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大理。
千峰林立,碧樹葳蕤,秀山麗水, 美不勝收。無怪乎前人便有“江作青羅帶, 山如碧玉簪”之詠。
在這片西南的土地上, 似乎沒有四季的變化, 北國的夏燥冬寒越過千山萬水跋涉到這裡, 全都將火氣拋灑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春之溫柔夏之靜美,再沒有囂張與跋扈, 似乎怕驚嚇了這一方千姿百態的溫山軟水。
此時正是山茶花開放的季節,大片大片的花瓣、交疊相加的葉枝, 爲風花雪月的大理平添了不少風情。
溪邊, 幾株紅色的山茶花樹正開得爛漫。
花樹旁, 一位白衣少年正閉目而臥。竹製的躺椅安靜地壓在青草地上,沒有絲毫晃動。
微風撩起那少年的髮絲, 撫弄着他的面頰,彎彎的眉眼,秀氣的脣鼻,俊美處不可言傳,但就是臉色蒼白得有些過分, 似乎是身有重疾的模樣。
花寂草默, 一時間只聞些許流水的潺潺聲。
一片花瓣似乎經不住輕風的軟磨硬泡, 猶豫着欲離開枝頭。
忽然間, 一縷青影一掠而至, 那花瓣被順勢一帶,終於飄然而落。
那青影停在那白衣少年的椅旁, 卻原來是個身穿青衣的少年。
細看之下,那青衣少年星眉朗目、姿容俊秀,雖不及那白衣少年的絕世風姿,卻也當真是好看得緊了。
此時他一雙迷離飄渺的桃花眼正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眼光溫柔中又有哀傷,就這樣不遠不近地看着。
似乎是過了許久,那躺着的白衣少年才緩緩地張開了眼,一雙好看的鳳目看了那青衣少年一眼,便淡淡地開口:“回來了?”說着便要起身。
那青衣少年見他要站起,忙伸手要扶,這才發現右手中還拿着一個小小的竹簍,忙丟了簍子,有些慚愧地將那白衣少年扶起。
那白衣少年看了看那空空的竹簍,說道:“真是辛苦你了。”
那青衣少年被他一說,愈發不好意思了,忙道:“夜,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七色奇葩’,不管怎麼樣,我也一定要治好你的傷。你一定要相信我,等找到了‘七色奇葩’,醫好了你,我們就永遠留在大理。你不是說這裡很美你很喜歡嗎?那我們就一直住在這裡好不好?”
那白衣少年推開那青衣少年扶着自己的手,眸光流轉:“你說……我們?”
那青衣少年神色一僵,忙道:“不是,是我說錯了,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留在這裡的話,我就陪着你,若是你不願意,我……夜,總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傷的……”
那白衣少年定定地看着他,不發一言,許久才道:“我自然是願意的……從一年前開始,你就無時無刻不在照顧着我,爲了我的傷,你竟然拋下了倚照樓不顧,隨我千里迢迢來到了大理。現在又爲了‘七色奇葩’四處奔波,你爲我所作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你已經盡了力,凡是順其自然就好,你不要太過在意……”
那青衣少年聽他說“我自然是願意的”這句話,心裡頓時便高興起來,可聽到後面的話,又突然覺得極不安心,不等他說完,便走近兩步,低頭看着他道:“夜,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我要的不是感激,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如果你允許,我心甘情願地守你一輩子……”
那白衣少年聞言,不再說話,轉過頭去正想走開,卻不意右臂突然被人拉住一帶,這一帶力氣很大,他頓時立足不穩向後摔去,瞬間便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還未來得及反應,兩片溫熱溼潤的脣瓣便已覆在了他的脣上。
他一驚之下,剛想張口驚呼,卻不曾想,對方那靈活潤滑的舌尖早已趁這個機會更進一步,侵入到了他口舌之內,正在四處遊掠。
他努力想掙開這個懷抱,奈何擁着他的兩條手臂如此用力,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一時之間,彼此脣舌纏綿,口齒間的芬芳相互傳遞,耳中再不聞水聲鳥語,只有對方急促的呼吸縈繞在耳際,隨着那追逐癡纏,彷彿早已融合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感覺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那青衣少年才放開了他,低首瞧着他不語。
那白衣少年亦低頭不語,半晌方擡起頭來,看了看那漸漸西沉的日頭,舉步便要離去。
那青衣少年見此,忙叫道:“夜……”
那被叫做“夜”的白衣少年沒有回頭,只說道:“天色不早了,外頭涼,還是回屋裡去吧。“
原來這白衣少年和這青衣少年就是江湖人稱“夜魅”的泊魂二公子夏夜和倚照樓的樓主柴旭。
一年前,孤明山莊的少莊主秦淵身中“輕煙散”之毒。傷重垂危時,泊魂二公子夏夜捨身相救。
倚照樓樓主柴旭以冰凌草爲交換條件,要求夏夜在救了秦淵之後須留在倚照樓永遠陪在自己身邊。江湖中人便紛紛猜測這個泊魂二公子夜魅的真實身份。
