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袁至罡的“梟龍”正面襲來,熊周瞳孔收縮如針眼大小,他拼命的積攢力氣,但終究無法提起那一口氣來。
唐六指的銀針封穴讓他的內力無法順暢運轉,氣血瘀滯,最後重傷唐滅星的劍氣,更是讓他的右臂幾近廢掉。
槍頭的銀花如瀕死前看到的白光,虛幻縹緲,看似溫暖,卻又透着一股讓靈魂不自覺戰慄的冰涼。
熊周輕嘆了一聲,聲音很小,卻充滿了不甘,他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只是敵人的實力,終究還是高了他一籌。
他甚至在想着要不要稍微偏一下身子,想着槍眼紮在哪個部位會比較好看一些,但他的目光之中,卻仍舊閃耀着生機和希望,就好像他還沒有做好死去的覺悟,從來不會認爲自己即將死去一般。
袁至罡可算是這一戰最大的贏家,唐滅星重傷,他就可以挾持重傷的唐滅星,一步步將唐門,變成第二座九道山莊。
而眼下,害死兒子袁三卷、挾持女兒袁紅俠的罪魁禍首,就好死在他的槍下,一代梟雄孤身千里尋女,喋血遊刃,非但大仇得報,還開始了把持唐門的道途,這可就足夠讓武林人議論好幾年的了。
手中“梟龍”不再有任何的猶豫,當年對白神宗一役,那些人都假仁假義,藉着崇拜白衣之名,實則害怕白衣反撲,只有他袁至罡,敢對白衣下手,那些人卻將白衣的親屬幾乎殺了個乾淨。
包括唐守禮、唐滅星和管玄機在內的“那些人”,其實都是僞君子,而他袁至罡,雖然揹負着叛徒之名,成爲譭譽參半的僞君子,但與那些人相比起來,他卻又是個真小人。
名槍“梟龍”,取名其人如梟雄,其槍如怒龍,但有所出,必定震懾四方。
袁至罡似乎看到了自己就要再次崛起的曙光,然則熊周突然擡起頭來,血紅的雙眼爆發出詭異的精芒,他的嘴角掛起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心頭猛然一緊,袁至罡鷹隼般的雙目陡然眯了起來,在這一刻,他看到熊周身前的空氣如水波一般盪漾開來,一團淡淡的白色身影浮現在前方,就好像是幻覺一樣!
可一股寒氣卻從袁至罡的腳底板噴涌起來,一路向上,在他的脊背上颳起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而後衝上頭頂,炸得他頭皮發麻!
“嚓!”
一聲脆響雖然輕微,卻將袁至罡的耳膜都要震出鮮血來,熊周背後的大龍雀似乎動了一下,而袁至罡梟龍的槍頭卻詭異的齊整斷掉,槍頭噗嗤一聲,插在熊周的腳尖前一寸!
“這不可能!不可能!”
袁至罡死死的盯着熊周身前那道虛淡的白影,雙腳卻如精鋼彈簧一般發力,身子如出膛的炮彈,瞬間來到熊周身前,五指成抓,西域玉崑山的秘技“抽龍筋”爪法陡然施展,就好將熊周的頭蓋骨給抓下來!
然而那團白影卻飄忽閃爍,難以琢磨,一道白光迎在袁至罡的爪擊之上,後者右掌“喀嚓”一聲,居然被巨力扭曲成一個讓人心顫的反屈角度,白骨岔子都刺出了皮肉!
袁至罡的身子更是承受巨力的衝擊,如紙鳶般被打飛,如沙包一般重重的摔倒在地!
他終於是驚駭到臉色煞白,也不顧身上痛楚,甚至不敢再回頭看那白影,更不敢對熊周再有任何的動作,心思飛速流轉,單手將奄奄一息的唐滅星扛起,循着舊路往唐家堡方向飛逃起來。
熊周身前的白影固定凝實了下來,他又看到了那個背影。
他還記得,最近一次看到這個白色的背影,實在老頭兒被唐鍥的暗器傷到的晚上,羅克敵的刀,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足足一十四道傷口。
那時候的羅克敵還不叫羅克敵,也沒有提升到指揮使,只知道不過是一個用刀很厲害的錦衣衛。
當熊周保護着逍遙子逃走之時,羅克敵追了上來,帶着他那柄驚雷,眼看着就要削掉熊周的人頭之時,同樣的白影出現了。
而逍遙子死了之後,每一次熊周頻臨死亡,這道白影都會及時的出現,熊周還以爲這是逍遙子的鬼魂,哪怕死了,也要保護熊周。
但一路追查到現在,他知道,這並不是逍遙子的鬼魂,因爲逍遙子雖然長得像俊朗有書氣,但內裡卻是個沒文化的土狗,而這道白影卻充滿了聖儒的氣息。
“膽小鬼!你他媽有種就讓我看一看你的真面目!給老子轉過身來啊!”熊周幾乎拼着最後一口氣在咆哮,他噗通的雙膝跪地,深埋着頭,不斷的抽泣着。
眼前雪山一般的白色背影卻身子一僵,喉頭聳動,仍舊冰冷的負手而立,直到熊周徹底昏迷了過去,他纔將熊周還有他揹着的玉螺娘一起拎了起來。
“原來他是暖的…”
熊周被白袍人夾在腰間,就像碼頭的漢子左右拎着兩條粗麪麻袋,而玉螺娘則被白袍人揹着,他的腰間,掛着一個長條布袋,那是熊周裝摺扇的袋子,當時解下腰帶綁起玉螺孃的時候,掉落在了地上,沒想到這白袍人還是將它撿了回來。
他走得很平穩,像一陣粘稠的暖風,在林間疾走,周圍的夜色不斷往後飛退,熊周吃力的仰起頭來,那人似乎有所感應,微微低下頭來。
他戴着一張詭異的面具,這面具黑白各半,就好像天與地的交界,白的是笑臉,黑的是哭臉。
熊周的視線開始恍惚,最後全部黑暗了下來。
