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蜀地出唐門,見血封喉鬼魅身。暗器索魂如無常,匕首奪命似殺神。”
這就是江湖人對唐門的第一印象。
唐家堡原本就是家族門派,亦正亦邪,不摻和正道門派的勾心鬥角,也不理會邪門左道的你死我活。
而現在,唐門第一青年高手,唐鍥,卻出現在了九道山莊的埋伏隊伍之中。
都說練武需要看體質潛力,練劍需要看靈性,練刀需要氣魄,練槍需要耐性,而所有的這一切,唐鍥似乎都沒有。
他只是唐家堡之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沒有天賦異稟,沒有小時驚人,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爲何就這麼成就了威名。
五歲的時候,他在河邊撿到一顆漂亮的鵝卵石,本想送給姐姐當禮物,結果姐姐第二天就被人帶走了。
他開始磨那顆石頭,不停的磨,那個時候,他覺得如果一輩子見不到姐姐,那他就磨一輩子的石頭。
直到他七歲的時候,他已經成爲磨石頭的好手,很多貪圖方便的人,都喜歡買他的飛蝗石。
他很清楚,暗器高手幾乎都只使用自己製作的暗器,因爲這樣的暗器,纔是最趁手的。
所以他練就了一個特殊的本事,他只要看別人一眼,看他使用暗器的手法,就能夠磨製打造出最適合那個人的暗器來。
但他仍舊沒有出名,因爲家族之中的內鬥,他不斷被打壓着,甚至他的姐姐,也是因爲這個而被帶走。
他的客人越來越多,但他從來不收取任何的金銀,他只是向買暗器的那些族人,討教一兩手擊發暗器的小手段。
直到他十歲的時候,他用最開始磨出來的那顆石頭,射死了那個搶走姐姐的人,從此跟姐姐一起相依爲命。
現在,他二十五,姐姐二十七,他們仍舊生活在一起,不像姐弟,更像夫妻。
人們的議論漸漸多了起來,姐姐很困擾,但是後來,再也沒有人議論過這件事情,因爲議論過這件事的人,總會莫名其妙的死去。
在向逍遙子出手之前,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出手,他就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工匠,對各種暗器都信手拈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出的。
他成爲了極少數能夠傷到逍遙子的人之後,名氣接踵而來,他再也無法繼續當他的工匠,但他每年,都會在當初的小河邊,挑一塊最稱心如意的鵝卵石,送給自己的姐姐。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九道山莊,是因爲族長許諾過,只要完成了任務,就讓他們姐弟得到該有的自由。
所以他走出了工坊,順便帶走了自己這些年來,最得意的暗器,其中也包括曾經傷過逍遙子的那些。
人們喜歡用金銀來衡量一件事物的價值,但在唐鍥的心中,衡量價值的不是金銀,更不是名聲和權力,而是姐姐的笑容。
他覺得那個被吊着的人很可憐,他覺得圍觀他的這些江湖人很討厭,但他都忍了,他告訴自己,自己終究只是一個磨石頭的孩子,等一切結束之後,他能給姐姐送一輩子的石頭。
他覺得那個獨臂刀客很無趣,很蠢笨,但卻很走運。
用他的工藝學來解釋,沒有了右手,力量會減弱,但注意力卻會更加集中,刀勢會更加的一往無前。
或許這麼多高手之中,也就那個獨臂刀客能讓他多看兩眼,但他看到刀客衣服底下的軟甲,頓時對他沒有了任何的好感。
午時,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音由遠而近,所有人都爲之側目。
一名紅衣女子騎着一頭小毛驢,肩頭扛着一枝荷葉當紙傘,就這麼慢悠悠的來到了九道山莊的門前。
雖然烈日當空,空氣燥熱到了極點,無風卻又塵土飛揚,但衆人看到那一枝荷葉,卻感覺那女子就像煙雨江南的小鎮之中,撐着油紙傘漫步雨中的仙子。
唐鍥的手就放在腰間的皮囊邊上,羅克敵手按刀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着袁至罡的號令。
那女子緩緩走到老九的下方,後者想咧嘴笑,下巴卻被卸了下來,笑起來比鬼還要難看。
紅衣女子取下腰間水囊,倒了一些在荷葉上,而後有些艱難的將荷葉舉起來,湊到了老九的嘴邊。
老九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力氣,連去死的力氣都沒有了。
所以紅衣女子就搬來一塊石頭,站在石頭上面,踮起腳尖來,將荷葉裡的水倒進老九的口中,再將水倒在荷葉上,如此反覆,直到老九乾裂的嘴脣溼潤起來。
這是一個多細心的女子,雖然麻煩一些,但荷葉到底比水囊的口子要柔軟許多。
餵了水之後,女子將荷葉的杆子折斷下來,而後將荷葉當成斗笠,倒扣在了老九的頭頂,然後看了老九一眼,騎着小毛驢,又叮叮噹噹的往回走。
那個被動用了無數酷刑,三刀六洞都不曾叫喊一聲的黃牙醜男人,看着紅衣女子的背影,默默的流下了眼淚。
袁紅俠已經不敢再嫉妒這女子的一身紅衣,雖然大家都在等着父親大人的命令,只要一聲令下,這女子絕對可以連渣都不剩。
但父親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原因很簡單,父親大人,想要更多。
紅衣女子已經表明了姿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手中兵刃早已被手汗浸溼,對於刀頭舔血的江湖人來說,及時抹乾淨手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爲刀劍稍微一滑,或許就把你的小命給滑掉了。
然而此刻,沒有人敢稍微動那麼一下,因爲唐鍥和羅克敵都不敢動。
袁至罡讓人將老九放下,這才走到老九的前面,因爲他不想仰視這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已經足夠讓他仰視。
“左使,能讓你眼睜睜看着這些白神宗餘孽一個個死去,真是讓人舒心啊...你也別怪我,要怪,就...”
