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蒙茸欺北風,霹靂應手鳴雕弓。 桓王地下衰草白,彷彿地是遼城東。
霹靂堂雖然地處南方,卻是南方武林中少見的帶有濃郁北方草莽氣息的門派,他們弓馬嫺熟,而且最爲精通的乃是火器,與煙雨朦朧的南方,多少有點不太搭調。
縱使如此,霹靂堂在南方武林的地位,卻是無人能撼動半分,與蜀地的唐門相似,唐門姓唐,而霹靂堂則姓雷。
不過武林大勢所趨,純粹的家族式運作儼然已經無法支撐龐大的門派機器,連唐家堡都會收攏招納外姓客卿了,霹靂堂自然不落人後。
像大舵主管玄機,就屬於外姓客卿之中實力強勁又極得人心的一位,特別是他培養出來的洪顏,已經成爲劈裂堂爲數不多的高手,在年輕一輩之中,也算是聲名鵲起。
此時的霹靂堂還仍舊如同往日那般,眷屬們平靜過日子,高手們修煉武功,匠師們則井然有序的研發和製造着各種火器,他們對逐漸臨近的滅門之危,還沒有任何的察覺。
因爲雒神山的黑袍們總是很容易融入到黑夜之中,而且潛伏起來之後,就會變成你身邊最不起眼的人物,或是街頭街尾的小商小販,或是道路別亭艱難行腳的貨郎,總之,只要他不現身,你就無法發現他的真身。
天還沒亮,這是人們最放鬆的時刻,洪顏站在小樓的窗前,遙遙的凝視着霹靂堂,在她的眼中,霹靂堂就好像一個個木格子裡的豆腐,像個一輩子都遵規守矩的老學究,嚴肅古板而不知變通。
他們沿襲着祖宗傳下來的火術,小心翼翼的活在武林之中,少有出格的舉動。
只是經歷了二十年前的那場變動之後,霹靂堂似乎終於開竅了一般,大肆招募擁有活力和想象力的外姓弟子,開始了大張旗鼓的研究和更新,火器的樣式和威力也都得到大幅的提升,可謂老來開花又一春。
洪顏的閨房沒有半點女兒氣息,她的衣櫥之中都是貼身的皮裝,牆壁之上更是掛着刀劍弓弩和各種火器。
她並不太想去理會師父管玄機跟朝廷的神機營有何交易,她只知道,正是師父跟神機營之間那曖昧的聯繫,霹靂堂才得以引進了神機營最爲神秘的殺器火神弩。
也正是因爲有了火神弩這樣的殺手鐗,霹靂堂在江南武林才能夠站在巔峰之上,而她師父也是坐穩了大舵主的位置。
從小在饑民之中求存下來的洪顏,似乎對危機有着天生的敏感,她看着天頂的陰雲,似乎感受到天地呼吸的不暢快。
她打開了自己的衣櫥,開始將自己武裝起來,衣櫥的最低層,整整齊齊的疊着一套前兩年很流行的紅裝。
她不自覺的摸了摸那套衣服,又揉了揉自己的胸脯,似乎在回憶自己當女人之時的感覺。霹靂堂之中不乏青年才俊,樣貌品質都很是出衆,可似乎沒有人當她洪顏是個女子,很多人看上她,只是爲了她那雙能殺人的手。
想到這裡,她就莫名的悲傷起來,很多時候她都希望,撫摸自己胸脯的,不是自己的手,或許那樣會有味道很多吧。
在眼淚即將涌出來的那一刻,她突然苦笑了兩聲,而後用潔白的綁帶,將自己的胸脯層層裹了起來,很用力,用力到將豐滿的胸脯壓得變形,沒有任何的美感。
江湖女流,最不需要美感,越美麗越危險,讓男人們垂涎欲滴的胸脯,會極大的阻滯她們的行動,所以她要將這一層阻礙,減小到最低的程度。
她突然想起,九道山莊被滅的那一戰之中,有一抹紅衣格外的顯眼,她當時很羨慕能夠穿紅衣行走江湖的袁紅俠。
不是因爲袁紅俠的武力,也不是因爲她的江湖地位,更不是因爲“紅娘子”這麼一個諢號。
而是因爲在江上的戰鬥之中,有一個疤臉男人,挾持袁紅俠的時候,粗大的手掌,肆無忌憚的抓在了袁紅俠的胸脯上。
這是一個很讓人無法理解的羨慕,但洪顏還是印象深刻,不願去忘記。
她經過的廝殺已經不下數十次,每一次,她都想要在殺戮之中,尋找到一些別樣的東西,她討厭醜惡的東西,一如討厭自己被約束住的胸脯。
驅散心中那些無聊的想法,洪顏正準備將外裝給套上,然而房門卻是嘎吱一聲被推開。
能夠不敲門而直接打開她的房門,在整個霹靂堂之中,或許也就只有師父管玄機可以這樣做了。
師父將她從一堆瀕臨餓死的小孩之中救了出來,從小打熬她的身體,教授她武藝,可以說是她的再生父母。
但她知道,師父從來不想要一個小孩,他只想要一個殺手,他對洪顏很嚴厲,嚴厲到只需要她變得更加強大,而不在乎她到底是男是女。
