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結界鏈接前,監心中尚有一絲莫名感覺。
失去了自身元靈,只餘下凡人魂魄,自然也變得與凡人無異。
那些糾葛已久的記憶縱然存在,卻也未能叫她心思更甚一層。
是以凡人所能知曉理解的,自然無法與神靈妖異相提並論。
“要去哪裡都隨我的意願嗎?”似是嗤笑,環顧了一眼寒池四周。
一場近乎毀滅性的爆炸,並沒能讓這裡改變多少。
僅是原先冰雕玉砌的寒池欄杆,此刻已不復存在。
之餘一汪平泉,與四周景色融爲一體。
反正四下裡除了雪還是雪,無論是聚積,還是迸飛,入目始終都不過一片茫茫的白。望不到盡頭,亦不知其存在了多久。
縱身一躍,她整個人沒入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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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陣宛如奔雷的撞擊聲,再次在整個幽冥地界震盪開來。
“以爲這樣就能困住我嗎?哈!癡心妄想!我這便毀了她們的元靈,廢卻這陣給你看!”傲氣中帶着三分陰鷙的語聲,隨着衝擊聲的擴散而傳遍開來。
“砰——”又是一記衝擊。扶桑靈木,隨之撼動,瑟瑟其葉如雨潑落。
原本繁盛的光輝雖有黯淡,卻不致湮滅。
樹下,層層疊疊的枝葉覆蓋着兩個倒地不起的人。
隱約的墨色浮火,還在其身上流轉。一刻不息的吞噬着其魂靈。
猶是如此,那兩人依舊算是神識清醒。
不顧被夜火吞噬的痛楚,撐在地上的手強行匯聚靈力,沿着地脈擊出。
可惜還未及那人近前,便已被他衣袖揮出的靈壓打散覆滅了。
輕蔑目光淡淡掃在兩人身上,墨色的袍袖一揮,兩人應勢便被隔空拖拽而起。
再一揮,兩人便如工具一般,狠狠撞在扶桑靈木之上。
“噗呃……”墨汁般色澤的血衣,瞬間從口中噴出,濺了一地。染血出竟也隨之起火。
那人似乎還未解氣。站在原地神色陰戾的再次揮手……
“以爲憑你們兩枚棄子,能拖住我嗎?!”
“砰——”兩人身形再度衝撞靈木,這一次不僅是枝葉震落,還有輕微靈氣潰散而出。
“看看你們先下這幅樣子!也配當我的對手!”
“砰——”發泄般重複,墨色夜火藉此機會迅速加劇吞噬。
樹頂,靈光匯聚之處……
“你不打算下去救他們嗎?!”厲聲質問,卻是響在心底。
從九霄最落到九幽,似乎只用了那麼一時半刻不到的功夫。
儘管先前的結界通道已毀,躍然而下之後眼前便是一陣不變乾坤昏曉的混沌。
可沒入寒池那一瞬間的冰冷感覺甚至還未退去,她人便已經到了這裡。一切真的就似一瞬間裂化而生的那般。
監隱匿在瑟瑟抖動的枝椏花葉中,偷眼向下窺望。
那斥滿魔氣的墨色身影是誰,自然不用多說了。
但見被他術法侵蝕,全無還手之力的兩個身影。
“離暝!離洛!”
只觀望了一眼,監縱身便要跳下去救人。
一動之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被定在了原地。心下當即瞭然,對着寄靈在自身以內的白虎,便是一陣不滿。
也就有了方纔那一聲質問。
“哼……”明顯,對方不屑於理會這樣一個凡人魂魄。
“你!你自己不去,還不許我去嗎?!難道就要眼睜睜看着他們,被人以這樣的形式撞死不成!”
