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嗎?”青龍嗤笑,眼波流轉,瞥向被羅城門坍塌波及力推出數餘丈開外的孤舟。
鮮血露珠一般沾染在曼珠沙華殷紅酴醾的花瓣間,泛起瑩瑩的光,從萬千角度映照着靜臥在花叢中的疲憊身影。
她只是沉沉的睡着,天地間仿若不驚不擾。只餘下魂魄細碎的聲音。
倏然一簇槐花打着旋的從眼前飄落,青龍微怔,旋即收回了有些出神的目光。
“既然無用,又爲何叫她沉淪魔道。與吾等爲敵,受此劫,甚至不惜折損使魔與自己的魂魄,以精魂元靈化作精血,施展血咒來衝撞開這困縛你的結界?!”
“嘁~你這是在斥責我,還是在可憐她?不要忘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從未逼迫過她什麼。若說逼迫也是你們,還有你們所謂的天道。”樹中魔君嗤然笑得邪魅。
從映刻在樹壁上的剪影不難看出,他仰首眼睜睜望着自身力量被剝奪汲取,看着光華飛散,源源不斷的衝上樹梢,結出一片粲然。卻還是一派沉穩,處之泰然。仿若他便是這世間至尊無敵的,睥睨這三界六道無一人配做他的對手,無一物能讓他驚失了本色。
“這就是你的理論?邪魔。”青龍暗吞了一口氣,狀似淡漠的望了一簇簇瑩白如玉的花。
靈槐花散發着淡淡的素雅清香由枝頭散落,漫天花雨飄飛,打着旋的落入水中,驚起疊疊漣漪,碎了流光幻影,最終沉入水底。他方纔吐了一口氣,緊握的手徒然一鬆,一片已被拈碎殘破的花瓣得以從他的掌心緩緩飄落。
像是感應到了他的情緒波動,樹中魔君笑得越發粲然。“我自是邪魔,可以坦然爲自己而活,做想做之事,得欲得之果。也好過你們這些自持神明,矯揉造作的傢伙。”
“你!”
“不是嗎?當初天界忌憚你們靈力,將你們本靈封印,硬生生奪取自由的時候,你們做過什麼?只爲了一個神靈與魔物的虛名,就任由他人擺佈,甘爲俎上魚肉,尊嚴全無。
放棄自由、放棄尊嚴,任天界驅使。這樣的你們就算爲神又怎樣?在迷惘無知的後世之人面前受盡敬畏膜拜,難道就不覺得諷刺嗎?”
“住嘴!神明威嚴其實你一屆卑賤魔物可以知曉的?!”瞬間哧聲,青龍雙目圓睜,目眥欲裂,額頭青筋爆出,原本俊美的面容此刻堪堪扭曲的有些猙獰。
單是吼聲便震落了一樹瓊槐。花若暴雨,窸窣有聲,紛繁落下,盡將掩埋。一度花落便又是一度花開。這無疑加速了對於對方靈力的消耗和汲取。
粗重的喘息,青龍只覺胸中沉悶的感覺稍有平復,狠決的望着腳下,聲音少有的嗜殺。“當年,那是爲了三界安寧,四方安定。吾等纔不惜犧牲自由,攜天命以鎮守四方!靈力被封也是吾等不願看着人間脆弱生靈,因無法承載太過強大的靈力,而遭受‘雷災、刀兵、赤地、水患’之難而——自封靈力的!”
“是嗎?謊話說久了就會變成事實,這話果然不假。即便是曾經靈力傲據一方的青龍,官面上的文章背久了,原本的記憶也會爲之扭曲改變。”
樹中,他戲謔。絕美的眸眼映着光也依舊是一片沉淵般的幽深。
“這是所謂的拯救嗎?拯救······哈哈哈!”倏然他縱聲大笑,眉眼中又加深了幾分輕蔑。
青龍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一般望着他,迎上那亦如看待癡兒似的目光。逆光下的身影仿若墜入其中。
“有什麼好笑的嗎?!”
“拯救!嘁~爲他人的利益犧牲自我,這是何等的愚蠢?單單如此愚蠢也就算了,你竟還指望他們會永遠記住你?!端端是荒唐至極!如此可笑,你叫我如何不笑?”
“荒唐的是你!”青龍咋聲,周身靈光隨即淡淡圍攏,滾滾悶雷之聲由遠天及近,冥界恍若坍塌的天空迸出一陣陣炫目的慘白。
許多惡鬼猛然便被震懾在了當場,疲於奔命忘乎所以的狂奔瞬間定格。有些來不及站穩身形的被硬生生推入了忘川,沉淪水下。有些自持靈力高深兀自動作的,只在電光一閃間還來不及哀嚎便在他人眼中化作了一拈塵埃。
嘈雜的環境瞬間淪入寂靜,百鬼噤聲,寒蟬莫鳴。
樹中的他又豈會不知?只是那語氣依舊是輕蔑的不以爲意。就像當初的席、如今的問。傲然邪魅。當然這些氣質本就是源自於他。
“這就是你的憤怒嗎?哼~竟連情緒催動本能的攻擊都退化的如此不堪了!
枉我還看在昔日青龍的實力上,敬重你幾分。沒想到······呵~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上是我過猶荒唐了!”