袁至罡說道這裡,眼睛有意無意的掃了天上的烈日一眼,見得老九沒有任何反應,也只是慢慢的離開,臨走之時,拿走了老九頭上的荷葉。
袁至罡前腳剛離開,七八個彪形壯漢,合力,將老九腳下的石頭,給擡走了。
唐鍥看着吃力擡石頭的這些壯漢,想起那個紅衣女子來,但很快就忘記了女子的容顏,他覺得,還是姐姐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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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夜,熊週上了青樓,想起自己的化名週四能,他沒來由的笑了起來。
嵐換了男裝,俊得不要命,窯姐兒都想偷偷給她塞紅包,不過看到熊周臉上的疤,頓時嚇得沒了好心情。
老鴇兒雖然沒有武功傍身,但要說到眼力,比許多江湖漢子都要準,她只瞄了熊週一眼,就知道他是個真男人,她只瞄了嵐一眼,就知道她真不是男人。
天香樓乃是方圓百里最大最紅的青樓,背後又有九道山莊撐腰,她可不相信眼前這個疤臉小子敢尋釁滋事。
“我跟葉白魚有約。”
老鴇兒聽到熊周這句話,心裡早就笑岔氣了。
跟頭牌花魁有約的人多了去了,但絕對不會是你這麼一個窮鬼,仗着三兩招三腳貓的功夫,就敢來天香樓找頭牌?
進門不知道散銀子,一看就是個頭回逛窯子的初哥兒,還裝什麼深沉!
老鴇兒也是人精,來者都是客,她只是稍稍讓過身子,皮笑肉不笑的朝熊周說道。
“既然有約,那就上樓吧。”
熊周微微眯起眼睛,前方七八九十個精壯打手,看樣子手底下也不弱,不過熊周也不想太高調,畢竟已經是初七了,而且九道山莊就再三四里之外,鬧起來的話,倒是應了葉白魚的約,卻要錯過初八的盛宴了。
嵐看着眼前這些摩拳擦掌的男人,心裡已經知道,少爺並不是真的來找女人,他只是來找一個女人,心裡竟然開心了起來。
就在傍晚,少爺說要上青樓逛一下,嵐也沒多想,就說:“少爺...少爺要是...嵐可以...”
熊周哭笑不得的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記,也沒多說什麼,但嵐心裡不太舒服,好希望自己能夠快一點長大,不過好像自己也已經不小了...
直到少爺讓她換上男人的衣服,她就更不開心了,難不成還要讓她眼睜睜看着少爺被其他女人欺負?
然而現在,嵐開心了起來。
不過當她看到二樓欄杆邊上的那個白衣女子之時,她又不開心了,因爲那個姐姐,真的很大了...
打手們遲疑了一番,最終還是退了下去,老鴇兒嘟嘟囔囔的走開,似乎在說:“又是個虧本的買賣...”
熊周慢慢走上樓梯,越來越慢,好像一步比一步要艱難,嵐卻依舊寸步不離,直到走進幽香撲鼻的房間,她還不願意關起門來,因爲她擔心少爺真的是來找女人的。
葉白魚意味深長地看了嵐一眼,笑得傾國傾城,而後將目光轉移到了熊周的瞳孔上。
“終於來要債了?”
“嗯。”
葉白魚豁然輕鬆,好像壓在身上的五指山終於被搬走的那種輕鬆,然而她也不管門是開着的,也不管嵐仍舊在場,就在熊周身前幾寸的地方,開始脫自己的紗裝。
“我要的不是這個...”
熊周揉了揉鼻子,無奈的苦笑道,但眼珠子卻仍舊陷在雪白雪白的世界裡,那可是男人們的最渴望卻又最危險的地方啊...
“不早說,都脫了一半了,沒有這麼做買賣的吧...算了,就當利息吧。”這位名動天下的花魁,沒有絲毫書香氣,更沒有琴女的優雅和舞女的嫵媚,更像街頭賣菜的西施,斤斤計較。
熊周嘿嘿一笑,而後從貼身之處,取出了一個鐵牌子來,塞到了葉白魚的手中。
“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