“你下去,一樣是死,救不了人。”終於,白虎元靈有了迴應。只不過這次的聲音,冰冷肅殺中滿是不耐。“還有,他們早已不是什麼凡塵之人。而是仙神,赤羽、藍雨。”
形同一種警告,監原本滿心不忿,卻不知怎麼瞬間就啞然了。只覺整個人都渾身一凜,險些栽下樹去。
好在,她是被禁制定在花葉間的。也正因爲如此,任憑樹下多猛烈的衝撞,甚至這個扶桑根基都在爲之撼動。她也依舊完好的隱藏在樹上。
而樹下,被當做衝車一樣,狠命撞擊樹身的兩人,此刻具已是血肉模糊。
便是筋骨鏈接處業已摧折。牽連着神經血脈,透露在破損衣衫之外,且還在不斷以懸掛晃盪的形式,一下下打在扶桑樹身之上。單是看者便已覺得痛徹萬分了。
那兩個人也不知是硬氣到牙關緊咬,生生忍住了;還是感知上早已麻木,縱然如此也是半聲未吭。
唯有一雙低垂晃盪的手,指間還在試圖蓄積靈力,伺機而發。
無奈對手實力差距着實懸殊,未等得那點微薄靈力蓄積起來。凌虛一劃,指骨便也“咔”的一下,應聲而折。
“想要效忠下去,直至犧牲嗎?愚蠢……”是以,魔君說話聲音很輕。正如他每一寸指尖勾勒,對方便有一處骨折的聲響一樣輕。
“這樣的愚蠢,究竟是爲了什麼呢?以爲這樣就能被人重視,永遠記住不忘麼?還是……虛榮?覺得仙神與生俱來,便應是淡看生死?如此纔不負仙神之名?
哼,你們卻不知,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職……”微不可聞的話語聲,似從赤羽神識中抽離而出,直接引入腦海。
在第三次鳳凰劫的時候,監對這樣的傳音術依稀留有印象,自然也不感意外。可就連傳音術這樣,直接作用於神識的傳達方式。此刻都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可見其所受摧殘之甚。
監終究是按捺不住,在此想要衝下去救人。
“我救不了他們!那你呢?你不是堂堂神君嗎?!怎麼會鬥不過一個被困幽冥的邪魔!”
“激將法對我沒用。收起你們人類自恃聰明的把戲,否則只會讓你顯得更加愚昧。我沒有理會一個愚昧之人,那樣好的耐心。”
“你……!”
“等待時機,那次是你應該、也是唯一能做的。”
“在等待中錯失同伴性命嗎?!”
“……”在白虎的沉默中,監分明感覺到了自己在狠狠咬牙。當然這樣的舉動並非是出於自己的意識決定。
“你在生氣?”
“如果可以,我並不在意立刻將你拋下去。”
……
“職?”猜測出赤羽應當是想要說‘職責所在’。魔君不由冷然一聲嗤笑。“呵,好一個職責所在!若我將這成果一併毀滅,也不枉你們辛苦執念一場。”
語聲出,強勢的引力將兩個人左右拖拽,至其身近前。
“至少,由我給予爾等的是徹底葬送;而非棄之如敝。”
一字一句說完,兩具殘破身形慣飛而出。
“砰……”數聲聯響。
扶桑根基動搖,身形開裂,靈光泉涌般傾飛潰散;陣型崩裂,術法吞噬暴發。
頃刻間,監只覺眼前一片熾灼,繼而眼中猶如遭針刺。接連耳中也被填滿是嗡鳴之聲,耳膜堪堪撕裂。整個頭顱都在懵然暈眩,便是身體也像是極速脫水,烘烤乾癟一般。
下墜感依稀。顯然白虎沒有再管其生死,更沒有接絲毫靈力給她。
正是瀕臨滅亡的時刻,出於本能,她唯有死死握住之前玄武交給她東西。
那是一串異字符,一聯四個,原本是異靈組人手一個的靈器。
只是後來因爲種種事件,早已被丟棄不知其蹤。
現下,卻被串聯在了一起。
乃至原本被困樹中的異靈組四人元靈,一經脫出,便透過監死死攥緊的手,進入了對應的異字之中。
四道靈光應勢,緩衝了下墜的力道,沒有令其損傷。
監甫一落地,眼睛尚未睜開,便不由自主的將一隻手高舉向下劈落。
白光一逝,風帶虎嘯之聲直貫而出。魔君猝不及防,正受重創。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彷彿滾滾而來的驚雷。一聲一聲,就如同在頭頂上炸裂開來一般。
監只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骨骼不在發麻。想要移動,卻再使不出半分力氣。
