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周手按劍柄,飛速掃了一圈,院子積雪早已被掃淨,露出溼漉漉的青磚,院牆已經站滿了甲士,這些甲士胸膛並沒有起伏,如同外面的風雪那般冰冷,不用看都知曉是那些黃符人。
院門已經被九尺銅甲屍轟破,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棒頭上的尖刺足足有拇指粗大,整根棒子少說也有六七十斤重,一旦被砸中,說不得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雖然熊週四人都有武藝在身,而且功夫還不低,但面對如此多的覆甲黃符人,再加上鋼鐵巨人一般的銅甲屍,他們根本就很難走得出去。
熊周和祝天瑤相視一眼,眉頭緊皺起來,因爲他們得到的情報顯示,莊子的主人已經帶着銅甲屍離開,否則他們也不會孤身深入,可沒想到,居然被擺了一道,反而中了埋伏。
原本熊周還擔心着張榮財等人如何安然離開,現在想想,估計人家正在賬房領賞呢。
思緒飛快流轉,熊周很快就意識到,正面衝突根本就沒有逃脫的可能,也不等紫衣主人發話,他默默提了一口氣,雙腳猛然踏地,身形如風,手掌在腰間一抹,一道寒芒陡然飛出,赫然是新鑄造的夜雨!
祝天瑤和熊周並非沒有商量過第二套方案,如今突發狀況果真出現,她和夏芸都是**湖,頗有默契的左右衝出去,意圖分散敵人的力量。
嵐不是**湖,心思又單純,可並不代表她不懂得審時度勢,然而她還是選擇緊隨少爺的腳步,似乎已經將現時的每一天每一刻,都當成了相伴少爺的最後一天,最後一刻。
夏芸點上牆頭,一掌拍向一名黃符人,發現嵐非但沒有往旁邊逃離,而是跟隨熊周,心中不由輕嘆,卻實在又有些羨慕。
祝天瑤則冷哼一聲,手中黑色雙刃如小風車一般在掌心之中旋轉,而後陡然甩脫出去,左手刃被牆頭黃符甲士擊飛之後,她已經高高躍起,右手刃旋轉如飛輪,從那黃符人的脖頸旁邊抹過,黃符人的腦袋一歪,猛然翻落下去。
祝天瑤眼看打開突破口,心中大喜,再次取出兩柄黑色飛刀來,卻已經要登上牆頭,可就是這個時候,一道破空之聲卻硬生生將她逼退到了院子之中!
“鐸!”
羽箭擦着祝天瑤的臉頰而過,清脆釘在身後小樓的軒牌之上,眼看着要登上牆頭的夏芸,遭遇到了同樣的狀況,被突如其來的飛羽逼退回到了院子之中,竟不敢再衝突。
如今只能寄望於熊周能夠擒賊先擒王了!
熊周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一幕,不過夏芸和祝天瑤還是吸引了衆多注意力,讓他得到了單獨面對銅甲屍的機會!
大龍雀被黑布包裹,就背在他的背後,不得不說,這位紫衣主人,確實有了讓熊周使用大龍雀的資格,但想要傷及紫衣主人,就必須突破九尺銅甲屍。
新夜雨乃是熊周將近一個月日夜不休,一錘一錘打造出來的,此時人劍合一,更是將熊周的劍勢推上了巔峰,劍刃的表層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內勁包裹着,雪花一旦落下,就會被這層劍氣融化,根本就無法停留在劍刃之上。
然而武林之中所言,一力降十會,當力量強大到一定的地步,任何技巧在絕對力量的面前,都顯得那麼的蒼白!
很顯然,紫衣主人所依仗的,正是這樣一股力量,巨人銅甲屍的力量!
只見得這鋼鐵巨人也不管熊周的劍刃,右臂一震,手中狼牙棒就掄了起來!
熊周這一劍足以刺破銅甲屍的眉心,估計那裡也是這個巨人唯一的弱點,雖然他的頭盔特意鑲嵌甲片,加厚了額頭的防禦,但熊周卻擁有着足夠的自信,能夠一劍將他的腦門給穿透過去!
可當狼牙棒夾裹着風雪揮舞過來,在巨大的蠻力催動之下,狼牙棒根本就無法抵擋,熊周或許洞穿巨人腦門的同時,就會同時被狼牙棒砸爛半邊身子!
凡事總有兩面,這巨人卻是蠻力驚天,但高大沉重的身軀,卻讓他變得頗爲笨拙遲鈍,如果沒有這個弱點,那他可就是無敵的存在了。
熊周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此時也不跟銅甲屍硬拼,雖然他那巨大的身子堵住了整個院門,但並不代表着沒有任何機會,紫衣主人覺得無懈可擊的時候,熊周卻是平平後仰,身子幾乎與地面平行,居然躲過了狼牙棒,從銅甲屍的胯下滑了過去!
紫衣主人沒有想到熊週會平白受了胯下之辱,畢竟他可是逍遙子的弟子!那位陸地劍仙一般的偉岸風流劍客的弟子,又豈會鑽人胯下?
可熊周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放棄了正面擊敗敵人的那種可笑尊嚴,就好像年少時與嵐相依爲命的回憶一般,很多時候,能夠活下去,才能談尊嚴。
夜雨劍刺向紫衣主人的時候,他的玉簫也正好放到了脣邊,然而只吹出了一道尖利的簫聲,熊周的劍已經抵達了他的咽喉!
好快的劍!
經歷了老鐵頭和紋面師祖的**,熊周跟之前完全判若兩人,那一劍刺向太陽的絕活,變得更加的可怕!