夏夜爲了秦淵只好勉強答應柴旭的要求,在救了秦淵之後,因無法面對和秦淵尷尬的關係,隻身離開,因身中劇毒又傷勢未愈,半路昏倒後爲柴旭所救。之後兩個多月,身體才漸漸好些。
因有承諾在先,夏夜雖身體好轉卻也並未離開倚照樓,反而是柴旭,看着夏夜悶悶不樂的臉龐,心裡的痛每隔一天便增加一分,不久便主動提出先前的承諾不過是一時意氣,全不作數,夏夜以後可以完全自由,想去哪裡便可以去哪裡。
夏夜想起了秦淵,不願再留在杭州,因她本□□山愛水,便想去風景奇美的大理,而柴旭聽說後,硬要陪着夏夜一起來到大理。
夏夜這才知道,柴旭之所以提出要留她永遠在身邊的要求完全是爲了她好。她本身傷重難愈、元氣虧虛,又強運功力爲秦淵療傷,再將“輕煙散”之毒轉移到自己身上,毒氣侵入到她的五臟六腑,傷上加毒,毒又浸傷,輕則她身體受損,終身不能再用內功,重則很可能喪命。
柴旭知道阻止不了她去救秦淵,只好先贈藥以保住她的性命,再將她留在倚照樓悉心調治,使她不至於武功全廢。因爲放眼整個江南,也只有倚照樓纔有冰凌草,可克“輕煙散”之毒,然而“大悲清心咒”柴旭卻不會,無法代夏夜受毒,只能邊以冰凌草壓制、悉加調養,邊四處找尋有用的方法。
直到夏夜說要去大理,柴旭一方面心中割捨不下,當初要她留在倚照樓除了要爲她治傷,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希望能每天都見到她;另一方面驀然想到傳說中長於南疆的七色奇葩可解百毒,又由於實在放心不下夏夜一個人,這纔不顧一切陪着夏夜來到了大理。
如今,在大理住了半年有餘,柴旭始終在尋找着七色奇葩的蹤跡,只可惜至今仍一無所獲。
和衣躺在牀上,望着窗外朦朧的月光,柴旭毫無睡意,白天王晨逸給他帶來的消息讓他心中一時拿不定主意。
當時他隨夏夜來到大理時,王晨逸也隨了他一起,倚照樓只留給範漓風打理。
王晨逸隨着他一爲保護他的安全,二位打探各處消息,保持各方聯絡,以便他能一心一意地照顧夏夜。
外人只知道他是倚照樓的樓主,卻不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他乃是前朝大周恭帝柴宗訓之子。
當年大周□□皇帝打下江山,傳位給他祖父周世宗柴榮。因他祖父柴榮自青年起便與趙匡胤交好,是以繼承大統後對趙匡胤很是器重,屢加重用。
孰料趙匡胤竟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他祖父一死,趙匡胤便欺負大周孤兒寡母,發動兵變,硬生生奪走了大周的江山。
其時他父親柴宗訓不過一個七歲的孩童,從此便被幽禁,過着暗無天日、毫無自由的生活,終至鬱鬱而終。
他從小便發誓,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讓趙家還回他大周的江山,挽回他父親的顏面。是以多年以來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企圖伺機而動,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而今天,王晨逸卻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月前,川地的農民因不滿官府的欺詐瞞壓、屢次想方設法地增加賦稅,民怨沸騰下已爆發了農民起義。據說起義軍聲勢浩大,得到了廣泛的響應與支持,隊伍在短短一月時間已發展到了數萬人。”
這無疑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利用起義軍的力量,一舉推翻趙氏王朝,復興大周。這是他多年以來的夙願,自然不能錯過良機。
可是他如今卻有些猶豫,他放不下夏夜。她現在身體這麼弱,體內毒素未除,如果沒有他的照應,她隨時都可能會有危險。
如果帶上她一起,她說不定不願意,她這麼喜歡大理。就算她願意他也不放心,沒有了這山這水她還會像現在這樣開心愉悅嗎?如果不開心,那會對她的身體影響更壞。
再說,他要去執行的乃是一個相當危險複雜的行動,她現在不能動武,他又怎能帶着她去冒險?她的身體又如何經得起這麼反覆的折騰?可是,不帶上她,他又如何能夠捨得?
他突然間就覺得有些害怕,何時起,她在他心中竟佔據瞭如此重要的位置,竟讓他對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理想發生動搖?
輕輕嘆了口氣,他轉頭看向裡屋,漆黑一片,悄無聲息,她大約是睡着了吧?
想到這裡,他忽然就覺得無比地幸福溫暖。可不是麼,一年來,她每天都在他的視線之內,每晚都睡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讓他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讓他隨時隨地都有權利照顧她。
儘管她很少對他笑,很少跟他溫柔地說話談天,但是隻要他能時時陪着她,此生就已足矣。就像現在這樣,她睡在裡間,他守在外間,儘管看不見,他卻知道她一直在那裡,他只要走幾步就可以看到她……
想到此,他帶着笑意閉上眼進入到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