強大的電壓,帶着足矣穿透耳膜的嗡鳴聲,將她整個人籠罩起來。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小心翼翼的將眼睛睜開一道縫隙,努力去看清周圍的情況。
哪裡知道,一睜眼就迎上了一雙滲着腥紅暴怒的眸子。
一個瑟縮,身體早已先於意識,狠命一步登地,向後蹭去。死命抵在了扶桑殘存的樹樁上。
誰知對面的那個人,並沒有出手。只是孤傲的站在那裡,一雙眼中憤怒陰鷙輪番轉了幾回,最終轉爲了輕蔑。
不以爲意的背過身去,望向了另一邊被風旋盤踞包裹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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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元靈懸在其中,冷白的靈光,像是塞外秋夜,朔風吹散陰霾時,初露的那一抹月白清輝。沉寂蒼涼。
“竟然利用凡人的身體,掩藏自己的靈力。”魔君語聲陰惻,一道暗黑的浮火就勢向白虎打去。
白虎自也不避閃躲。淡看對方擊出的夜火,來勢勢迅猛,卻還未及觸碰到風旋,便已轉化潰散了。
由此也便印證了,剛剛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蓄勢發出的那一擊,對其造成的傷害程度。
血霧浮渺中,暗黑色的火烈烈欽點。數不清的紛亂靈光在此間升起。
監看得有些出神,一雙原本黯淡的眸子,頃刻間也被這光染亮了。
倒映着它們流螢肆散般騰起,像是要把生命燃燒至極致,竭盡全力的綻放最後的絢爛。
僅一瞬便歿落迴歸於冥土。
盤桓於此的哀風拂過,點點熒光便打着旋的撲向——打鬥中的一神一魔。
不遺餘力的殺招,黑白分明的術法靈氣源源不斷的提升擴散,儼然已成鋪天蓋地之勢。
冥土撼動,或如忘川之水一般隨着滅頂而來壓力,開始呈漣漪狀起伏抖動。
很快便支撐不住神魔之力的傾軋,寸寸崩碎。連同那些早已化爲焦泥的變化,在狄卷的颶風中化作塵沙,攪動着此際天地越發昏沉陰鬱。
恍如末世的慘烈景象映在監的眼中,漸次模糊迷離。恍惚只是黑白光影電光火石般,一刻不停息的交錯變換。讓人目眩神迷。
四周那些振聾發聵的巨響,即便是透過結界,仍舊震動的人心肺齊顫。五臟六腑內血液有如鼎沸一般。
再加上幽冥陰氣的侵蝕,說不出是暈眩還是痛楚。監只知道,以此刻自己這一副凡人身軀,想要支撐下去已是妄想了。
任憑自己怎樣,像握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握緊屬於自己的那道異字符。被封在裡面的元靈也不可能再回到身體裡去了。
只待異字符投射出的結界抵受不住衝擊,被削弱破碎之後。自己無論是身形還是魂魄,都會同這忘川的焦土一般下場,潰散風中,徹底消弭。
一次次擦拭掉嘴角涌出的血沫,望着染血的雙手。監原本緊張到帶了些許驚慌的神情,忽而淡漠下來。
心底漸漸平復下來的,恍惚是她從未有過的平靜。“反正——很久以前就應該是這樣的結局了。……現在也不過是一種報償……連同這多出來的漫長時光……”
眸眼微閉,監仰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前塵之事……誤解過、憎恨過,甚至是屠戮過;到後來終究還是會在遺忘中成爲過往。
曾幾何時,冥冥中我已然嘗試過救還。可惜……對你的宿命而言,這份救還太過渺小……終究是無能爲力……
至少,於今日我已經知道了真相。讓我得以用同你當初一樣的心情,見證你的最後。
……這一次再要面對生死,我與當日蕭曈再無相同……
最後一秒,結界薄如蟬翼。於勁風之中,寸寸剝落。終是消弭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