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一路提氣急奔, 不敢稍停,只怕一停下來便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夜風擦面而過,在耳邊“呼呼”作響, 她一手提着碧魂, 一手按住腹上傷口。剛纔自孤明山莊一掠而出時, 她硬是忍着劇痛拔出了那插在她腹部的長劍, 不管傷口的血如泉涌, 只管不辨路徑也不顧方向地急奔。此刻真氣運轉,血流加速,儘管她用力壓住了傷口, 依然還是感覺得到滾熱的血在汩汩而流。
夏夜只向那有荊棘密林的地方奔行而去,她心裡明白, 只要進了林中, 她便會安全些了, 林中密密層層,找人不易, 總會有藏身的地方。她本是來刺殺秦海的,不料現在刺殺未成,又讓秦海知道了她的身份,如果追到了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試想有哪一個人會那麼好心地留一個對自己有生命威脅的人活在世上?她雖不懼死亡, 卻也不希望死在別人尤其是自己的對手手裡。
憑着一股意志力奔了這麼久, 夏夜覺得整個身體都麻木了, 眼見得十米開外便是一片樹林, 夏夜正要繼續往前再奔幾步,卻驀然眼前一陣暈眩, 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便摔倒在地。她掙扎着想站起來,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只好就這樣仰面躺在地上,微一側頭,地上微有溼意的草紮在面上,又麻又癢。
夏夜左手按着傷口,感覺到手指間又黏又重,仍是有溫熱的血在汩汩地流過指縫。她深吸了一口氣,右手一用力,已自撕下了一大片衣服下襬。
或許是失血太多的緣故,她已覺得眼花,幸好是躺在地上,沒有那麼嚴重的頭暈。她伸手入懷,取出些傷藥,點了傷處兩處穴道止血,胡亂在傷處撒了些藥粉,又勉力將撕下的衣襬扎住傷口,正準備拿出那日在蘇州秋落送予的“凝香丸”服下,卻突然聽得有人聲隱隱傳了過來,大約有不到十丈的距離。
夏夜由於此時傷重,耳力已大不如往常敏銳,只聽得隱約的人聲,卻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
夏夜倒出兩粒“凝香丸”服下,靜躺着不動,暗暗聚集自身的真氣,奈何內傷太重,甫一運氣,胸腹間便痛不可當,側頭就是一口鮮血噴出,連試幾次,方覺丹田中有一股暖流緩緩上升,她知道這是“凝香丸”起了效用,忙引導着這股微弱的暖流走遍四肢,既而重新匯入丹田,總算是稍稍恢復了一些功力了,雖然這還不到他平時功力的一成。
夏夜重新凝神再聽,人聲已在三十步以內了,微微動了動四肢,她放棄了起來走掉的打算。聽腳步聲這一羣人人數衆多,夏夜心想,不知是不是孤明山莊派出來追自己的,如果是,自己此時站起來走動鐵定會被發現,以他平時自然無畏,一個縱越便已在十丈之外,但她此時的狀況,別說提氣縱越,便是要她站起來走路也是艱難萬分,因此,便不再多想,只靜靜地躺在草叢中,望向那一片漆黑的天空。
草長得並不深,根本不能完全掩蓋住夏夜的身體。夏夜心道:“若是僥倖沒人發現也就罷了,若是發現了,說不得,只好再拼死一戰了。”
聲音已近在耳畔了,有微微的火光傳來,夏夜抓緊了身邊的劍,側頭向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羣人,大約是十二三人的模樣,正沿着她方纔奔來的路向這邊走來。當先一人旁邊有個人執了個火把,火光正映着走在最前面的兩個人的臉,一個是三十多歲,另一個則年輕得多,二十來歲的樣子。
只聽那執着火把的年輕人向那三十多歲的男子道:“大哥,你累不累?要不咱們先找個地兒歇歇吧?”那被叫作“大哥”的人道:“幫主吩咐了,要儘快地趕到孤明山莊會見秦莊主,就快到了,不要急”。那年輕人一聽,立即唉聲嘆氣:“早知道這樣,我說什麼也不跟大哥一起出來,哎呦,真是命苦,這荒郊野嶺的就算想睡覺也找不着地方呀,是吧大哥?”說罷舉目四望,突然叫道:“咦,那是什麼?”那大哥接口道:“哪兒?”那年輕人手一指:“那兒!”
一羣人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草叢之中,正隱隱閃着一道青碧色的光,那光的旁邊,黑黑的似乎還有一些什麼物事。
原來他所指的地方正是夏夜躺着的地方,那一道青碧色的光不是別的,正是碧魂的光芒。
夏夜見這羣人已發現了自己,當下暗暗催動着體內僅餘的真氣,只待有人一靠近便揮劍擊殺,支持得一刻便是一刻。
只聽那年輕人又道:“大哥,咱們去看看吧”,此時他們距夏夜尚有十來步的距離,這時一起靠近,當先那人在離夏夜三步遠的地方站住,那年輕人也停住了腳步,執火把往夏夜這邊照了照,說道:“大哥,好像是具屍體!”
那位大哥並不說話,只借着火光細細向着地上打量。
那年輕人驚“噫”了一聲,道:“大哥,那好像是一把好劍吶!”說着邁步又待再往前去。
那大哥見他邁步,微覺不對,剛叫了一聲“小心”,便見那閃着青碧色光芒的長劍忽地跳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恍若流星飛出的軌跡,瞬間凌厲的劍氣便向着那年輕人攔腰掃去。
那年輕人被這道突然出現的劍芒嚇了一跳,要待閃開,已自不及,正手足俱軟時,眼前衣袖一揮一擺,劍氣的力勢已被卸去,原來是大哥搶先一步罩住了他。他鬆了口氣,耳邊聽得大哥低低道:“是碧魂”。
那年輕人正自怔疑間,只見那個“屍體”居然緩緩地坐了起來,驚得他大叫一聲,一躍跳開,哆嗦道:“大哥,詐……詐屍了?”