不過紫衣主人並沒有任何的慌張,雖然鬼面遮掩了他的上半部面容,但卻讓熊周很清楚的看到他嘴角的笑容。
此時熊周才心中慌亂,因爲他感受到了身後的風聲,那銅甲屍繼續行動着,但並不是攻擊他的後心,以解除主人的危機,而是攻向了隨之而來的嵐!
到了這個時候,熊周不得不佩服袁至罡,他跟隨着師祖學習算計之道,越是深入,就越發覺算計別人算計自己,都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學問。
這袁至罡能夠算準了熊周,人人都覺得逍遙子的弟子應該沒有任何的弱點破綻,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但只有他袁至罡算得到,熊周永遠有一個弱點,那個弱點,就是嵐!
這也是他爲何在逍遙子救走熊周之後,沒有殺掉嵐的原因,因爲他知道熊週一定會回來救她,而他袁至罡會配合着,將嵐送回到熊周的身邊。
損失了一個又不漂亮又不豐滿又倔強的女奴,卻讓無懈可擊的逍遙子高徒,永遠擁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這樣的買賣,值!
如今袁至罡這一手取捨的價值也就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在熊周制服了紫衣主人的同時,銅甲屍卻閃電探出左手來,將嵐掐住,凌空提了起來!
巨缺劍在手,嵐可算半個高手,而沒有巨缺劍,嵐,就只是嵐,這也是她最大的弱點,之一,因爲她最致命的弱點,是她的少爺。
這纔是真正的相依爲命。
祝天瑤狠狠地盯着嵐,雖然銅甲屍的左手如鋼鐵一般不可撼動,嵐的臉頰都憋得紅紫,但對於祝天瑤來說,如今這樣的下場,都是這個小丫頭造成的,如果不是她跟個長不大的跟屁蟲一般跟着熊周,此時他們早就制住了紫衣主人,可惜,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如果”二字。
眼看着嵐無法呼吸,熊周死死握住了劍柄,但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劍刃,輕輕鬆手,看着輕巧的細長劍刃,如同殺豬刀插入豆腐一般,沒入地面大半截!
紫衣主人冷哼一聲,摸了摸脖子,雖然熊周的劍刃並沒有點到他的皮肉,但他的咽喉處卻滲出血珠來,這份功力,實在是讓人驚駭。
不過對於擁有偌大家世的紫衣來說,個人勇武實在算不得什麼真正的本領,他敲了敲玉簫,銅甲屍猛然將嵐擲向了夏芸和祝天瑤,而他則一掌拍在了熊周後頸之上!
“嗡!”
熊周只感覺後腦一陣麻痛,而後整個腦子如雷悶響,天地搖晃,整個人軟倒了下來,在他視界變得徹底黑暗之前,只看到倉皇接住嵐的夏芸二人,已經被黃符甲士給重重圍住。
“別動粗,好生照料三位姑娘,本公子要出去一趟。”
紫衣主人的聲音充斥着一股極度壓抑的激動,聲線都不禁顫抖起來,他的指節敲擊不斷有節奏的敲擊着玉簫,銅甲屍扛起軟塌塌的熊周,一步步跟着紫衣走出院落,腳步跟敲擊玉簫的頻率,出奇的一致。
天漸漸亮了起來,風雪停歇,冬日早晨的陽光格外溫暖。
如若是平時,欽天監的監正湯知薇應該還在院子裡曬着太陽,順便打一套養生的內家拳,然而現在,他卻帶着一衆屬下,戰戰兢兢的守在正門。
大太監雖然沒有在場,但錦衣衛的指揮使羅克敵大人卻帶刀在旁,讓見慣了世態和平的小官員們爲之一凜。
這位指揮使大人雖然成了東廠督主的傀儡,但武力卻是赫赫有名,在南方丟了一條手臂之後,並沒有讓人覺得他弱勢,反而更添一股狠辣肅殺的氣質,聽說這位指揮使大人剛剛從江南道趕回來,這是否預示着京都又要掀起血雨腥風了?
黑色的馬車不緩不急,拉車的不是高頭大馬,而是一個高大的甲士!
要不是他們走的是近郊的專用官道,說不得要引發多麼巨大的騷動和朝堂的非議。
不過那位主子向來乖張,連言官們都不敢彈劾,更不是欽天監這些個低品官員說能夠私自揣測的了。
一身紫衣的男人不再佩戴鬼面,別緻的玉簪子隨意緊着一個小冠,冠上珠寶雖然簡單,卻透着一股皇家的尊威!
湯知薇等人轟然下跪,齊聲行禮道:“臣等恭迎爔皇子!”
紫衣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隨意擺了擺手,銅甲屍卻扛起馬車之中的熊周,也不需要湯知薇帶路,一步步走向了欽天監之中那座茅草房!
他父皇一共有四個兒子,其他三個都已經得到了應有的一切,只有他沒有封號,沒有封地,連母親的名諱都無人知曉,因爲在尋常百姓,甚至很多朝廷大臣的印象中,他這位四皇子早在幼年就已經死掉了,這也是他一直帶着鬼面的原因,因爲他只是一個活在陽光下的“死人”!
但現在,其他兄弟沒有做到的事情,他朱高爔,終究是做到了!
羅克敵看着銅甲屍背上的熊周,目光遙遙看着欽天監深處茅草房的方向,想起了那座白色的高山,當年白神宗一役,他還是一個小人物,那白衣就是他心目中的神祗,而現在,這座高山即將被人翻越,他心中的神,也要被拉下神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