫右臂,劍身上青碧色的光芒頓時洶涌流轉,搖曳出清光萬千。
帶着這劍芒,只見夏夜左橫一劍,右橫一劍,劍身帶起漫天劍花在身前一揮,滿天凌厲的劍氣刺破空氣“噝噝”作響,排山倒海般向着方佑海席捲而去,正是“夜雨江南”的第五式“眠風臥雨”。
方佑海識得厲害,哪敢硬接?忙飄身急退,避開這凌厲之極的劍氣,再一擡頭,只見夏夜已到了林子邊緣,眼看着就要進入樹林了。
方佑海一提真力,使出十二成的輕功緊追而去,只見眼前那個黑影帶着一抹青碧色在並不十分茂密的樹林中穿行,想着他身受重傷,必定堅持不了多久,方佑海便無所畏懼地緊緊追着不放。
眼看又要到了樹林的邊緣,方佑海正爲還沒追上心下着急,卻不料前面的夏夜突然停住了腳步。方佑海奇怪之下擡目一望,頓時心中大喜,原來前方乃是一處峭壁懸崖,已然沒有了路!
夏夜見已無路可走,並不如何驚慌,她一生經歷了太多的大風大浪,整天過的是風裡來雨裡去的日子,早已看慣生死,這次又算得了什麼?慢慢地,她轉過頭來,看着方佑海。
只見方佑海一揚眉,有點幸災樂禍意味地道:“二公子,我勸你還是儘快將‘大悲清心咒’交出來吧,二公子此刻重傷在身,還是先保重身體要緊,我保證只要二公子交了出來,我立馬走人,決不再與二公子爲難。”
夏夜已不想再跟他多廢話,她說話向來不喜歡重複第二遍,因此這次連“不知道”三個字也懶得說了,前面是懸崖,她已沒有了退路,只有舍卻性命一戰了。
方佑海見夏夜並不答話,只微微擡了擡了手中的劍,便冷笑道:“既然二公子如此固執,就怪不得方某趁人之危了,二公子,請吧,方某這就來領教公子的高招……”語聲未畢,“錚”的一聲拔出手中長劍,雙足一點,挺劍便向夏夜喉嚨刺來。
夏夜深吸一口氣,提起劍來一轉一帶,便已避開劍鋒,繞到方佑海旁邊,準備伸指一彈,彈去他手中長劍。然則身上全無氣力,手指剛伸出一半,夏夜便身子一晃,一縷血絲又滲出嘴角,手臂便在中途軟軟地垂了下來。
此時方佑海的同伴已趕到,在旁邊看着兩人動手,火把的光亮使周圍明亮不少,夏夜的臉色已白到了極點,極力支撐着身體不讓自己倒下。
方佑海一劍刺空,迅速地回過身來,又是橫劍一削。夏夜無力縱身飛起避開這劍,只得勉強擡起碧魂橫在胸前,想要格開這一劍。
方佑海知道碧魂的厲害,削鐵如泥,若是自己的劍碰上它,怕不要斷成兩截,因此只好收回劍招,回身一掌又拍了出去。
夏夜此時哪還有力氣去硬接他的掌力?腳下一動,使出“月移花影”步法,轉眼間便已轉到了方佑海的右側,身子一傾,便向方佑海右臂的“少海”穴撞去。
這“月移花影”步法乃是易千山自己所創的輕功步法,一旦施展,快捷靈動,輕盈飄逸,與大理段式的“凌波微步”有異曲同工之妙。
因爲這項輕功只適合於危急時刻自保,臨敵並無甚用處,而夏夜武功卓絕,少逢敵手,外加她又是一個驚才絕豔、傲氣滿懷的人物,所以這步法她平時絕少使用,此刻危急之際,卻也不假思索地使了出來。
夏夜這一撞,本擬會撞掉方佑海手中的長劍,誰知在方佑海方面只是略感手臂一麻,手中的劍並未被撞去。原來夏夜此時僅憑一股意志力在勉強堅持,身體早已是力盡神衰,因此這一撞的力道實在也微弱得很。
方佑海反應也算迅捷,剛感手臂一麻,便力聚右臂,回身便是一掌向夏夜猛擊而去。
夏夜此時已和他在咫尺距離之內,想要閃避,奈何力不從心,方佑海這一掌便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她的胸口上。
夏夜但覺神志恍惚間一口血箭噴出,身子便已毫不着力地飄了出去,重重落下時她竟沒覺得有如何疼痛,或許是早已痛得麻木了吧,眼前有一瞬間的漆黑,意識好像也已遊離,她只覺得耳邊山風在“呼呼”作響。她努力睜開眼,微一側頭,發覺身邊空空,原來她已躺在了懸崖的邊緣。
她不由得動了動脣角,似乎想笑,又覺得眼皮甚是沉重,便索性閉了眼躺着不動。
方佑海走上前來查看,眼前人那一起一伏的胸口證明她還沒有死,況且她的手中還緊握着劍。於是他對着夏夜開口道:“二公子,你依然還是不肯交出麼?你身邊此刻已是萬丈懸崖,一旦跌入,可就萬劫不復了……”說話間劍尖已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抵在了夏夜的喉頭。
夏夜但覺喉上一涼,心下頓時生怒:這個人居然敢拿劍指着自己的喉嚨?她平生最恨別人拿劍指着她,想她夏夜又豈是甘受威脅之人?
念及此處,夏夜那雙好看的原本閉着的雙目驀然一睜,一瞬間眸中冷漠凌厲的光在火光的映照下讓方佑海瞧得心下一驚,還未及反應,夏夜右手寒芒一閃,碧魂劍已迅疾無比地挑開並削斷了他握在手中的長劍。
在方佑海還處在極度震驚之際,夏夜一個翻身,身體便如天際劃落的流星般,帶着依然璀璨的光芒快速而又決絕地向着崖底墜去……
方佑海呆在那裡,看着那個墜落的身影,一時無言。
夏夜只覺深夜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在她翻身墜崖的那個剎那,她好像聽得有人大呼了一聲“夏哥哥”,好像是秦小梨那個丫頭在叫她,不過她也不願細想。
眼前有一瞬間閃過了那個白衣身影,她彷彿聽得秦淵在溫柔地喚她“夜”,她微微笑了笑,隨即也低低地喚了一聲“秦淵”,之後便是眼前一黑,身體已無知覺,意識也是一片空白……
夜,依然很平靜,風裡有空氣的聲音,是誰在吟唱:“當日之事仿若春風拂面,拂去了便了無痕跡,只留得心尖一絲暖,彷彿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