那大哥斥道:“佑棠,不可胡說!”說時眼光只顧盯着那慢慢坐起來的黑衣人。只見那黑衣人右手提劍,左手撐地,已是緩緩地站了起來。
那大哥藉着火光那人臉上一掃,開口道:“夜魅公子,果然是你!”
夏夜聽他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名號,並不驚訝,江湖中人只要是認識碧魂的,認識她也沒什麼奇怪。聽他這麼一說,倒放心了不少:原來這羣人不是孤明山莊的。待要接上一句話,怎奈呼吸不暢,開口艱難。
那人見夏夜不說話,又道:“在這裡遇見二公子,真是巧得很了。我們此行本就是爲尋找二公子而來的。這下倒不用我們再多費時日地趕去孤明山莊了。”
夏夜聞言,心下一怔,細細地看了當先那二人一眼,確定並不相識。剛纔聽那大哥道出自己的身份時,人羣中便是一陣騷動,怪不得,敢情他們就是來找自己的,可自己好像和他們並無甚關係,想到這兒,夏夜嘴脣動了動,開口道:“尋我何事?”只管只是四個字,她仍舊說得艱難而低沉。
那人聽夏夜說話中氣不足,語聲虛弱,不禁有些奇怪,藉着火光細瞧之下,才發現夏夜此刻臉色蒼白如紙,倚劍而立的身形像是費了很大力才勉強站住,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只不過火光暗淡之下夏夜黑色的衣服上那大片的血跡他未曾發現。
那人見此情形,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二公子,您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受傷了?要不要緊?”
夏夜簡短道:“不妨。”
那人帶着狐疑的神色又上上下下地將夏夜打量了一便,才道:“是這樣的,我們此次來尋二公子,是要請二公子高擡貴手,賜還‘大悲清心咒’的,也好讓在下回去有個交代。若公子依允,敝幫主和在下都感激不盡。”
夏夜問道:“你們是?”
那人趕忙答道:“在下姓方名佑海,乃是飛魚幫的副幫主,這些都是我飛魚幫的弟兄。”
夏夜低聲道:“大悲清心咒?”
方佑海又忙道:“是,是‘大悲清心咒’,還望公子賜還。”
夏夜微一沉吟,一陣疑惑。說飛魚幫她是知道的,這是近幾年在江南地方崛起的一個大幫派,主要是在暗裡做些水上生意。雖說平日所作所爲與強盜無異,卻聽說幫主何魚水武功極高,在江湖中也算得上一號人物。可方佑海說什麼“大悲清心咒”她就不知道了,於是皺眉道:“你們會不會弄錯了?”
方佑海賠笑良久,一聽此言,只道夏夜故意裝糊塗,不由心下生怒,沉聲道:“我們怎會弄錯,那晚是你二公子從我手中救的苦智和尚。苦智和尚如今已死,那‘大悲清心咒’自然要着落在二公子身上了。”
夏夜站了這許久,體力已是不支,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勉強穩住,微微喘了一下,硬壓下衝上喉頭的血氣,低低道:“苦智和尚?我不知道!”這倒並不是她說謊,她真的不知道,這名字她還從來沒聽說過。
方佑海臉上神色一變,正待開口,夏夜卻不經意間看到了這羣人所穿的衣服上,只見每人的衣服下襬處都有一個隱約的金色圖案,細辨來,那圖案竟然是一條魚的模樣。
夏夜腦中忽的一閃,突然想起那日在杭州“福來客棧”時,曾見過一個粗魯漢子的衣服上有此圖案,後來在湖州時,他救過一位老僧。當時那老僧被十幾個黑衣人合圍,那些黑衣人的衣服上便有這樣的圖案。後來那老僧死了,還是她親手葬的他。如此說來,那晚的黑衣人便是飛魚幫的人了,那個領頭者就是方佑海,而那老僧便是方佑海口中所說的“苦智和尚”?
方佑海在一旁看着夏夜的神色明滅不定,沉聲開口道:“怎麼,二公子想起來了麼?”
夏夜聽他話語不善,已知今晚這事不能善罷,待要不作理會,礙於自己重傷在身,還是勉力道:“當日之事多有得罪,還望海涵,只是你說的……‘大悲清心咒’,我真的……不知”,說完這句話,再也忍耐不住,已是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只聽那羣人中有一個聲音大聲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泊魂二公子也會見寶心起,不能免俗。”
夏夜聞言,目光一寒,手已按住了劍柄,要不是她此刻行動艱難,又哪裡會跟他們在這兒廢話。
方佑海看了她一眼,又道:“二公子,我不希望傷了和氣,更不願乘人之危。”
夏夜只覺一股血氣又向喉頭衝來,怕一開口便會吐出血來,當下並不答話,只將眼光看向別處。
方佑海見她神色,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用,便道:“二公子真要說不知道的話,我們也不好勉強,只有手底下見了”,眼見夏夜身子顫抖、站立不穩,又續道:“我們並不是存心和公子爲難,希望公子不要怪我等落井下石,公子雖有傷在身,這‘大悲清心咒’我們也是非拿到不可,公子這就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