鬼面白袍人輕輕嘆息一聲,卻是回頭望了袁至罡逃走的方向一眼,似乎有些惋惜,又似乎有些鄙夷。
此時的袁至罡背後發涼,就好像感知到被那人在數裡之外看了一眼那般,只是他再也沒有勇氣回頭,就好像只要自己一回頭,就能夠看到那個人一樣。
袁至罡自詡讀書人,自然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君子當正道在心,敬鬼神而遠之,可惜的是,袁至罡很清楚,自己並非君子,所以他纔會如此的害怕。
那道白影實在太熟悉,因爲當年就是他的梟龍,讓這身白衣,開滿了桃瓣,那是他的結拜兄弟,那是站在白神宗最頂峰之上的書生。
袁至罡終於知道夏芸爲何會滅掉九道山莊,如此一來,不僅僅九道山莊,連霹靂堂,唐門,錦衣衛,甚至上面那個人,都要被清算了。
他揹着唐滅星,不要命一般往唐家堡逃,如果說之前他想要藉助重傷的唐滅星來把持唐門,是爲了一己之私,那麼現在,他就更加需要唐門的力量了。
不僅僅如此,他還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其他人都聯絡起來,否則,一切就晚了。
唐滅星很清楚袁至罡的意圖,但他還是緊閉着雙目,就這麼趴在袁至罡的背上,其實他早就醒了過來,只是當他看到那個白袍人出現之時,他選擇了裝死。
如果他不裝死,或許他現在就是真死了,因爲他的雙手,實在沾染了太多白神宗人的血。
就像之前所說,這位唐門堡主,從不吃虧,他自然知曉袁至罡對唐門的覬覦,他不能做出任何劇烈的動作,免得袁至罡警覺,所以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擺動手臂,藉着自然垂落的手臂擺動,在袁至鋼受傷的手腕上,撒了一點“佐料”。
是的,他,唐滅星,從不吃虧。
熊周雖然拼盡最後一口氣,想用劍氣射殺唐滅星,但現在他卻沒辦法知曉唐滅星的死活,因爲他連自己是死是活都不太確定。
等他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離開蜀地八百多裡,因爲他躺在溫暖的牀上,被席之間滿是一股熟悉的芳香。
豐腴妖媚的花魁就坐在牀邊,替熊周的右臂敷上一層薄薄的白色藥膏,熊周感覺這藥膏是活的,就好像無數小蟲子在往自己的血肉裡鑽。
“須彌骨肉膏?”
熊周緊皺着眉頭,掃了那聖藥一眼,想掙扎坐起來,卻被坐在他身邊的女人給按在了牀上。
葉白魚沒有回答熊周的問題,她眯着狹長的桃花眸子,笑得風情萬種,俯身爲熊周敷藥,胸前大片雪白沒有任何忌憚的呈現在熊周的眼前,甚至於差點觸到熊周的鼻尖。
熊周看着雪白剔透肌膚之下青色的血管,豐腴飽滿而充滿了攝魄幽香的旖旎春色,頓時勾動了他本能的反應。
“看來是恢復了…聖藥果然就是聖藥…”葉白魚有意無意看了熊周高聳的褲襠一眼,略帶調笑的說着,她是花魁,雖然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兒,但言語舉止卻並不避諱。
熊周有些尷尬起來,這女人的魅力,可不是他這樣的小男人所能抵擋得了的。
“他…有沒有留下什麼?”
熊周之所以問得突兀,並不是生硬的轉移話題,而是他真的很關心這個問題,他的腦海之中,現在滿滿的都是那張黑白苦笑鬼面。
葉白魚晃了晃手中的玉瓶,示意這聖藥須彌骨肉膏,就是那個人留下來的。
熊周有些失望的追問說:“除了這個,再無他物?”
葉白魚輕輕搖了搖頭,繼而貝齒輕啓道:“作爲交換,他帶走了你的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熊周本想如此發問,但他最終沒有開口,就好像這個問題本來就是問自己的一樣,他掃了一眼房間,發現自己的大龍雀和夜雨都擱在桌子上,隨身物品雖然不多,但一件不少。
只有那條裝着摺扇的布袋,空了。
“不止是膽小鬼,原來還是個小氣鬼。”熊周輕聲喃喃了一句,撇了撇嘴,安靜的閉上眼睛,任由葉白魚將他的右臂層層包裹起來。
但他很快感覺到身子涼颼颼的,似乎除了身上的輕袍,底下什麼都沒穿…
想起這座天香樓之內,除了葉白魚,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知曉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說,清洗身子這樣的事情,應該都是這位花魁親自動手的了…
葉白魚似乎感受到了熊周異樣的目光,看着後者臉上越發濃厚的紅暈,這位大花魁卻是妖媚之極的勾了勾熊周的下巴,輕佻的調戲道。
“不要一副吃驚的樣子,姐姐都當了三年的花魁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不過嘛…你這小哥哥年紀不大,‘豬’卻是不小呢…”
葉白魚的嘴角露出玉蘭般的小截雀舌,熊周頓時感覺手臂的經脈通暢多了,因爲血都往下身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