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開場,不過好在熊周有的是耐性。
在九道山莊的牢房之中,他沒有一天不想着逃跑,雖然也逃了幾次,但每次被抓回去都要遭受極其嚴厲的懲罰,他本以爲自己下一次再也沒有勇氣逃,可機會到來的時候,他又選擇了再次逃跑。
等了這麼多年,他終於逃出來了。
他本以爲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嵐,可他還是願意等,或許想要等到下輩子,或者下下輩子,但最後,他還是見到了嵐。
所以,他覺得,耐性很重要。
市井俗語有講,最精彩的往往在後頭,故而有壓軸戲之說。
然則很多人都產生了誤解,認爲壓軸戲就是最後一幕,實則非也,壓軸只不過是倒數第二幕戲,最後一幕,應該稱之爲“送客戲”。
熊周在等着,他等的不是壓軸戲,而是送客戲。
今晚,他要看着九道山莊被送進地獄,他要看到那些醜惡的人,一個個被送入到刀山火海之中,飽受煉獄之苦。
古語有云,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
熊周這樣的市井樣貌,隱於街道人羣之中,自然是最爲合適貼切的“大隱”。
可是更夫在巡遊,街道的光開始一點點的熄滅,人也越發的少,人少了,熊周就會變得極爲突兀,所以他已經無處可藏,這裡沒有朝,他也就只能折中隱於野。
九道山莊門前倒是有兩排高大的銀杏,秋風起,鋪了一地的金黃,倒也是個隱身的好地方,可惜上面已經有人了。
除了九道山莊的好手之外,周邊還有很多保持中立,秉持着觀望態度的江湖人,大抵是想蒐集一些消息,賣個好價錢,亦或者想要坐山觀虎鬥,看看能否揀點便宜。
熊周無法分辨出哪些纔是圍觀的江湖人,但他卻記得九道山莊之中那些打手的氣味。
只要不是九刀山莊的人,管他是夏芸那邊的,還是圍觀羣衆,對熊周來說應該都沒什麼威脅的。
所以他低着頭,抱着用布條裹起來的木劍,一步步走到了最靠近山莊門口的一處麪攤。
他的木劍太過扎眼,不得不用布條包裹起來,有時候他也在想,這木劍是否有一天,會變成“大龍雀”或者“夜雨”那般的名劍,擁有着屬於自己的殺名。
這麪攤自然不是普通的麪攤,小桌小凳早已坐滿了人,來遲的就只能蹲着,端在手裡的面早已冷掉,卻是一口都沒動過。
熊周心中鄙夷,雖說是演戲,但各位大哥好歹也拿出點誠意來不是?
行走江湖都需要一個名號,名氣對於江湖人來說,是極爲重要的,想要有名氣,那就必須要有人去傳播,於是乎,在大戰之前,總有人會事先買到消息,而後成爲遠遠的圍觀者。
現在這個麪攤,聚集的,正是這樣的一些人,他們以賣消息爲生,以幫助別人宣揚名聲來過活。
在這裡就不得不提起一個分量十足的江湖榜單來。
這個榜單名爲“俠禁榜”,評榜之人不詳,但確實江湖人公認的一個權威榜單。
此榜分爲俠、禁兩部分,大抵取義“俠以武犯禁”,俠榜前十皆爲正道任俠之士,禁榜則涵蓋三教九流,不分正邪,不問出處,只評高低。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在俠禁榜上有名有姓之輩,無一不是翻雨覆雨的一方豪傑,能夠上這個榜,足以說明自己的實力,而實力,會帶來無盡的好處。
既然上榜能帶來無窮的好處,那自然就有很多人想要上榜了。
想要上榜,就需要戰績,自然需要有人將戰績宣揚出去,好讓那位神秘的評榜人知曉。
熊周不是來收集消息,更不是爲了給某人宣揚戰績,他來,只是爲了尋找一個答案,但哪怕只是這樣,他也必須要裝得跟別人一樣纔好。
於是他叫了一碗麪,哧溜哧溜的吃了起來,紅辣辣的熱油牛肉麪,吃得渾身暖洋洋,舌頭**,極具美味。
熊周吃得不過癮,於是他又叫了一碗,當他的腳邊疊了三個空碗之時,他才發現,麪攤上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熊周面無表情的環視了一圈,這些人似乎感受到他眼中某種氣機,又紛紛低下了頭,用筷子挑着碗裡的面,有的卻偷偷用指甲,在皮靴的皮面上,刮出某種古怪的記號來,說不得已經將熊周列入了觀察名單之中。
熊周能夠混入到這個麪攤,肯定也有一些不是“包打聽”的人,同樣混了進來,所以大家都會特別的留心。
熊周也沒有太多理會,摸了摸肚子,兀自蹲着,用草莖剔着牙,光明正大的跟着這羣“包打聽”,目不轉睛的盯着九道山莊前面那個被吊着的男人。
看着看着,熊周的手卻不動聲色的按在了劍柄之上,因爲他的身後吹起一股滿是微風,而後肩頭被輕輕拍了一下!