就好像洪顏本來就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哪怕是一隻猴子,都能夠在他手中化腐朽爲神奇,成爲一方強者那般。
管玄機有着一股中年人的成熟魅力,身軀強健有力,又帶着一股子宗師的風範,行走在路上,足以讓那些苦守閨房的女人們臉紅心跳,甚至於霹靂堂內,都傳說着許多關於他的風流韻事。
但對於洪顏來說,他只不過是個不懂風情的粗魯男人。
他走進房間來,隨手關上了門,而後走到洪顏的身前,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洪顏。
後者眉頭微微皺起,但最終還是開始一件一件脫去衣服,直到剩下裹胸的綁帶。
管玄機沒有任何的舉動,但他那不太滿意的目光,足以說明了一切。
洪顏胸膛起伏,最終還是將裹胸也一併脫了下來,在師父面前,頗爲不合禮法的脫了個精光。
管玄機這才眉頭舒展,似乎滿意了起來,而後從懷中掏出一張巴掌大的軟羊皮,遞給了洪顏。
後者看着那張磨得圓潤的羊皮,輕輕咬了咬牙,將羊皮放在胸口,用綁帶重新綁了起來,從頭到尾,師父甚至連她的胸脯都沒有看上一眼。
這是二十年來,差不多每天都會發生的事情,但管玄機從未注意過洪顏日益高漲起來的胸,他的眼中,只有那張羊皮。
“今日計劃有變,把這東西帶給江南道的僉事大人,具體地點你應該知曉,馬上出發吧。”
洪顏聽到師父的囑託,心頭泛起了一股不安,因爲長久以來,師父從來不讓她走得太遠,或者說,從不讓這張羊皮,離他太遠,但今天,卻要把這東西送人。
她很想知道爲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重新將皮裝給穿戴起來。
管玄機看着自己最爲得意的弟子出門,他的腳步輕輕擡起,但最終還是收了回來,直到洪顏踏出了門檻,他卻又叫住了對方。
“燕妮,小心行事。”
洪顏如遭雷擊,這是師父第二次叫她的真名,她猛然回頭,卻看到管玄機嘴角微微翹起,似乎在對自己微笑,就好像他在死人堆裡把她抱起來的時候,那種如春風般溫暖的笑容。
她感受得出來,這種笑容意味着什麼。她想走回去,或許能夠抱一抱這個風流老男人,但腦海之中一幕幕回憶涌起來,又將她的腳步給拖住,她只是點了點頭,而後毅然大步出了門。
馬廄裡已經空了,就只剩下她的“黑鳳”,這也足以說明很多事情,所以洪顏也不再遲疑半刻,跨上“黑鳳”,一襲暴風一般出了霹靂堂。
黑乎乎的街道格外冷清,小販子們帶着整夜的睏倦,卻又強作精神的小聲吆喝,似乎害怕驚醒了睡夢之中的人們,卻又希望能夠有人來光顧一下自己的小攤,但洪顏總覺得有些詭異。
看守大門的弟子們看着一騎絕塵而出,沒入到即將消散的黑夜之中,似乎在羨慕洪顏的意氣風發,可下一刻,他們的身後就出現了一團黑影,而後脖頸冰涼,滾燙的鮮血已經噴薄而出!
不斷有黑袍人如大羣烏鴉一般落入到霹靂堂的庭院之中,手腳乾淨利索的切開這些猝不及防的好手的咽喉,他們極爲幹練,那些好手連呼叫都做不到,倒地的時候被突襲者穩穩的接住身子,再輕輕的放在地上,只剩下兀自抽搐的身子和不斷噴血的刀口。
管玄機仍舊站在小樓的頂上,他的身後,數十勁裝高手蓄勢待發,看着大舵主的背影,就好像看到一座通往幽都的銅門。
“差不多了,關門!”
管玄機一揮手,背後的高手們如風一般席捲而出,而他則直接從窗臺躍了出去,手袖一番,一架黑色小弩陡然取出,弩臂上的鐵管猛然一震,巨大的聲響將整個霹靂堂都給驚醒了過來!
一顆鐵火丸帶着火尾沖天而起,而後炸出漫天的流火,霹靂堂的人一個個從房間之中衝了出來,就好像他們蟄伏了一整夜那般!
管玄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中神弩猛然一甩,機括咔嚓一響,又是射出了一顆鐵丸,房檐頂上,一團黑影猛然跌落下來,眉心處指頭大小的血洞慢慢滲出鮮血來。
然而他突然感受到背後一陣冰涼,一邊轉身,一邊往側面滑動,微微扭過頭來,堪堪避過一道刀光,微冷如秋雨的刀光之中,持刀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