他笑聲詭譎,一抹墨色濃重的剪影越發飄逸,瀟灑投影出無數飛光流影,竟在抽氣聲想起的剎那包裹了靈光熠熠的古槐。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你空度了亙古光陰都未曾領悟出的道理。就當作——餞別祭奠吧~”幽幽低語,教三途水逆卷,渾紅天雷散。
青龍似乎沒有想到過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當下也不免恍了恍心神。沉默不語,緊緊地抿着脣狠狠嚥了氣息。
他便如接受默認一般,端正了聲音,鎮的人心一慟。
“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對弱者堪憐只會讓他們更加怯弱!怯懦的去相信什麼天道莽莽一派胡言!”
頃刻間黑白纏繞光影輪轉竟是美輪美奐,彷彿天地間萬事萬物本就只是由着兩種顏色組成的。
望着這樣的光影,就如同是望盡了整個世界。震撼與悸動由然而生。但天地間亙古不變的道理便是——越是美的東西就越致命。
“什麼?!”幾乎是同時,在場不分人、神、鬼俱是怔愕。這樣的言辭,何曾有人說得如此明哲?
即便是被壓迫在地獄九幽的惡鬼、即便是爲業火苦灼煎熬的狂魔、即便是被天罰折磨殆盡的墮神,又有哪個不是滿腔緣分怒火?又有哪個不是急於無名發作?
可到頭來又有哪個真的有勇氣不顧一切至此,真的敢如他這般呼喝得九霄洞徹?!
這樣的公然宣戰,結果心照不宣。
在一片噤若寒蟬的靜默聲中,他笑。笑得鄙夷輕蔑,笑得高深莫測。仿若一聲傲骨錚錚作響。
“蒼天謂何?!只有弱小者纔會自古信奉着它!
只因祈望神靈能代表着能維護它們苟安的公義。
屈服於強權者,畏之於國君。也只因期望把律法看做正義。
可是——終究不過是弄權人制定下的遊戲規則!
跪伏在規則之下殘酷世界之中的人,憑什麼資格存活?!
而站立在規則之上的人,又有什麼必要論道?!
只緣這天——本就沒什麼公理道義!”
聲嘶力竭,像是積聚了千百年怨戾的宣泄。
“你終於是高唱出‘逆天賦’了!”青龍被越發灼眼繚亂的光影包圍,臉色驟變,冷汗不由自主的順着額角淌落。
周遭的靈壓驟然上升,焚香木做得舟楫飛速在三途河中打轉,激起一片片冰冷的水花,在空氣中擠壓破碎成霧。
百鬼之中靈力尚且算是高等的,也熬不住壓迫,虛幻身形七竅淌血;至於那些靈力中等的,競次像撐爆的皮球一般,碎裂成了污穢渾濁的霧氣。
一時間驚嚎聲再次響起,如同金屬銳利的蹭刮聲被無數倍的放大,較爲之前越發刺耳。
舟上之人聞之更是胸中血氣翻涌,感覺喉中一陣腥甜,汨汨血液就已從口中涌了出來。神識隨即就模糊起來,耳畔唯一清晰的聲音就只剩下了骨頭擠軋的“咯呲呲”的響聲,像是折彎到極限的翠竹,隨時可能斷裂前發出的響聲。
倏然躍起又直貫而下的青龍手中結印,槐香亂舞紛飛。
俯瞰而下的景象雖是盡覽眼底,卻無奈緊要關頭分身乏術。
疾風震雷已經拼上了他體內所有的靈力,才和這位逆天的魔君鉗制在了平手之上。
“不能······鬆懈······”
“阻我者——死!”
“休······休想!花開已是三度······呼······呼······你的靈力差不多······”
“什麼?!”
輕靈一片瓊白落下,帶了靈光瑩瑩,在纏繞盤踞的暗影上劃開一道斷痕。
景色一反。映入樹中人眸眼,墨沁的瞳孔驟然瑟縮。
緊接着,恍若一場落雪,純淨的白覆蓋了天地。冷香裹着肅煞而凝。凝固了他張狂倨傲的身影。還有那順着高挑邪魅弧度淌下的墨血。
“誰說天道無存?······呼······天道即是萬法自然。”終於鬆下一口氣,青龍摔落枝椏,髮絲有些散亂的遮在了眼前,虛脫一般再無力去拂。
“不·····可·····能!”
“自然······落葉歸根。”青龍聽着他驚詫的聲音,輕輕吐露出‘千葉飛花·改’的奧秘原理,竟癡癡地笑了起來。沾在衣衫上的花瓣被微微的動作震落,匯入水中。
“呵呵呵~只是如此······咳,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怎可阻擋住我——!唔······噗”又是一口精血噴出,他不甘的語聲飄蕩三途。環繞暗影卻越發迷離,幾近消散。
青龍看得淡淡,笑容凝滯嘴畔。
他卻似真正的勝者一般,傲然長笑起來。如同嘲笑蒼天,充斥着譏諷和不屑。
“爾爾天道······我自逆!
本座······本座!才應是站立在最頂端的人!規則只配被我踐踏在腳下!
告訴你們······這場遊戲,倘若務必要有一個規則,那也該是——由本座的來制定!
不論黑白!膽敢惹到本座的——便要殘渣不留,以命贖罪!”
“事到如今你還在囂張什麼?!”
“呵~”
沒有回答。冥界天空一片慘白,轟然坍塌。
不過片刻,青龍頓覺背後傳來的,竟是萬箭攢心的痛。木屑殘片崩飛,只一瞬間便空空墜下。
一雙金色璀璨的眸子,瞳孔瞬間放大,木然瑟縮。飛昇繚繞的夜色之火頃刻將其吞沒。