行走江湖,最忌拍人肩膀,但這位拍肩膀的顯然沒有這個覺悟,順勢在熊周身邊蹲了下來。
“哥兒,你是哪個榜的?”
聲音稚嫩,少年目測不出十六,脣紅齒白,相貌倒也周正,眉心卻長着一顆豔紅的痣,有點像菩薩身邊的童子。
看到熊周不出聲,那少年也不介懷,一邊盯着熊周的眼睛,一邊慢慢伸手進袖口,看到熊周沒有任何動作,這少年也是嘿嘿乾笑,而後掏出一枚金葉子來。
“哥兒,管你是哪個榜的,今晚給小弟睜大了眼珠子,我可是來上榜的!”
少年將金葉子塞到熊周手裡,說到要上榜之時,頭顱高高昂了起來,就好像上榜跟放個屁這麼簡單。
熊周掃了那金葉子一眼,正想跟那少年說兩句,結果後者拍了拍他的肩頭,老氣橫秋的勸道:“哥兒,不是小弟弟多嘴,你三句話打不出一個屁來,以後怎麼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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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熊周發話,這少年又大咧咧的走到下一個“包打聽”的身邊,蹲下去就是塞金葉子,整個麪攤的人都握着手中的金葉子,面面相覷,就像看到一個怪物一般。
“還說我不會拉生意,送了金葉子,怎地也不留個名號,哪怕我真是包打聽,也不知宣揚誰不是?”熊周心中揶揄道,不過他仔細聽那少年跟前面那個包打聽的對話,居然也沒有留下自己的名號,熊周扭頭一掃,其他人也是滿臉的疑惑,顯然都不知道這小子姓甚名誰,如此的話,這小子可要虧了...
然而當這少年人發完最後一片金葉子之後,他終於是舒了一口氣,兩手相互拍了拍巴掌,就好像剛剛完成極其繁重的勞力一般,而後,大家看着這個少年,看着他手忙腳亂的解開背後布條,高舉手中一柄足足五六十斤的鬼頭大刀,一聲狂吼道:“小爺叫流年!小爺要上榜!!!”
這鬼頭大刀顯然超過了他的想象,因爲他的手不停在抖,舉刀似乎就花費了他大部分的力氣。
這一聲狂吼不止把衆多包打聽們震得詫異萬分,更是將九道山莊那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嘖嘖嘖,單憑他這一聲大吼,應該足以被談論許多天了。
熊周看着叫流年的少年的背影,總覺得有些眼熟,沒來由的想起一句詩詞來:“羣峭壁摩天,逍遙不記年。”
這可是老頭兒經常唸叨的一句詩,難道這小子跟老頭兒有什麼瓜葛?
但老頭兒一聲謹慎,害怕被人報復,什麼家人都沒有啊...
“逍遙不記年...逍遙不記年...”熊周還在反覆咀嚼這句子的時候,流年已經拖着沉重的大刀,嗷嗷叫着衝向了九道山莊的門口,目標赫然是那被吊着的男人!
刀刃颳着路面青石,濺起一路的火星子,流年卻越跑越快,不過這個時候,破空之聲倏然傳來!
“嗤嗤!”
九道山莊的暗箭無情的射了過來,卻堪堪擦着流年的身子,清脆的釘在土牆之上,箭尾巴兀自嗡嗡顫抖,流年腳下一個踉蹌,卻有驚無險的躲過兩箭,繼續拖刀前奔!
一名武師從暗處竄出來,當頭就是一鐵棒砸下,流年驚慌着大喊一聲:“我的娘咧!”
受到驚嚇的少年順勢下蹲,一手握住刀柄,另一隻手捏住刀頭背,將大刀橫扛在肩頭,大棒落下,堪堪壓在刀刃之上,“嗤”一聲變成兩截,而流年稍稍轉身,刀頭卻划向武師的脖頸!
武師沒想到這刀鋒利如斯,居然連鐵棒都能夠清脆切斷,稍微慌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一個後仰鐵板橋想要躲過刀頭,流年卻嘿嘿一笑,左手一推,刀頭伸出三分,武師人頭落地!
流年甚至沒有看那武師一眼,沉重的大刀“噗”一聲落地,繼續拖刀疾奔!
羅克敵瞳孔驟然收縮,看着那拖刀的少年,左手卻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刀柄!
少年仍舊踉踉蹌蹌的跑着,武師一個個竄出來,又一個個莫名其妙的倒下,每一次這少年都命懸一線,兇險之極,然而每一次都像走狗屎運一般活了下來,直到他停下,身前出現一名獨臂的刀客!
流年盯着羅克敵那柄驚雷,舔了舔嘴脣,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來,而他的身後,一支焰火沒有任何徵兆的升空,炸出如血一般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